16、十六章 回京
林府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想起被丟在別莊里十年都不聞不問的女兒,而且一下子派了這么多人來伺候。
前來的兩位老媽媽都是京中宅子里的老人了。
王媽媽負(fù)責(zé)管教丫鬟,訓(xùn)導(dǎo)丫鬟的手段雷厲風(fēng)行,大宅里就算是主母徐氏的丫鬟也會給她幾分薄面。張媽媽則剛好相反,她是專門教習(xí)小姐禮儀的老媽媽,據(jù)說是從宮里退出來的,以前是伺候過娘娘的人了。
與王媽媽不同,張媽媽整個人有些微胖,整天都笑呵呵的,但大宅里的人都知道,能從宮里平安出來的人那都是人精!是以相較于王媽媽表面上的威嚴(yán),張媽媽的笑里藏刀更加令丫鬟們害怕,甚至是府里的小姐們都對張媽媽禮讓三分。
徐氏一口氣將府中兩個得力的老人都派來了,主要還是擔(dān)心青梅這些年在鄉(xiāng)野村落沒什么見識,免得接回京后丟了林府的臉面,是以特請二位媽媽務(wù)必幫青梅突擊一下,做做表面功夫。
“小姐,您的萬福禮左手抬的稍微高了。”張媽媽微微笑道,兩個眼睛頓時瞇成了一條縫,“右手壓左手在左腰間,右腳微微支,屈膝同時微微點(diǎn)頭。對,請跟著奴婢再學(xué)一遍。”
青梅嘆口氣,只好又重新來了一遍。張媽媽可真是將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發(fā)揮到了極致,無論青梅做的多么不標(biāo)準(zhǔn),她依舊是一張笑呵呵的面容,不生氣也不惱怒,只會一遍又遍,直到你做到標(biāo)準(zhǔn)動作為止。
“小姐,大家閨秀要做到笑不露齒。”教完了請安,張媽媽又開始教習(xí)笑容。沒辦法,她們只會在別莊停留三天,三天后就要帶青梅回去了。這三天里,她只能將最基本也是最經(jīng)常用到的禮儀教授,剩下的……哎,任重道遠(yuǎn)啊。張媽媽心里叫苦,但面上依舊笑容滿面,“團(tuán)扇半遮,不要將扇柄全握,輕輕拿起就好。”
東橋與涼風(fēng)兩個小丫鬟站在一旁,東橋小聲道:“其實(shí)小姐根本就不笑,用不著遮面的。”
涼風(fēng)正欲搭話,只覺得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到她們這里。負(fù)責(zé)訓(xùn)導(dǎo)丫鬟的王媽媽冷著一張臉,走來。東橋與涼風(fēng)心底一驚,背后有些涼意。
“兩個不懂規(guī)矩的丫頭,若是回到京中,豈容你們這般交頭接耳!”若不是青梅強(qiáng)烈要求,她根本就不想將這兩個鄉(xiāng)野丫頭帶回宅子。
東橋、涼風(fēng)二人立刻閉上嘴巴,小心翼翼地跟著王媽媽去學(xué)規(guī)矩了。
張媽媽看在眼里,什么也沒說。心中卻道,沒想到這王氏不管到哪里都是一個德性,府中丫鬟們私下替她取得‘冷面婆’這個外號還真貼切啊!
三天的突擊很快就過去。在第三天用過早飯后,張媽媽與王媽媽準(zhǔn)備來做最后的囑咐,因?yàn)樗麄兿挛缇鸵霭l(fā)回京了。
可當(dāng)她們來到青梅住的院子時,守院的丫鬟道:“今兒小姐早飯都沒吃就出門了,不過請二位媽媽放心,午膳前小姐就會回來,不會耽誤今天的行程的。”
張媽媽一愣:“小姐出門了?”
“是。”丫鬟道。
王媽媽冷哼一聲,“大家閨秀竟然連早飯也不用就慌慌張張出去了,張媽媽這三日你可是教的好規(guī)矩。”這話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身旁之人。
張媽媽卻不惱,笑道:“我想小姐一定是與照料她多年的老大夫辭行去了。小姐果真天生就有一顆尊老之心,真是知書達(dá)理啊。”
王媽媽默默白了她一眼——小姐還沒在跟前呢就急著拍馬屁,是不是早了點(diǎn)?
守院丫鬟雖是一直待在鄉(xiāng)下別莊沒有見過大宅里的勾心斗角,但機(jī)敏的她還是感到了眼前兩個身份都不低的老媽媽之間的爭斗,便實(shí)話實(shí)說道,“二位媽媽,小姐的確是去向文大夫辭行了,二位媽媽可以先去偏廳用些茶,稍等片刻。”
“那就不必了。”王媽媽冷聲道,“今日小姐回京,我還是再去看看馬匹行李是否安排妥當(dāng)為好。”
小丫鬟有些尷尬地站在那里。張媽媽倒是笑呵呵地領(lǐng)了情,“我可是常聽夫人說每年別莊送去京的茶葉都是頂好的,沒想到今日有幸能夠品嘗,真是多謝了。”
“張媽媽不必客氣,這也是崔管家吩咐奴婢們的。”說罷,丫鬟們便帶著張媽媽去偏廳等候了。
竹園中,文大夫正與黃夫子在對弈,青梅半個時辰前便到了,但也只是靜靜站在一旁,不敢打擾。
棋盤上黑白交錯,最后是文大夫險勝。二人都知道青梅此來是為辭行的,兩位老先生都挺喜歡這個總是安安靜靜的小丫頭的。或許是因?yàn)槎四贻p時因功名利祿在宦海浮沉幾十年,退隱山林后反而在一個小丫頭身上悟道了一絲靜的真諦。
“要走就走吧,何必來這些虛禮。”黃夫子看也不看青梅一眼,起身便走。跟在他身后的書童小黃走之前卻往青梅手里塞了一封信,低聲道,“夫子特地給你的,以后如果遇到麻煩,這封信也許能夠幫你。”
“那老家伙就是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文夫子捋著胡須,呵呵笑道。青梅看著手里的信件,微微勾起嘴角——的確如此!
“不過青梅丫頭,你可知道黃夫子為什么收了你做學(xué)生嗎?”
青梅心道,因?yàn)樗亩惶炝?xí)慣法則唄!不過這話她自然不會說了,只道,“文老您請直言。”
文大夫瞇著眼,似乎在回憶一些非常遙遠(yuǎn)的事了,只聽他淡淡說道,“想來那小書童也曾與你說過,黃老他很少收學(xué)生。但十年前,他卻遇到了一個令他頗為欣賞的年輕后學(xué)。”
“嗯,后來還高中了狀元。”青梅對此人很有印象,畢竟一個月能看完黃夫子書房里所有的書,雖然考前突擊成分居多,這種人依舊是天下罕見。
“那他有沒有對你說過,這位狀元郎后來如何了?”
青梅搖搖頭。
文大夫坐回石凳微微笑道:“他已經(jīng)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官拜丞相之下,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天吶,竟然教出了一個□□總理!黃夫子啃雞肉卷的形象頓時在青梅腦中高升了。
青梅有些疑惑,“這和夫子收我為學(xué)生有什么聯(lián)系嗎?難道……我和這位丞相很相似?”
文夫子正捻須,似乎從青梅哪里聽到了非常有趣兒的笑話,突然大笑起來。
“像,但又不像。”
青梅暗中聳肩——那是自然,她又不可能變性。
“你和他一樣,都是安靜的性子。從來都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站在一群人中也不會起眼。”
“……”青梅不覺得這是贊揚(yáng)的話。文夫子這么說她還可以接受,但這么說當(dāng)朝宰相……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真是這樣那位兄臺是怎樣爬到宰相的位置的?
“可就是這樣的人,往往最是讓人放心。”文大夫悠悠道,“似乎只要交代他做的事,就完全可以放心。他就是那樣,讓大家不去注意他,直到他官拜丞相那一刻,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看來是一個厲害的人物。青梅突然想到一句俗語——咬人的狗不叫……
“夫子應(yīng)該很喜歡他了,所以才對我愛屋及屋?”這是青梅想到的唯一可能。但文夫子卻搖了搖頭:“不不不,黃老其實(shí)對他很失望!”
“失望?”青梅很詫異。
文大夫笑的有些苦澀:“那孩子在權(quán)臣的路上越走越遠(yuǎn)了,自古權(quán)臣沒有幾個能夠善終……黃老一度十分后悔,如果他不教他,也許那孩子可以做個悠閑的小官,幾十年后歸于田園。所以當(dāng)他看到你時,青梅,你和那孩子在真的很像,幸好你是一個丫頭。”
青梅看著手里的信,“那么這封信……是夫子寫給丞相大人的?”
“丫頭,你此去京城,雖說是回家。但那個家,過去七年于你不理不問如今突然將你召回,這其中定有深意。大宅中的勾心斗角少不了,這封信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拿出,也不要被人看到。”
“這信里寫的是什么?”
文大夫卻沒有回答,只是突然笑道,“益州狂生黃易秋,皇帝三請不入朝,手書一字值千金,一封舉薦信就可讓無名小卒一躍成為封疆大吏。但聞名天下之人往往死于非命,而無名小卒卻總能頤養(yǎng)天年,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丫頭,信你好好收著吧,一切都要看你的造化了。”
結(jié)果文大夫說了半天,還是沒有告訴青梅信中到底所書何物。所幸青梅也并不是好奇心強(qiáng)盛的人,既然夫子說關(guān)鍵時刻可拆,那就留到關(guān)鍵時刻吧。但,在林青梅的人生字典里,似乎沒有什么時刻能夠稱之為關(guān)鍵。
臨走時,青梅深深看著坐在院落擺放草藥的文大夫,突然有些舍不得。黃夫子曾經(jīng)對她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當(dāng)時她也沒怎么認(rèn)真聽,此刻眼睛卻有些發(fā)紅……
青梅回京了。
崔管家突然覺得別院空了起來,他背著手走到青梅的院子前,幾個丫鬟正在打掃,一個家丁拿了一把鎖過來。
崔管家道:“別鎖。”
“可是……”家丁有些猶豫,“小姐應(yīng)該不會回來了吧。”
崔管家微微嘆了口氣。是啊,那小丫頭不會再回來了。想到她也曾稱呼自己為爺爺,雖然不合大家族的禮教,但是,哎……
“那我鎖了。”家丁正欲帶上大屋房門,崔管家突然道,“算了,還是不用鎖了,每天讓人來打掃一下便可。”
“是。”家丁將門又重新推開。
黃夫子依舊是每天往文大夫的竹園里跑,兩個老頭兒下下棋喝喝酒,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過,只是沒了東橋丫頭的紅燒肉和青梅親手斟的米酒,這日子似乎少了些許點(diǎn)味道。
官道上,幾輛馬車徐徐前進(jìn)。中間的一輛明顯要大的許多,青梅便坐在里面。東橋與涼風(fēng)這三日被王媽媽訓(xùn)的大氣都不敢喘,此刻好不容易脫身,待在青梅身旁,兩人皆一幅死里逃生的模樣。
東橋直接從馬車?yán)镆慌缘男∧竟褡又心贸鲆缓凶狱c(diǎn)心吃起來,連一向自制力較強(qiáng)的涼風(fēng)竟然也拿了幾塊塞進(jìn)嘴里,因?yàn)樗齻兲枰澄锾珌戆矒岜淮驌粜撵`了。青梅也不在意,離驛站還有很長一段路,她先靠在軟枕上睡會兒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