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秦昭蹙眉看了景黎好一會兒, 才從對方的神情中確定他不是在與自己說笑。
這著實在他的預(yù)料之外。
這小魚怎么連出去玩都沒興致了?
且看他這模樣,也不像是在說氣話的樣子。
秦昭耐著性子勸道:“小魚,中秋那天不止是詩會,還有夜里的廟會。有許多新奇玩意, 還能猜燈謎和放花燈, 你不想去看看嗎?”
景黎神色有些遲疑。
早就聽說廟會很有意思, 他還沒有去過呢。
景黎心中搖擺不定,可又想起自己的計劃, 只能狠心道:“不感興趣。”
秦昭見他這模樣, 心下隱約有了點猜測, 遂道:“好罷,不想去就不去, 我在家中陪你。”
景黎:“???”
“這怎么行!”景黎急道,“陳彥安不是邀請你了嗎?”
“我尚未答應(yīng)。”秦昭語調(diào)不緊不慢, “本是想著回來問問你的想法, 若你想去,我便與你一塊去, 你若不想,我們就在家里過中秋。”
景黎呆愣。
這人怎么這樣!
“那、那什么……”景黎拉著秦昭的袖子,小聲道,“詩會不是當(dāng)?shù)匚娜伺e辦的嗎,一定能認(rèn)識很多人,你就去吧……”
秦昭:“可我更想留下陪你。”
景黎:“……”
“其實我也沒有那么不想去鎮(zhèn)上玩。”景黎勉強地笑了笑, 道,“不如這樣,中秋那天你先去詩會,等詩會結(jié)束后我去找你, 我們一塊去逛廟會。”
意思就是,小家伙不是不愿意參加廟會,只是希望能與他分開一段時間。
并且這個分開,還要求秦昭不在家中。
秦昭很快在心中得出結(jié)論,但他并未戳穿,而是點了點頭:“也好,中秋那日我便去詩會瞧瞧,你在廟會開始前來尋我便是。”
景黎:“好!”
三日時間很快過去,八月十五那日,陳彥安按時來叫秦昭出門。
他今日特地穿了身靛藍(lán)色的綢布長衫,頭發(fā)也規(guī)規(guī)矩矩梳了發(fā)髻,看上去格外精神。
陳彥安模樣不差,這些時日不知是有意減肥,還是讀書讀得太刻苦,整個人瘦了一圈,比先前耐看許多。
他一見秦昭,卻皺了眉:“你就穿這身去?”
秦昭依舊是那身淡青長衫,粗布材質(zhì),打扮仿佛只是去鎮(zhèn)上采買東西。
聽言,秦昭問:“有何不妥?”
陳彥安把秦昭拉到一邊,小聲道:“秦大哥,你別怪我多嘴,鎮(zhèn)上有些個讀書人喜歡以貌取人,所以……”
他欲言又止片刻,沒把話說完。
文人清高,彼此之間總有攀比之意,這些秦昭大抵知曉。可他本就無心參與這些,今日答應(yīng)去詩會,只是隨了自家小魚的心愿,想看看那小家伙還能弄出什么“驚喜”來。
至于別人怎么看他,能不能融入那些人圈子,他并不在意。
秦昭道:“無妨,我們走吧。”
剛要與陳彥安出門,秦昭又想起了什么,扭頭對陳彥安道:“稍等。”
說完,轉(zhuǎn)身朝主屋走去。
景黎正趴在窗戶邊看他有沒有離開,見秦昭忽然去而復(fù)返,連忙撿起小案邊的書本,若無其事翻看起來。
秦昭進了屋,景黎問:“你怎么回來了,是落下什么東西了嗎?”
“嗯,是落下一樣。”秦昭走到景黎面前,彎腰在他唇邊親了一下,“忘了告別吻。我先走了,你別誤了時辰。”
景黎紅著臉點點頭。
秦昭轉(zhuǎn)身離開,大步出了院門,回頭看向還站在門邊的陳彥安,神色淡淡:“還不走?”
“來、來了!”
陳彥安一張臉漲得通紅,內(nèi)心滿滿都是悔意。
他就不該好奇秦昭回去做什么!
他要酸死了!
那兩人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景黎收回目光。
他偷偷向陳彥安打聽過,中秋詩會一貫流程是賞花飲酒斗詩吹捧,現(xiàn)在時辰還不到正午,他們此時去詩會,不到太陽落山很難散場。
景黎也不著急,耐著性子在家里等了小半時辰,才揣起床腳小木盒里的銅板出了門。
中秋詩會在鎮(zhèn)子郊外一個莊子里舉行。
陳彥安和秦昭到莊子外的時候,門外只有一名小童候著。陳彥安報了來意,又出示了詩會拜帖,才被放行。
他們只有一份拜帖,若是再大些的城鎮(zhèn),沒有拜帖是進不了門的。
只因他們這鎮(zhèn)子地方小,讀書人沒那么多,詩會默認(rèn)可以帶幾個朋友來撐場子。要求不高,只要不是大字不識一個就行,讀過幾本書或詩集的更好。
因而陳彥安才能帶秦昭一起來。
莊子里有一小片人工湖,陳彥安不是第一次來,輕車熟路地領(lǐng)著秦昭穿過湖邊的游廊:“這莊子是方老爺?shù)模m是個商人,但尤為喜歡舞文弄墨,年年將這莊子借出來給那些文人吟詩作對。”
秦昭問:“是鎮(zhèn)上的方家?”
“對,我記得你是不是還認(rèn)識方家那位小少爺,方天應(yīng)?”
秦昭點頭。
陳彥安嘆道:“那位方小少爺以前和我還是同窗,不過他就來過私塾幾次,回家吵著鬧著不肯讀書,被他爹揍了好幾次。”
“……聽說前不久,那方小少爺還離家出走呢,嚇得方老爺幾天沒合眼。自從那次之后,方老爺也不逼他讀書了,讓他留在家里跟著學(xué)做生意。”
秦昭:“……”
原來方天應(yīng)離家出走是這個緣故。
秦昭問:“方天應(yīng)今日也要來參加詩會?”
“多半不會來。”陳彥安道,“方老爺?shù)故怯行淖尫教鞈?yīng)過來跟著熏陶熏陶,但那小少爺嫌這詩會上的文人盡會吹噓互捧,迂腐虛偽得很,看不上。實不相瞞,其實我也……”
“這不是陳兄嗎?”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二人。
他們回過頭去,眼前是一名高高瘦瘦的年輕人。那人穿了件玉色錦衫,未言先笑:“我還當(dāng)陳兄今日不會來此。這都八月了,先生怎么還放陳兄來詩會,若影響了明年二月的縣試,陳兄不就又要再等一年了嗎?”
陳彥安臉色漲得通紅,生硬道:“關(guān)你什么事,想知道你就問先生去!”
男子不答,又看向他身邊的秦昭。
“陳兄今日還帶了朋友來?”男子上下打量秦昭。眼前這人打扮普通,氣質(zhì)溫潤平和,頗為清貴。
他朝秦昭一拱手,有禮有節(jié)問:“不知這位兄臺是哪位先生門下?”
這男子生得眉目端正,不過談吐間總有一股無形的傲氣,不怎么討人喜歡。
秦昭還了一禮,淡聲道:“尋常農(nóng)戶,并未拜師。”
男子一怔,又問:“可是正欲拜師?”
“未曾有此打算。”
男子:“……”
男子臉上最后那點敬重也收起來,直起身,平和道:“無妨,能來詩會聽一聽也是受益匪淺的。”
秦昭不答。
陳彥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男子失去了對秦昭的興趣,沒與他們多說,便借口先行離開。
他走后,陳彥安才道:“總算走了,最煩和他說話。”
秦昭問:“那是何人?”
“那人叫嚴(yán)修,明年也要與我們一起考童生試。”陳彥安冷哼一聲,“我就不明白了,都是落榜,他怎么就這么趾高氣昂,就憑他拿過縣試案首?”
秦昭:“既是縣試案首,怎會落榜?”
“運氣不好唄。”陳彥安聳聳肩,“他是三年前考的童生試,那會兒鄰近幾個縣人才輩出,嚴(yán)修拿了咱們縣的縣試案首,去了府試卻成績平平,到了院試更是一落千丈,排名倒數(shù)。”
陳彥安壓低聲音道:“他說是自己院試那天吃壞東西鬧肚子,我才不信,就是技不如人罷了!”
秦昭未做評價。
二人繞過人工湖,來到后院。院子里桂花飄香,數(shù)張長案圍成一圈,桌上都放著紙筆、糕點以及一壺酒。
十多名文人坐在長案后,已經(jīng)開始斗詩。
陳彥安尋了個空的長案拉著秦昭坐下。
斗詩有好幾種法子,飛花令,押韻腳,以物為題等。他們到來時,原先那些文人正在以“月”字為令,做飛花令。
陳彥安近來背詩背得不少,跟著接了幾句,一點沒落下風(fēng)。
傳到嚴(yán)修那兒,卻卡了殼:“月、月斜樓上五更鐘。”
“這句說過了。”陳彥安這次出盡了風(fēng)頭,坐得東倒西歪,得意道,“喝!”
嚴(yán)修往日人緣多半不怎么好,眾人樂得見他出丑,也跟著起哄,逼著他灌了一大口酒。
嚴(yán)修重重放下酒杯,耳朵通紅:“飛花令年年都玩,有什么意思?”
他視線四下望去,見院中桂花開得極好,便道:“我們換一種,就以月桂為題作詩如何,我先來!”
他說完,提筆在紙上寫起來。
以物為題的斗詩,是由起令者寫詩詞的第一句,再輪流傳遞到每個桌案前,一人提上一句,直到傳回起令者手中,由他選擇繼續(xù)傳遞,或是落下最后一句,完成全詩。
中途誰接不上,就得罰酒一杯,并成為下一位起令者。
嚴(yán)修就坐在陳彥安左手邊,可他寫完后卻不往陳彥安桌上傳,而是轉(zhuǎn)頭傳到另一側(cè)的桌案上。
這種斗詩之法,向來是越到后面越困難。
他這是想給陳彥安難堪。
但陳彥安這次一點也不怕,他戳了戳身邊的人:“秦大哥,這就靠你了。”
秦昭瞥了他一眼。
從聽完斗詩規(guī)則開始,他就明白陳彥安為何偏要帶他來。
這是等著他幫忙找回場子呢。
寫著詩句的紙張在桌案間傳遞,嚴(yán)修得意洋洋地看向身旁那兩人:“作不出來盡早認(rèn)輸,要是還像去年那樣,可就丟人丟大了。”
他說完這話,詩句正好傳到秦昭他們桌上。
秦昭只掃了一眼,提筆就寫。
他的字跡與本人氣質(zhì)完全不同,筆鋒行云流水,蒼勁有力。
嚴(yán)修臉色變了。
秦昭放下筆,將詩句傳遞過去:“承讓。”
陳彥安從他身后探出頭,笑嘻嘻道:“作不出來盡早認(rèn)輸,要是還像上一局那樣,可就丟人丟大了。”
嚴(yán)修氣得咬牙切齒,他仔細(xì)思索片刻,在那紙上提了句詩,傳到下一位手里。
他沒有落下尾句,而是選擇繼續(xù)。
這種傳遞一共持續(xù)了三輪,越到后面,眾人思考的時間就越長。唯有秦昭,永遠(yuǎn)只掃一眼便能答出下句,從不停頓。
秦昭將已經(jīng)寫滿詩句的紙張遞給嚴(yán)修,后者掃了一眼,豁然站起來:“你怎么敢用這句?!”
他這一聲將所有抓耳撓腮的文人都給喚醒,眾人圍聚上來,看清了秦昭提的那句詩。
“這……這不是那位的詩?”
“是,我記得很清楚,就是那位所作。”
“這句詩當(dāng)初傳遍天下,無一人能接住下句,這……”
陳彥安方才沒注意秦昭寫了什么,此時才好奇地探頭去看,眼里泛起喜色:“妙,妙啊,我看你這下怎么接!”
眾人神色各異,唯有秦昭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問:“這句詩有什么問題?”
“你還在這兒裝不知道?”嚴(yán)修道,“這分明是榮親王爺當(dāng)年中秋佳節(jié)時,于殿前醉酒斗詩時所作的詩句。當(dāng)初王爺放出話來,說普天之下誰接得上他這句詩,便將誰提拔入翰林,讀書人誰會不知?”
秦昭還真不知道。
他甚至連那位榮親王是誰都不知道。
方才他只是腦中忽然出現(xiàn)這句,便順勢將其寫下來,況且……
“這句詩很難接?”秦昭問。
嚴(yán)修冷笑一聲:“有本事你來接了試試,你若能接出下句,我就——”
他話還沒說完,秦昭淡然接過他手上的紙張,鋪在桌上提筆就寫。
嚴(yán)修的神情僵在臉上,眾人圍到秦昭身邊,不一會兒便爆發(fā)出駭然驚嘆。
“他他他——他竟然真對上了!”
“這……這居然能這么接,我當(dāng)年想了足足一個月!”
眾人議論紛紛,嚴(yán)修忽然沖上前來,一把搶過秦昭手中的紙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神情幾經(jīng)癲狂,口中不斷念念有詞,竟就這樣拿著紙張朝外跑去。
眾人默然片刻,各自回位。
秦昭問:“他這是怎么了?”
“唔,可能是被刺激到了吧。”陳彥安斗詩斗餓了,吃了口桌上的糕點,道,“聽說當(dāng)年那位親王作出這句詩后,天下文人競相嘗試。嚴(yán)修把自己在屋內(nèi)關(guān)了足足半年,硬是沒作出來。”
秦昭望向嚴(yán)修離開的方向,悠悠道:“倒是個有意思的人……”
出了這個岔子,眾人沒什么心情再繼續(xù)斗詩,他們顯然對秦昭的興趣更大。
時不時有人借著由頭來和秦昭說話,多是問他師從何方,可有考取功名的念頭。文人圈子核心那幾位甚至還提出邀約,讓秦昭參加他們每月一次的集會。
卻被秦昭以備考為由拒絕。
秦昭此番一舉在當(dāng)?shù)匚娜酥谐擅麄兇虬l(fā)完所有想來套近乎的文人,離開那莊子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快落山了。
“你別嫌煩,等這事傳出去,以后會有更多。”見秦昭到最后神色已經(jīng)有些不悅,陳彥安道。
秦昭聽出他話中打趣的意味,冷道:“不是嫌煩。”
“……與我夫郎約定的時辰已經(jīng)過了。”
本還想著這里結(jié)束后正好能帶小魚去鎮(zhèn)上的酒樓吃個飯,再慢慢逛廟會,誰知道耽擱得這么晚。
小家伙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餓壞了。
陳彥安:“……”
這人腦子里只有夫郎!
陳彥安事先約了輛牛車來接他們,二人往莊前的小路上走,有人叫他們:“秦昭!”
一道鮮紅的身影跑過來,快跑近時腳下一滑,正好被秦昭接了個滿懷。
“當(dāng)心點。”秦昭摟著景黎,眉宇稍稍舒展了些,“你怎么找來這里了?”
景黎看上去心情不錯,道:“方天應(yīng)帶我來的。”
他剛說完,方天應(yīng)從遠(yuǎn)處走過來。
方天應(yīng)笑著道:“我聽下人說今年詩會上有人對出了絕句,一打聽竟是秦大哥,便想來湊個熱鬧。走到鎮(zhèn)口時正好遇到嫂子,便帶他一起過來了。”
秦昭朝他點點頭:“多謝。”
“秦大哥不必客氣。”方天應(yīng)道,“我在鎮(zhèn)上最好的酒樓定了位,秦大哥肯定餓了,我們快過去吧。”
秦昭:“這就不——”
他話還沒說完,陳彥安先不滿了:“今天是我?guī)卮蟾鐏淼模阍趺春臀覔屓耍俊?br/>
“原來是陳小胖啊,你最近瘦了我都險些沒認(rèn)出來。”方天應(yīng)也不惱,遂道,“那就一塊,我請客!”
秦昭:“……”
秦昭繼續(xù)道:“我和夫郎——”
景黎聽見吃的眼睛都亮了,從秦昭懷里掙脫出來:“好啊好啊,我們快走吧,我中午就沒怎么吃,快餓得暈過去了。”
秦昭:“……”
方天應(yīng)笑道:“成,馬車就在路邊等著呢,我們走。”
四人往前走去,景黎牽著秦昭,回頭問:“秦昭,你剛才是不是想說什么?”
“……”
秦昭看了眼前面平白多出來這兩人,面無表情:“不,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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