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一滴墨汁滴落到紙上, 緩緩暈開一小片墨漬。
秦昭眼眸垂下,藏起眸中那一絲笑意。
秦昭此人何其聰慧,陳彥安方才把事情一招,他立即明白過來。
這小魚今天根本就沒生氣, 他是因為得知秦昭不喜女子, 也不喜雙兒, 開始擔心要怎么幫他完成心愿。
秦昭只覺得哭笑不得。
他擔心小魚因為村民的多此一舉而生氣,特意前去幫他掃清障礙, 可這人……這人在家里幫他相親。
……這傻魚。
小傻魚已經完全嚇蒙了, 他抿了抿唇, 幾乎不敢抬頭看對方的表情。
秦昭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還是陳彥安剛才和他說了什么?
“要幫兄長尋個男人?還要親自問他喜歡什么類型?”草藥香縈繞不去,秦昭的聲音從頭頂悠悠傳來, “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一位兄長?”
景黎:“……”
他和那個死胖子沒完!
“我……”景黎硬著頭皮道,“我就是和他說著玩玩。”
“只是說著玩玩?”秦昭輕聲反問。
這語氣讓景黎脊背發(fā)涼, 他勉強點點頭, 艱難道:“對,就只是說著玩玩。”
說完, 又慫巴巴地縮成一團,身形顯得比平時更嬌小。
……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出是在撒謊。
秦昭哪里還舍得找他麻煩,無聲地嘆了口氣,直起身:“罷了。”
他挽著袖子走到灶臺邊,問:“給你買了只雞回來,想吃燉的還是烤的?”
“都可以。”景黎鼓起勇氣瞥了他一眼, 見秦昭看上去沒有生氣,才小聲道,“最好……一半燉,一半烤。”
“……”秦昭回眸望向他, 點頭,“好。”
吃過晚飯后沒多久,天上果真下起雨來。
這雨不比春日的綿綿細雨,下得又急又猛,天上閃電劃過,將陰沉沉的天空映得恍若白日。
秦昭望著天邊,神情隱隱有些擔憂。
景黎抬頭時恰好看見他這模樣,問:“秦昭,你在想什么呀?”
秦昭:“雨。”
景黎沒聽明白。
秦昭解釋道:“臨溪村沿溪而建,我在這里的三年間,村中有兩年曾遭水患。如今還未到六月,便下這么大的雨,今年恐怕……”
“可臨溪村不是在上游嗎?”景黎問。
“這才是麻煩之處。”秦昭道,“下游的幾個村落由于前些年受水患嚴重,官府特意派人加高堤岸,也有專人檢測水位。可臨溪村不在這其中。”
臨溪村地勢不高不低,雖然不在水患嚴重區(qū)域,可一旦溪流漲水,沿岸的田地必然受到破壞。
那點損壞入不得官府的眼,不會派人力物力前來救援,可對百姓來說,每次遭遇水患都是慘重的損失。
秦昭道:“我剛來村子的第一年,村里便遭了水患,且受災嚴重。村長被逼無奈,去縣城請求縣令救助,卻被趕了回來。”
“這不是官府瀆職嗎?他們怎么能不管呢?”景黎眉頭緊蹙,憤憤道,“肯定是個貪官。”
秦昭搖頭不答。
雨勢漸大,他起身將窗戶合上,防止大雨飄進屋:“希望只是我多慮吧,而且……”
他沒把話說完,只是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坐在桌邊的少年。
今年有小錦鯉在,說不定真能有趨利避害之效。
景黎眨眨眼:“而且什么?”
“沒事。”秦昭道:“你練習得如何?”
“已經寫好啦!”景黎把手上的毛邊紙遞給他看。
景黎這一晚上都在習字。
他好不容易找到點能消遣的事,又纏著秦昭學了許多字,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好幾張毛邊紙。
“等學會之后,我就可以幫你抄書啦!”景黎煞有其事道。
家里只有一張書桌,秦昭只能被自家小魚擠去床上看書。他坐在床沿邊,聽言只是輕輕笑了下,并不放在心上。
小家伙正在剛學會新東西的興奮勁頭上,能堅持多久還說不準。
景黎見他這模樣,強調道:“我可以的,你別不信我。”
“嗯,我信。”秦昭想了想,又道,“你若真想習字,改日去鎮(zhèn)上幫你買本千字文。”
《千字文》是這個時代幼童識字的專用書籍,景黎覺得這名字格外熟悉,眨了眨眼:“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秦昭翻書的動作一頓:“這你也知道?”
景黎朝他得意一笑。
這些在現(xiàn)代算是常識,雖然景黎沒有專門學過國學,但背出開頭幾句沒什么問題。
秦昭這么厲害,一定喜歡有學識的人。
他得更努力才行。
景黎在心里這么想著,低頭繼續(xù)練習寫字。
淅淅瀝瀝的雨聲被隔絕在屋外,屋內燈火跳動,在窗戶上映出兩人的身影。
又過了幾日,屋子終于完全蓋好了。
屋子蓋好的當天下午,方天應的家具運到了臨溪村,直接就搬進了新家里。
——秦昭都不知道這小少爺從哪兒來的消息。
“這批用的都是上好的榆木,本少爺親手挑的,盯著監(jiān)工了十日才做出來。喂,你,動作當心點,別給磕破了!”方天應一邊給秦昭介紹,一邊招呼人往屋里搬。
秦昭在旁看著幾名壯漢將一件件家具往屋里搬,頗有些無奈。
他原本只告訴方天應他們需要一張床、一個衣櫥和一張方桌,可這人根本沒按他說的來,什么小案、書桌、妝鏡配備得一應俱全,外間甚至還有張鋪了軟席的小榻!
這一套家具往屋里一擺,頓時從普通的農戶小土房,搖身變成一個雅致的鄉(xiāng)間宅院。
“你這院子又不大,修這么大的池子做什么,多占地方?”方天應帶來的手下還在屋里忙活,方天應拉著秦昭踏上院中的石橋,四下打量著,“這橋倒是不錯,你們讀書人就是風雅,這竹墻,這小橋,要是再種點荷花,就更好看了。”
秦昭搖頭:“我這水里不種荷花。”
想養(yǎng)活荷花,池底必須鋪上一層厚厚的淤泥。
他家小魚怕臟。
方天應問:“那你弄這池子做什么?”
他話音落下,卻沒注意一道鮮紅的影子從清澈見底的池水里一閃而過。
秦昭收回目光,平靜道:“養(yǎng)魚。”
方天應:“……”
錦鯉的事在村里已經沒多少人提及,但外頭完全不是這樣。方天應近來天天操心錦鯉的事,對“魚”這個字眼十分敏感。
他一言難盡地望了秦昭一眼,果斷不再和他聊這個話題。
“誒,你這椅子不錯!”方天應又看見個新鮮玩意,快步下了石橋。
水池邊,擺放了一把竹制躺椅。
那竹椅一人躺上去還有富余,竹子打磨得光滑而冰涼。方天應沒去躺,只是站在椅背后頭搖晃兩下,看向秦昭的視線帶上些許深意:“秦大哥,你可以啊。”
秦昭:“?”
方天應瞧了眼屋內,見沒人注意,才壓低聲音道:“那《春閨密事》最新一冊用的就是這種躺椅,我一直想弄一把來試試,可惜沒那機會。不過真是沒想到,原來秦大哥也看那個。”
秦昭:“???”
秦昭如實道:“我沒看過,那是什么?”
“你沒看過?”方天應驚訝地睜大眼睛,道,“時下最熱門的話本,你不是在幫鎮(zhèn)上的書肆抄書么,怎么這也不知道?”
秦昭:“……”
方天應沉吟片刻:“也對,書肆不會雇人抄話本。”
秦昭望著方天應的神情,隱約猜到他說的是什么,難得有些不好意思。
恰好這時方天應的手下已經將屋內布置完畢,紛紛走出來。
方天應還有點事,不便久留。秦昭把他們送到門外,臨別前沒忍住,還是解釋道:“我做那躺椅只是因為圍墻的竹材有剩余,不是你想那樣。”
方天應擺了擺手,笑道:“要不怎么說無巧不成書呢,正好物盡其用,這不挺好嘛!”
秦昭:“……”
他將方天應送到村口,目視方天應的牛車離開,才扭頭回到院子。
推開竹門,便看見景黎披著那件石榴紅的外袍,整個人蜷在竹椅上搖搖晃晃,赤.裸的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池水。
見他回來,景黎抬起頭,好奇地問:“方天應剛才說什么物盡其用呀?”
秦昭:“…………”
“沒什么,你把衣服穿好,與我回小屋收拾東西。”
“知道啦……咦,你耳朵怎么紅了?”
“……沒有,你看錯了。”
……
按照村里的習俗,新房落成時不少鄰里親朋都會來隨禮,再討杯茶水,算是沾沾喜氣。
也就是在這僻壤的小山村,農戶們家境都好不到哪兒去,請不起更好的東西。要是換做稍微富庶之地,那就該招待親友吃酒席了。
秦昭本以為自己在村里熟人不多,應該不會有多少人來,卻沒想到從搬家第二天開始,一連三天都有人上門,忙得他一點做其他事的時間都沒有。
“我自己去沒問題的,你放心吧!”景黎拎著木桶站在院門前。
這幾天秦昭太忙,偏巧天又不下雨,地里那些菜好幾天沒人搭理,需要除草和澆水。
秦昭本想雇個人去幫著做,卻被景黎主動把活攬了下來。
屋里還有客人,秦昭不能離開太久,景黎道:“你快進去吧,別讓李叔他們等太久。”
“可你自己……”
“我真的可以。”景黎朝他眨眨眼,“家里男人忙的時候,這些事不就該由夫郎來做嗎?”
秦昭一怔。
“我也想偶爾能幫幫你嘛。”景黎不由分說推著秦昭進了門,道,“快回屋去,我澆完水就回來,晚上想吃雞蛋餅!”
他說完,拎起水桶轉身沿著小路跑開。
其實景黎并不會種田。
在這之前,他沒有在鄉(xiāng)村生活的經歷,直到最近才開始有意學習。
他想用這些方式對秦昭好一些。
想幫他分擔一些壓力,讓他過得更輕松一些,能閑下來做點自己想做的事。
這就是景黎思考了許多天做出的決定。
一直以來,秦昭都對他太好了。
從不讓他擔憂吃穿,還給他修這么大的水池,生活中處處忍讓遷就。可越是這樣,景黎就越是覺得,秦昭只是將他當做寵物喜歡。
如果他能多幫上秦昭一些忙,秦昭就不會只把他當成一條寵物魚。
秦昭應該……也會更喜歡他一點吧。
景黎這么想著,很快來到村外的那片田地,可田里已經有人了。
夏日天色黑得晚,遠處夕陽將山野間映得鮮紅。
秦昭租來的這片田地漲勢極好,地里的秧苗郁郁蔥蔥。那田地的中央,一個莊稼漢打扮的男人戴著斗笠,背對他彎著腰,不知在做什么。
景黎眉宇微微皺起,心里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你是什么人?”
來人被他嚇得渾身一顫,直起身,拔腿就往村外的方向跑。
景黎這下才終于看清了他手里的東西。
是幾株秧苗。
那個人正在拔他家菜地里的秧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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