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憂
陸琛和程潛趕到和平醫(yī)院的時候,場面已然控制不住。
盡管院方很努力地在維持秩序,但奈何對方人雖不多,但是占據(jù)道德制高點,加上他們聯(lián)系的媒體,從不同方位架好攝像機,對著臉直播,院方連請他們稍微往大門外偏偏,給其他病人讓個路,都得仔細斟酌了詞語,生怕一個字沒說對,招來謾罵。
不得不說,他們是很懂怎么吸引人的。
網(wǎng)友們看到“和平醫(yī)院草菅人命”這樣的標題,很難不義憤填膺地點進去看發(fā)生了什么事,但還不等他們了解事情的原委,直撞入眼簾的就是一個中年人,坐在和平醫(yī)院大門口,哭天搶地的,控訴院方的過錯:
“我的孩子前些天還好好的,說,媽,他能掙錢了,問我想要什么禮物!”
“這才三五天,你們醫(yī)院就告訴我,他病危?”
“他身體那么好,長得又高又壯,從小到大體檢都沒有問題……”
那人嚎得撕心裂肺,看著都叫人擔心他下一刻就會因為呼吸不暢直接入院,但不管誰來勸他,試圖讓他稍微挪動一點,他都能極其準確地躲開對方的動作,繼續(xù)他的哭喊。
特護一病房的主管醫(yī)生站在一邊,跟明顯已經(jīng)不耐煩的副院長說,程教授已經(jīng)趕過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程潛和陸琛從飛行器上下來,看到的就是這么一番混亂景象,堪比新聞發(fā)布會的媒體架勢,坐在中央哭喊的親人,手足無措的醫(yī)護,因忌憚而不敢出手的安保,以及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什么事情交頭接耳的病人和家屬。
程潛和陸琛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不是一個善茬。
在來的路上,由于陸琛的強烈要求,程潛將事情的大概給他梳理了一遍。
就在自己啟程去江城的那一天,程潛的藥物研發(fā)已經(jīng)成功通過動物三期試驗,按照程序應該進入臨床試驗環(huán)節(jié)。陸琛記得這事,當時醫(yī)院還是趙明聯(lián)系好,跟自己報告過的。和平醫(yī)院是老牌醫(yī)院,選擇這個醫(yī)院,當時考慮的就是,設施完備,科室齊全,醫(yī)資力量雄厚,而且,具有權(quán)威性。
這種用幾百年的時間積累起信任度的醫(yī)院,比起天恒這種后起之秀,對于程潛的新藥上市會有更好的助推作用。
因為藥物是第一期臨床試驗,院方和程潛這邊都很小心,對參與實驗人員進行了幾輪篩選,甚至先抽取他們的血液,先與藥物進行反應,智能系統(tǒng)評估過風險性,才選出這二十人進行為期七天的實驗,因為離體細胞反應和人體畢竟不同。
為了保證人員的安全,院方還特地將五間特護病房安排給他們,時時刻刻監(jiān)控他們的生命狀態(tài),在院期間,所有進入病房和他們接觸的人事物甚至都要經(jīng)過嚴格檢查。誰也無法解釋,為什么在其他人都沒有嚴重不良反應的情況下,這個年輕人會毫無預兆地休克。
別說就其他人的表現(xiàn)來看,程潛的藥劑表現(xiàn)不錯,就算是真有什么問題,也不至于突然就危及生命。
中間一定是有什么東西被疏忽了。
陸琛聽程潛一點點理完事情大致的情況,斷定。只是,以和平醫(yī)院的嚴謹態(tài)度,能是什么環(huán)節(jié)出問題呢?
也許,要等見到那個休克的志愿者報告單才行。
不過,現(xiàn)在最要緊的不是弄清楚原委,而是處理好當下的輿論事件。網(wǎng)絡上的輿論自然有珍妮他們幫著監(jiān)控,但是畢竟已經(jīng)引起廣泛關(guān)注,如果貿(mào)然處理,只會引起逆反。
得從根本解決。
在程潛講完事件前因后果就沉默的飛行時間里,陸琛聯(lián)系了幾個人,交代了一些事項,然后在程潛停好飛行器,解除安全設備,準備起身的時候,輕輕握住他的手,露出安撫的笑容,“放心,會解決的。”
程潛接收到他的關(guān)懷和擔憂,點點頭,“別擔心。我的藥我自己有數(shù)。”
舷梯放下的時候,就有人注意到這一架飛行器,因為上面的涂裝,顯示著里面坐著的人,一定是陸家的那位議員。
陸議員不是才回到云州,怎么這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注意到飛行器的人終于想起,今天這位主角和陸議員那亦真亦幻的所謂戀情。
難道,竟然是真的嗎?
一直賣力哭嚎的中年男人都有一剎那的停滯,但幸好,他想起自己的主要任務,又哭著喊著絮絮叨叨那些早寫好的往事,賣力地博取人們的同情。
直播間里的人越來越多,說什么的都有。
有人翻出程潛前幾月的發(fā)布會發(fā)言,滿是失望,“當初我還真信了他!有一點消息都激動好久,沒想到竟然發(fā)生這種事!”
馬上就有人回復他,“一個beta,能做出什么?你也信!”
“就是,他連信息素都不知道是什么,你信他不如信哪一天有個O搞研究。”
“前面說得對,還得是自己人才可信。”
話題眼見得扯偏,不知道是誰發(fā)了一句,“人來了,我倒要看看這個無良的醫(yī)藥騙子怎么說!”引得許多人紛紛附和,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新藥問題上。
程潛才下舷梯,就已經(jīng)有鏡頭對焦到他臉上,直播間的人原以為起碼能看到他頹喪的模樣,但沒想到,人家發(fā)現(xiàn)攝像機之后,竟然彎了彎唇。
一個挑釁的微笑。某些人理解道。
程潛很快走到和平醫(yī)院正門口,同等候許久的醫(yī)護以及副院長輕輕頷首,而后走到那個也許是因為累了而停止哭嚎的人面前,站定,伸出手,溫和開口,“你好,我是程潛,藥品的研發(fā)者。”
鏡頭中的程潛微躬著身子,向坐在地上的人伸出手,一副很謙和有禮的模樣。只有坐在地上不得不抬眼望他的吳濟才知道,看似彬彬有禮的人眼神里寫著什么——滿滿的勝券在握,滿滿的威脅!
吳濟下意識地服從他的要求,伸出手,然后被對方拉起。
程潛雙手握住吳濟的手,言辭懇切,“吳先生,對于您孩子的遭遇,我感到十分難過,但請您相信,我一定會負責,不論是后續(xù)的治療和賠償,還是致病原因追溯。”
“我都一定全力以赴。”最后這句話,程潛說得很輕,輕到幾乎只有他和吳濟聽到。
吳濟被程潛緊握住的手有一點僵。
不給吳濟有什么反應的機會,程潛帶著人從側(cè)對鏡頭轉(zhuǎn)向正面,面對幾乎全機位的媒體,開口,
“一期實驗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我感到十分抱歉。”他十分誠懇,對著攝像頭就是一個九十度鞠躬,偏偏他剛剛握著吳濟,把人拉到正位,他這一鞠躬,吳濟又沒有準備,被猝然帶得往下傾,手忙腳亂才勉強穩(wěn)住身體。
吳濟心里知道程潛這是故意,但不好發(fā)作,畢竟明面上看著,人家是誠心誠意地道歉。這個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教書的,竟然比自己還無賴!吳濟活這么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有苦說不出。
他這一出神,等他再回神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知道程潛說了些什么了,末了,只聽著一句:“大家的信任來之不易,我不會說請諸位相信,但是,程某相信一句話,”
他盯著鏡頭,目光灼灼,啟唇,“古中國有一句話,叫做,真金不怕火煉。”
……
吳濟由于出神,沒注意程潛究竟說了些什么,但是在場其他人以及直播間的各位,都聽得一清二楚,一下都啞然,這位教授,原來是這么個風格嗎?連一直擔心程潛,但是又過于勢單力薄,只好委委屈屈在直播間潛水的他的學生們都有些目瞪口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程潛還有這樣的一面,鋒芒畢露,咄咄逼人。
但是比起平日的老師,又多了一點靈動和鮮活。就好像,平日里的他用一層謙和嚴苛的常人眼中的科研人的模樣套住自己,現(xiàn)在,寒光出鞘,凌厲迫人,才是他最原本的模樣。
不過,媒體人總是見多識廣,雖然也被程潛突然展露的鋒芒鎮(zhèn)住,但也不過是瞬間的事,很快就回過神來。有人喊著,追問,“如果藥劑不能上市,你怎么證明它是真金呢?”這問題問得刁鉆,甚至有些歹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程潛身上。
程潛用眼神制止了就要往這里走的陸琛,對著提問者的方向,莞爾一笑,輕蔑而自信滿滿,“我想,這種事情不會發(fā)生。”
“是因為陸議員嗎?”
他們早發(fā)現(xiàn)陸琛出現(xiàn),只是程潛一直把控著話題方向,他們沒有機會提,程潛這樣說,終于讓他們得了機會,把陸琛牽扯進來。
程潛看著提問的記者,眼神晦澀不明。
但是陸琛已經(jīng)走到身邊,程潛偏頭看向來人,眼里明晃晃寫著不滿意。
陸琛假裝沒看到程潛的眼神,面向方才提問的人,笑容和煦,“因為這個星球,水落石會出,真理會站在對的人身邊。”
而后,不再理會記者們爭先恐后的提問,轉(zhuǎn)頭看向程潛和吳濟,“我想,我們在這里浪費的時間夠多,應該找個地方,仔細談談了。”
陸琛牽著程潛就走,吳濟愣神片刻,也惴惴不安地跟上去。
陸琛的名號他是聽過的,他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他們明明說,這個姓程的并沒有靠山,那一百萬西索簡直就是白拿。言語之間盡是羨慕,吳濟回想起他們勸說自己時候的模樣,簡直是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個孩子,能被選中試藥。他當時只以為自己時來運轉(zhuǎn),人家胡亂繞幾句就全信了。
現(xiàn)在,吳濟看著前面兩人的身影,有些悔不當初。
云州,一處富麗堂皇的歌舞廳,璀璨的燈光下,伴隨著柔美的歌聲,一群人正翩翩起舞,而隨著穿梭于人群的一位明明才初秋就披起狐裘的明艷女子的腳步,在歌舞漸消處,她也將在外的一身嬌媚氣收斂起來,對著守衛(wèi)的人,沉聲開口,“請為我通報,有事請見周先生。”
其中一個人應聲轉(zhuǎn)身,往里走去,然后過了會兒,女子聽到一個男聲,“進來。”一路的守衛(wèi)才放她進去。
女人才進門,就看到一個人衣衫破爛滿是血痕地背對著大門跪著,也許是跪得久了,身軀微微有些顫抖,但不曉得因為什么,應是一聲不吭。
女人有些憐憫地看他一眼,又飛快收斂自己的同情,然后看向中央被五六個衣衫不整的人簇擁著的人,稟告:“陸琛確實出現(xiàn)了。”
聽到陸琛的名字,那人調(diào)笑的神色止住,不耐煩地推開還想貼上來的Omega,瞥了一眼他脖子上的編號,吩咐,“1478,今晚送到3057號去。”
其他人瑟瑟發(fā)抖,但還是架著驚恐到失語的1478迅速離開。
周崇光坐起身子,點燃香煙,一時間,煙草的香味混合著繚繞的煙霧充斥了整個房間。女人仿若不聞,神色如常,“您說,吳濟會不會一害怕什么都說了?”
“不要緊。”周崇光瞇著眼睛,吸了一大口香煙,又徐徐吐出,“見面禮而已,他們喜歡就好。”
“李夢魚那個蠢貨惹的麻煩,解決好了沒?”他閑閑彈下煙灰,問。
“解決了。人已經(jīng)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女人如實回稟。
“哼。”周崇光嘴里含著一口煙,從鼻子里漫不經(jīng)心地哼一聲,才開口,“讓那個蠢貨這段時間安靜點。”
濃煙籠罩著周崇光的臉,誰也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他聽到女人謙卑的聲音,“是。”
然后滿意讓人退下,在女人將要離開的時候,喊住她,讓她把跪著的這人處理了。
一個普通O,還擱這玩寧死不從。
周崇光最不缺的就是O,滿不在乎地給人判處死刑。
他靠在沙發(fā)背上,吞云吐霧,想,如果陸琛寧死不從,那他還是有興趣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