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標記(上)
在眾人惴惴不安得等待中,一架明顯帶有官方涂裝的飛行器在停機坪穩(wěn)穩(wěn)停下,幾乎在舷梯放下的一刻,陸琛就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中。人顯然是從議會大樓趕來,平常在私下里從來不見的議員標識并未被取下,他步履匆匆地向會場等候的陸翮走去,面上是罕見的冷漠。
誠然,陸琛在大眾面前的形象從來不算親切,但是通常情況下,也只是表現(xiàn)為一種禮貌的疏離,讓人覺出距離感,但并不令人膽顫。
但今天不一樣,即使陸琛什么話都還沒說,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已經感受到一種無言的威壓,一種足以殺人的沉默。
趙明低著頭,他不敢面對陸琛,這種不敢面對不止是因為害怕,更多的還有愧疚和懊悔。雖然他已經因為陸琛的提醒對與會人員進行篩選,要求他們提供天恒的信息素水平檢測報告,以確保發(fā)布會現(xiàn)場不會出現(xiàn)信息素失控的問題等,但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程潛確實在發(fā)布會上因為自己的疏漏出現(xiàn)問題,即使陸琛不怪罪,他也不能不羞愧。
旁人不知道程潛對陸琛而言意味著什么,但是他也許窺見過一點——在他們相別多年以后,重逢于聯(lián)邦政經的那一日。
他記得十二歲的陸琛的夢想,他知道看似沉默老成的陸琛有一個怎樣絢麗多彩的內心世界,他一直以為某一天再見到陸琛或者聽到他的名字,會是被冠以某藝術家的頭銜。他毫不掩飾地表達了他的驚訝,但是陸琛是怎樣回答的呢?
他記起陸琛的回答,“時間太久,我換了夢想。”語氣里眼神中都無半點遺憾,甚至帶有某種虔誠意味,當時他并沒有深思,以為他的換夢想和自己一樣。
直到幾年前,他為著爭十二議員空缺在短時間內用鐵血手腕處理了一批人,被人反撲暗殺,躺在天恒的特護病房。
他看不過眼勸他說,人還年輕,有些事情不必操之過急。他明明躺在病床上,絲毫動彈不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卻喘著氣虛弱反駁,時機難得,不能再等。他見勸他不動,只好請他好好休養(yǎng),然后離開,在半途撞到了低頭行色匆匆的孫立言,才大致明了他的理想究竟是換成了什么。
那是陸琛甘愿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人,是他那滿園玫瑰雖未言明的真正擁有者,這份無言而深沉的愛意,趙明有時候會揣測程潛知道會如何反應,但如今,因為自己的這份明了,他也羞愧難當,百感交雜。
但是陸琛并沒有走向他,他只是一邊往休息室去,一邊跟陸翮說,“等下于主任來,直接送到休息室,至于在場的人,讓他們簽下保密協(xié)議再離開。其他的,我們明天再處理。”
陸翮點頭,目前來說這樣的處理方式是比較合理的,平白無故關押媒體人員,誰也沒有這樣的權力,而若是給出關押的理由,那么對程潛勢必會造成不良影響。他想到那個面色潮.紅,散發(fā)著香甜玫瑰花香的人,有些擔憂,“他也許是二次分化,你得先注射抑制劑,免得等下出問題。”
陸翮的擔憂并非毫無道理,二次分化的人雖然少,但是每年也能找出幾例,大多數(shù)人由于實在成長完成后,激素突然發(fā)生變化,散發(fā)出的信息素較之發(fā)育期會更多地釋放出性吸引素,誘使與他契合度最高的alpha結合,而陸翮之所以知道其中一些具體信息,不過是因為,他們的結合往往突然,毫無情感基礎,所以當事人常常后悔,但又因為完全標記的問題,無法在短時間內解除關系;又或者,是突然分化的身體并未準備好一場完全標記,突然分化成Omega的一方,總會因為身體受損過重出現(xiàn)在深夜急診。
“放心,我在路上已經打了抑制劑。”陸琛一個人沖上二樓。
二樓此刻寂靜無聲,除了陸琛安排的保鏢,什么人都沒有。保鏢們看到陸琛到來,向他問好,向他指明程潛在哪里以后退下。陸琛走近休息室,手握著門把手,卻不敢下定決心。
他的香味太過濃郁,哪怕自己已經打了雙倍的加強型抑制劑,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腺體被這甜得化不開的香味纏繞著撫摸著,生出火焰,從后頸的皮膚開始灼燒,而后像火星落入枯黃秋草,點燃他的血液他的心他的靈魂。
他覺得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在這場大火中即將化作灰燼,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聽不到了,他的身體每一個器官每一個細胞都只愿意去觸碰、尋找那滴著蜜的玫瑰,他甚至覺得,明明隔著一道安全性足以召開十二議員會議的門,他都能夠聽到門后面,此刻飽受情.欲折磨的人的低沉壓抑的喘息……
他忽然不想讓于庚來了,于庚畢竟也是alpha。
也許是血緣之間的特殊聯(lián)系,于庚的通訊在這時候就傳了來,陸琛接通,看到實時投影里的于庚漲紅了臉,焦急地問:“你怎么樣?”
“還行。”陸琛回答,雖然那股灼燒感越發(fā)強烈,但是他還能夠忍得住,他啞著嗓回答。
于庚看他眼眶緋紅,說話都有氣無力,哪里會不懂他的情況,但是雖然心疼這個外甥,于庚還是將實情道出,“天恒突然有事,我半道被召回,這件事你只能自己處理。”
“我怎么處理?”陸琛不想于庚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幾乎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于庚身上,他咬牙切齒地反問,像某種野獸的低吼。
“你聽我說,”于庚對陸琛的狀態(tài)有了大致判定以后,恢復往常的平和,“程潛的情況不能用藥,至于原因,如果可能我會告訴你。所以目前這樣的情況,只能采用信息素療法,也就是說,你得進去,陸琛。”
“這對你的考驗無疑是巨大的,但是,阿琛,我們現(xiàn)在只有這一個方法。”
即使也許會失控,即使兩人會可能成為怨偶,但是如今,他們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標記。于庚掛掉電話,倚著辦公室的椅子,有些疲憊地閉目,于公于私,這都是他能給出的最好方法。程潛既然選擇生物療法,而非摘除腺體,那么與其選擇有危險的信息素,不如選擇陸琛,他前兩日測過,他們倆的契合度超過95%,能夠作為治療藥劑,而且,陸琛這個孩子,怎么說也算是自己知根知底的,用他的信息素,憑著他對程潛的那份心,怎么都是最安全不過的。
于庚雖然做出了選擇,但是陸琛還在糾結,他的身體被欲望占領,但是精神在無盡的誘惑之中還占據著一絲清明,他一面像沙漠里踽踽獨行已久的饑渴者終于行至綠洲,想要酣暢地痛飲一番,一面又無法抑制地擔心自己萬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惹得他厭惡,此后變得比陌路人——哪怕是在他最無望的時候,他所能接受的他們的最差關系——還不如。
欲望真是可怕,兩個人如水天之隔的時候,在孤獨的守望里也能體會出滿足,而當兩人真正相遇,從陌路人變作相識之客,就開始害怕失去,雖然其實并沒有什么可失去的。
陸琛苦笑,為著自己的“得寸進尺”,也為著自己過于敏銳的聽力——
他似乎聽見,門后面的喘息聲里,夾雜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