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第 60 章
華學(xué)有許多標(biāo)志性建筑物,德碑算一處,御賜的三足圓鼎算一處,還有那設(shè)計巧奪天工的武場也算一場。
華學(xué)的武場原本是個天然大坑,經(jīng)玉京長公主點撥后,工匠們沿著大坑鑿出了環(huán)形的觀賽區(qū),最底下的平臺,自然變成了競技場,如此設(shè)計,不僅方便觀賽,還可容納千人同時觀賽,別說是玉京城了,就是放到全國,這樣大手筆的武場也是頭一份。
今日,武場內(nèi)幾乎匯聚了全部華學(xué)學(xué)子。
一年一度的華選結(jié)束了,文榜魁首也出了,三大賽事只剩武榜還沒結(jié)束,無所事事的學(xué)生們都聚來武場,想要親眼見證武榜第一的誕生。
有賊眉鼠眼的學(xué)生穿梭在觀賽區(qū),逢人便問:“賭一把嗎?譚淵還是王斗星?”
處于人群議論中心的兩人涇渭分明地站在競技場里,各自身邊都有大群擁躉。WwW.ΧLwEй.coΜ
用麻繩圍起來的比武臺上,一個鼻青臉腫,鼻子下血流如注的少年捂著手臂被人扶了起來。
“戴毅!你太過分了,武官說過切磋而已,點到為止,你竟然折斷了他的手臂!”少年的朋友扶著他,氣憤地朝臺上吼道。
叫做戴毅的少年不屑地扭唇一笑:“刀劍無眼,這還只是木劍而已,你朋友也太不經(jīng)打了,照我說,這里不適合他,他該去文榜那里,和那群不敢殺雞的臭書生一起搖頭晃腦,讀孔子曰——”
圍繞在王斗星身邊的少年們都大聲笑了起來,生怕不能戳人心口。
“你——”
受傷的少年拉住朋友,小聲說:“算了,我們?nèi)遣黄鹚麄儭俏壹疾蝗缛耍甙伞?br/>
為人出頭的少年卻咽不下這口氣,他一跺腳,扶著朋友,快步走向王斗星的對面。
眾星捧月的中央,是一個無論氣質(zhì)還是容貌都超群絕倫的少年。
他一人占據(jù)一層看臺,其他少年自覺或站或蹲于下一臺階。他看上去百無聊賴,一段發(fā)尾微卷的烏黑馬尾垂在肩上,兩條長腿散漫地支在身前,左膝搭著一截繡著松竹梅紋的蘆灰色袍角,左手搭在袍角上,撐著冷漠而無動于衷的臉,居高臨下地看著攙扶著走近的二人。
“我是外舍十九房的王奇晨,這是我的朋友劉禹,王斗星那伙人欺人太甚,我朋友認(rèn)輸以后,戴毅還不收手,竟然折斷了他的手臂!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一定打得過他,請你為我朋友報仇!”
王奇晨拉著他的朋友劉禹一起向高臺上的少年鞠躬到底。
“我愿意出二十兩銀子,買戴毅一條手臂!”
在華學(xué)念書的學(xué)子大多家境貧寒,能在正規(guī)官學(xué)和老牌私學(xué)念書的學(xué)子根本不會被華學(xué)的求賢令打動,二十兩紋銀足夠一個一家三口吃一年飽飯,王奇晨拿出這個價,算是誠意十足。
武岳跳下臺階,看了看劉禹的手臂,安慰道:“不是折了,還好只是脫臼,你忍著點疼,我給你接回去。”
劉禹感激地剛剛點頭,一陣劇痛涌上腦門,他不由自主慘叫起來。
“行了!你這手臂不打緊,鼻梁得去看看,鼻梁要是折了,那就不好治了。”武岳同情地擺擺頭,往看臺上的秦曜淵看去:“表弟表弟,讓我去殺殺戴毅的威風(fēng)吧!”
秦曜淵放下左手,直起腰,只有百無聊賴的神情沒變。
“……進(jìn)行到多少人了?”他問。
“有一半人遭淘汰了,大約還有一百人沒上場,王斗星那兔崽子賊精靈,不等到只剩最后幾人是不會出手的。”武岳說完,又問:“表弟你壓軸,哥哥我先上……”
“了”字沒出口,秦曜淵已經(jīng)站了起來。
比武臺上,又一人被戴毅滿臉是血的打下了臺子。
圍繞著王斗星的少年們發(fā)出陣陣興奮的歡呼叫好聲。
秦曜淵躍下高臺,迅猛的動作宛若即將展開狩獵的野獸。他站直了身體,比旁人高出許多,凌厲劍眉下,是一雙漫不經(jīng)心的眼眸。
迎著明媚陽光,這雙眼眸烏黑透紫,流動著晶石般冷澈的光芒。
“我去。”
秦曜淵朝比武臺走去。
武岳一愣,回過神想攔時,他已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比武臺下。
王奇晨激動地望著他的背影,高聲喊道:“譚淵!我王奇晨愿意今后以你馬首是瞻!”
他頭也沒回,王奇晨依然激動不已。
譚淵肯為他出頭,那就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他扶著劉禹,一邊安慰,一邊往為了武榜競賽而臨時搭建的就醫(yī)處走去。
……
武場里打得熱火朝天,教員和管理人員辦公的學(xué)署樓里安安靜靜。
院長房中,李靜容正在對玉京長公主送來的《雪溪圖》贊不絕口:“王維詩畫一絕,其畫真跡難得一見,不想長公主竟有收藏《雪溪圖》……”
“也是一友人所贈。”秦秾華舉著茶盞,微微笑道:“我知先生愛書愛畫,便將此畫轉(zhuǎn)贈,先生夙夜在公,得贈此畫理所應(yīng)當(dāng),受之無愧,還望莫要推拒。”
兩人按讀書人的規(guī)矩推拉幾次后,李靜容終于收下了《雪溪圖》。
送禮也要投其所好,看李靜容這滿面紅光,秦秾華便知這禮物送對了地方。
兩人談笑風(fēng)生時,江德量從外走進(jìn),一個藍(lán)衣的年輕男子跟在他身后。
江德量走到兩人面前,揖手到底:“下官江德量,見過玉京長公主。”
在他身后的藍(lán)衣男子神情拘謹(jǐn),目光在秦秾華臉上一觸即離,不敢多留。他沒有官身,撩開長衫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大禮。
“小生柳清泉,拜見玉京長公主。”
秦秾華一頓,放下茶盞,抬起眼眸看向跪地叩首的男子。此人衣著簡樸,藍(lán)色長衫隱約發(fā)白,應(yīng)已洗濯多次,然其相貌堂堂,風(fēng)姿過人,便是窮困的穿著也不損氣度分毫。
“你說……你叫什么?”
“小生柳清泉,山西太原人。”柳清泉低眉斂目,不敢有絲毫放肆。
柳清泉,山西太原人。
不會錯。
日后狼煙四起時,元王身邊的最大“朔奸”,被朔人罵得狗血淋頭。叛出大朔后,投靠了元王,為元王統(tǒng)一東胡草原,打穿周邊小國立下汗馬功勞。上一世的時候,秦秾華曾將他視為“宰相之才”,幾次試圖將他策反都無疾而終,不成想,這輩子他自己送上門來。
柳清泉都出現(xiàn)了,元王怎么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
上一世打得大夏分崩離析,大梁割地賠款,東胡四部俯首稱臣的套馬漢子,難不成被她蝴蝶了不成?
要真如此,倒省了她不少的力氣。
她對套馬漢子了解不多,只希望他要么出現(xiàn)在自己陣營里,要么就干脆不要出現(xiàn)了,即使出現(xiàn),她也會先下手為強——不愿在她麾下當(dāng)男人,那就來她宮里當(dāng)公公罷。
若要爭霸,項羽再重生十次也打不過劉邦。個人實力在集體實力前不值一提,三個臭皮匠不一定頂?shù)眠^諸葛亮,百個可以,百個不行,千個總可以。
在爭霸時期,人才是比錢、糧、兵三者都要重要的東西,乃萬千資源之首。
人才和刀子一樣,即使用不上,也要握在自己手里。
戰(zhàn)國時期養(yǎng)士成風(fēng)便是因此,就是如今,那些以修書為名,招攬?zhí)煜虏抛拥耐醺彩切兄瑯拥氖虑椋贿^是換了個不那么招人眼的名頭罷了。
“柳清泉……是個好名字,柳公子人如其名,起來說話罷。”
柳清泉撞上秦秾華的微笑,連忙垂下眼謹(jǐn)慎起身,耳尖漸漸紅了。
“……長公主謬贊了。”
李靜容見到自己的愛徒被秦秾華夸贊,面上有光,臉上也微笑不斷。
“若我想勸農(nóng)廣開農(nóng)田,何道而可?”
秦秾華毫無預(yù)兆提出的策問讓幾人為之一愣,柳清泉很快反應(yīng)過來,略一思索后,有條不紊地陳述起來。
他先點出目前的勸農(nóng)難在何處,又給出了具體的解決方案,有的可行,有的過于理想主義,但考慮到答題時間只有片刻,給出如此回答已是精彩絕倫。
柳清泉話音落下后,秦秾華看向側(cè)重于實務(wù)的江德量,笑道:“江院長覺得如何?”
江德量揖手道:“細(xì)節(jié)上雖有問題,但大方向沒錯,下官在他這個年紀(jì),遠(yuǎn)不能作出如此答策。”
“不愧是眾人票選出的首屆華選之子,柳公子拿到這個榮譽,果然實至名歸。”
聽到秦秾華的夸贊,正副院長都露出了笑容,反而是柳清泉這個當(dāng)事人臉色凝重,忽然又向著秦秾華跪了下去。
“我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公主應(yīng)允!”
“柳公子有何難處?”秦秾華問。
“我不敢隱瞞公主,小生入讀華學(xué),其實別有用心!”柳清泉不敢抬頭,盡力平穩(wěn)地說出打過無數(shù)次腹稿的請求:“我父親早逝,只有母親一人含辛茹苦將我拉扯大,母親自五年前一病不起,病情反復(fù),無人能醫(yī),小生斗膽,想向長公主借宮中御醫(yī)一用,我愿用華選所有獎勵來換!求公主應(yīng)允!”
母親的生命能否挽回全憑長公主的一個念頭,柳清泉屏息凝神,朝著地面用力叩了下去。
意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一只凝白玉手將他攔住。
秦秾華止住他的磕頭,收回手來,在他的期盼目光中微微一笑:“柳公子至純至孝,本宮愿意幫你這個忙。至于華學(xué)獎勵,那是你應(yīng)得的,本宮不要。只是……”
“長公主有何要求,只要能救我母親一命,小生什么都愿意做!”
“以柳公子的才華,中舉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秦秾華笑道:“公子可敢與我約定,取殿試前三回來,為華學(xué)爭光?”
與其說是要求,玉京長公主的話不如說是另類的賞識。
李靜容和江德量都露出動容神色,柳清泉更是難掩激動神色,向秦秾華揖手道:“小生不才,愿為華學(xué),為長公主取回殿試前三!”
“如此甚好。”秦秾華親自扶起柳清泉,笑得真心實意。
柳清泉,元王頭號謀士。
這輩子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
“柳公子若不嫌棄,不妨和我一同去觀看武榜擂臺?”
“……小生不勝榮幸。”
秦秾華笑著起身:“還請二位院長帶路。”
“不敢。”江德量說:“長公主這邊請。”
四人走出學(xué)署,往武場方向走去。路上行人寥寥,大樹遮陰,原本計劃要和秦秾華一起去看武榜競賽的柳清泉忽然得知其母在家中病重。
“……還請長公主救我母親!”柳清泉焦急不已,看向秦秾華的眼神帶著乞求。
“柳公子勿慌,現(xiàn)在回宮請御醫(yī)要花費太多時間。”柳清泉剛要張口,秦秾華已經(jīng)對身邊的結(jié)綠說道:“結(jié)綠拿我的牌子去周院使府中請他出診,就說是本宮的朋友之母,請他一定費心。”
“喏。”結(jié)綠領(lǐng)命,領(lǐng)著急忙謝恩的柳清泉匆匆去了。
“長公主仁慈,是華學(xué)學(xué)子之福。”江德量嘆道。
“忠孝為先,是他先打動了我,我又何必吝嗇這舉手之勞?”秦秾華道。
“長公主大善。”李靜容滿臉稱贊。
三人繼續(xù)往武場方向走去,秦秾華開口道:
“再過半年,便是升舍考試的日子了,這屆外舍新生里可有才能出眾者?”
華學(xué)實務(wù)幾乎都是江德量在管,秦秾華的問題,他心里早有名單。
“回稟長公主,這一屆的學(xué)生實力出眾,文有柳清泉出口成章,武有譚淵力能扛鼎,除此以外,還有不少學(xué)子同樣實力出眾。譬如那日武考時舉起兩百斤杠鈴的王斗星……”
李靜容聞言,立即皺眉:“王斗星心性不正,在學(xué)院中結(jié)黨營私,縱容手下勒索欺凌同學(xué),此子再有能力,也是反面教材一個!如此道德敗壞,早該開除出校!”
“話雖如此……然而我們沒有直接證明,全是道聽途說,便是嚴(yán)懲,也只能懲勒索欺凌他人的學(xué)子,按華學(xué)規(guī)章制度,王斗星并未觸犯校規(guī),我們無權(quán)將他開除。”江德量說。
李靜容面露不悅,眼見兩位校長要起爭執(zhí),秦秾華笑著打斷兩人,說:“九皇子在華學(xué)情況如何?”
江德量神色一斂,嚴(yán)肅道:“九皇子天生神力,令人敬畏不已,是天生的將才。”
“他還逃課嗎?”秦秾華問。
“自田假結(jié)束以后,殿下不再逃避文課了。”李靜容說完了,忍不住又補上一句:“只是仍心不在焉,經(jīng)義之學(xué)只學(xué)了個皮毛。”
“文武全才可遇不可求,學(xué)個皮毛也行。”
李靜容顯然不認(rèn)同她對經(jīng)義之學(xué)的輕視,只是看在她的身份上,用不服的表情吞下了反對的話罷了。
“九皇子在華學(xué)可有受到歧視排擠?”她問道。
“……現(xiàn)在不曾了。”江德量說:“文人以文為首,武人以武為尊,九皇子天生神力,在武生中頗有人望,以武學(xué)為主的學(xué)子如今分外兩派,一派擁躉王斗星,一派擁躉殿下,兩黨互為角力,時有爭斗發(fā)生。因都是武生,武斗本就無可避免,因此下官沒有過多干涉。”
秦秾華贊同了他的看法,笑道:“小打小鬧卻是無妨。”
武場看臺已近在眼前,觀看擂臺的學(xué)子稀稀落落坐在觀賽區(qū),擂臺似乎正打到精彩時分,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從下方競技場傳來。
江德量上前一步,提醒道:“長公主小心臺階……”
“多謝。”秦秾華提起裙擺,踩上臺階,笑道:“九皇子看似不近人情,其實只是不知如何表達(dá)罷了,其實他面冷心熱,待人極為寬厚……”
秦秾華踏上臺階,話音還未落下,笑容已僵在嘴角。
競技場中央的武榜擂臺上,“面冷心熱”,“待人極為寬厚”的秦曜淵硬生生地折斷了一名高大少年的雙臂,凄厲的慘叫聲劃破蒼穹,而罪魁禍?zhǔn)谉o動于衷,抬腿就是一腳,將正在地上打滾慘叫的少年毫不留情踢下擂臺。
他環(huán)視擂臺四周圍觀的武生,聲音如覆寒冰:“……還有誰來?”
“呵呵……”秦秾華干笑一聲,試圖救場:“就是表現(xiàn)熱情的方式偶爾有些粗暴……”
江德量忙為公主挽尊,揖手道:“長公主所言甚是,殿下仗義好施,只是偶爾行為有些過激,下官明白……”
“還是經(jīng)義讀少了的緣故!”李靜容皺眉道。
三人沒有往學(xué)子聚集的觀賽區(qū)下方走,而是在最高一層的燕雀亭里坐了下來。
秦曜淵上場后,無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招,眼見選手流水般淘汰,場下記錄的文員都提筆寫個不停,江德量主動開口道:“這屆武榜爭霸的主要看點在殿下和王斗星身上。”
“公主請看,那被簇?fù)淼谋闶峭醵沸恰!?br/>
秦秾華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人頭擠人頭,鬧鬧哄哄,大部分還背對著她,她沒找到面目不凡的少年。
“他為何不上臺?”
“王斗星在行軍布陣上偏重陰謀詭計,此次應(yīng)該也是打著先讓其他人消耗殿下力氣的算盤,想等殿下力竭之時再上場對陣。”江德量說:“殿下性格剛直,和王斗星正好是兩個極端。”
秦秾華雖未見到王斗星,但那日武考上的答策依然給她留下了很大印象。
奸詐,陰險,令人防不勝防。
秦曜淵要是和此人對戰(zhàn),即便他擁有神力,也讓她提一口氣。
人群忽然一靜,眾目睽睽之下,一名身穿裋褐的古銅色少年背對著她跳上擂臺。
他轉(zhuǎn)過身來,秦秾華終于看見了他的樣貌。
她回過神時,后背已離開椅背。
“此人叫王斗星?”她問。
“正是。”江德量不解地朝她看來:“可是有何問題?”
“……無事。”
秦秾華微微一笑,靠回椅背,輕聲道:
“此子讓我想起一位舊人罷了。”
身后的醴泉彎腰,在她耳旁低聲道:“要查此人底線嗎?”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秦秾華唇邊含笑:“搜查京畿關(guān)卡的人都撤回來吧,不必找了。”
先是元王身邊的左膀右臂,再是趁亂揭竿而起的云南王仇遠(yuǎn),今日是走了什么大運,一撞便撞上兩?
秦曜淵……還真是她的福星。
她的目光投向仇遠(yuǎn)對面的秦曜淵,再掃向他四面八方。
套馬的漢子,你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