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菜終于做好, 陸司語把飯菜盛出來, 宋文幫著端了擺到了碩大的餐桌上, 三個人入了坐。
    李鸞芳看了看面前的白琉璃一般的碗盤, 又看了看面前色香俱全的幾道菜品，卻不急著動筷子，拿出了主任醫(yī)師看病的架勢，端坐了道：“剛才路上, 宋文沒有說得很清楚，你們究竟為什么住到一起來??？”
    老太太剛才才過來, 看著到處都稀奇，又給他們留面子, 才把問題壓了下來。這時候三個人圍著桌坐了, 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宋文早就做好了應(yīng)答準(zhǔn)備，開口道：“那什么，媽, 我正式介紹下, 這是我們隊里的實習(xí)警員, 陸司語?！?br/>     陸司語禮貌地一點頭：“阿姨好?！?br/>     他此時摘了圍裙, 穿了一件樸素卻價格不菲的白色襯衣，特意帶了一副眼鏡，看起來干凈清秀又文質(zhì)彬彬的。
    李鸞芳看著陸司語問：“你看起來好年輕啊，才剛畢業(yè)吧？”
    宋文輕咳一聲：“比我大半歲，是我在隊里帶的徒弟?！彼^續(xù)介紹道，“我們南城市局在做互幫互助組, 簡單來說，為了穩(wěn)固師徒關(guān)系，促進警員心理健康，互相監(jiān)督寢食作息，就住到一起了。”
    李鸞芳毫不留情戳破道：“我在你爸那邊，沒聽說過有這種方案啊?！蹦悄樕系谋砬?，寫著幾個大字，老娘我才不信你的忽悠。
    眼看著，一頓飯要變成鴻門宴，宋文繼續(xù)說：“怎么沒有？過去我爸的徒弟，不是經(jīng)常去我們家吃飯嗎？還有那個姓李叫李什么的，不是在我家住了很久？現(xiàn)在這種不過是以前的進化模式。”
    李鸞芳這才哦了一聲。
    宋城過去對自己的下屬和徒弟不錯，經(jīng)常叫到家里吃飯，有個家境貧困的刑警叫做李雨洪，那時候剛來市局，沒錢租房子，宋城就讓他住在他們家兩個多月。但是那種情況明顯和眼前的情況不太一樣。
    李鸞芳心想，你爸爸是扶貧，你這個看起來像同居。
    陸司語也開口道：“阿姨是真的，這是警局的試點項目，是這里的警局特聘顧問心理學(xué)導(dǎo)師周易寧建議的，我的身體不太好，宋隊就過來照顧我?！彼f的這話半真半假的，把鍋給了周易寧，誰讓他當(dāng)初那么攛掇的呢。
    宋文趁著他們說話，給李鸞芳盛了一碗花膠雞，專門盛了個雞腿，擺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李鸞芳和自己的兒子生活了那么多年，對宋文太熟悉了，所以總是覺得宋文的話不可信，這時候聽陸司語也這么說了，點了點頭：“我記得宋文和我打過電話問過我吃過量止疼片形成依賴怎么戒?！?br/>     陸司語沒有聽說過這件事，不過馬上反應(yīng)了過來，低頭道：“宋隊?wèi)?yīng)該是幫我問的，我胃不好，吃著就養(yǎng)成習(xí)慣了，這段時間已經(jīng)戒得差不多了，不常吃了?！?br/>     李鸞芳醫(yī)生的職業(yè)病犯了，點點頭：“我是做醫(yī)生的，聽阿姨一句話，那東西千萬少吃，是毒不是藥?！?br/>     為什么住在一起這個問題告一段落，然后李鸞芳看了看這別墅問：“你們住的這地方是？”
    陸司語主動解釋：“是家里很早以前買的。我現(xiàn)在在南城工作，就住這邊了?！?br/>     李鸞芳繼續(xù)問：“你家是南城的？”
    陸司語點點頭：“嗯?！?br/>     李鸞芳道：“我們老家也是南城的。你家里還有什么人??？”
    說到了這個問題陸司語喝湯的動作一停。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宋文早就開動了，抬起頭打圓場：“媽，你這一過來查戶口呢？能不能讓人安心吃個飯？”
    陸司語也催她道：“阿姨吃菜?！?br/>     李鸞芳這才用勺子弄一點雞肉和花菇，嘗了一口。
    就咬了那么一小口。
    然后李鸞芳整個人就懵了，原來眼前的菜并不是徒有其表。不光是看著好看，聞著好聞，吃起來更是絕了！
    李鸞芳以前看美食點評節(jié)目，總是看那些嘉賓說什么叫做層次感？還有什么口感爆炸？什么食物有靈魂？怎么吃個菜還能出這么多個花樣？
    可現(xiàn)在一勺雞肉含在嘴巴里，那雞早就和花膠燉得融為一體，口感又滑又嫩，有雞肉的香，又有花膠和香菇的味道，一口吃完只覺得吃得太快了，像是豬八戒吃人參果，還想多嘗幾口。
    于是這一筷子之后她就沒停過，而且不止這一道菜好吃，桌子上道道菜都好吃。菜里有肉卻都是雞，蝦，魚等白肉，完全不油膩，符合老年人的口味。
    老太太開始吃東西，終于堵上了問東問西的嘴，三個人卻又忽然安靜了下來，陸司語有點忐忑，不太習(xí)慣了，抬頭看了一眼宋文，小聲試探問：“阿姨還吃得慣嗎？”
    李鸞芳停了筷子，用手捂了額頭，反思自己剛才的吃相，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這菜太好吃了……”
    說完老太太臉紅了，她也在家做了那么多年的飯，還自詡把宋文照顧得不錯，現(xiàn)在比起來，自己做的那簡直是豬食。
    隨后李鸞芳又喝了兩口豆腐羹：“宋文，不是我說你，你這是過來照顧下屬呢，還是圖人家做的飯啊？”
    宋文聽了這話，心里想，我怎么能只圖飯呢？我還圖人呢。只是這心思不能和自家老娘說。
    一旁陸司語道：“沒有啊，阿姨，宋隊平時對我可好了，總是在工作上照顧我，帶著我破案，還救過我好幾次。半夜陪我上醫(yī)院，我剛做實習(xí)警員不太習(xí)慣，要不是他我都撐不下來。”
    李鸞芳看了看宋文：“那還不是他個當(dāng)隊長應(yīng)該做的？”
    宋文忽然發(fā)現(xiàn)，老娘今天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格外嚴(yán)厲，和陸司語說話的時候，卻是越來越和顏悅色。
    三人又吃了一會兒，眼看有的盤子見了底，一頓飯也快到了尾聲。
    李鸞芳又問了一個問題：“宋文，我……這次過來也就不催你找對象了。我就問一個事，你不打算要孩子了嗎？”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的事情眼睛見了，點破不說破，李老太太不傻，也不是好糊弄的。
    有的話孩子們不愛聽，打聽消息又說她查戶口，既然大家心知肚明，那就一針見血問問最核心的。
    這次過來，看了陸司語，李鸞芳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孩子，看起來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說話禮貌，做的飯又特別好吃，除了身體不太好，是個男的，挑不出來什么毛病。
    聽起來兩個人工作上也能互相扶持，這么看上去倒是相處和睦。如果真是那種關(guān)系，橫看豎看，反倒是宋文配不上人家。也不知道怎么拐騙到手的。
    只是作為父母，孩子過得怎樣是一回事，后繼有沒有人又是另外一事。
    可這事情吧，她著急也沒用，要看宋文的態(tài)度。
    陸司語一時低了頭不說話。
    宋文道：“那什么，我有孩子了啊？”
    李鸞芳一驚：“什么？”心想莫非這小子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給她弄了個私生子出來？
    下一句宋文解釋：“就隊里需要照顧的，不都是我孩子么，我就是這么個老父般勞心勞力的領(lǐng)導(dǎo)，哪里還有別的閑心?。　?br/>     李鸞芳這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瞪了他一眼。
    與此同時，陸司語不動聲色地在桌子下面踢了宋文一腳，隊里需要照顧的有幾個啊，推托老太太還變著法兒要占他便宜。
    宋文開完了玩笑，氣氛稍微緩解了一分，他才正色道：“現(xiàn)在這邊有條狗，我們每天都遛不過來呢，小孩子可是比狗金貴多了，更需要有人花時間照顧陪伴。媽你不是不知道，找女朋友，結(jié)婚什么的，太麻煩了，以后還要顧家顧孩子，當(dāng)時你和我爹過得多狼狽你不清楚嗎？我同學(xué)里，倒是有結(jié)婚的，離婚的也有好幾個，就王思琪那個，你認(rèn)識的，兩口子都不愿意要孩子，打官司呢。所以我就先這樣過著唄，如果說以后閑了，有空了可以養(yǎng)孩子了，那么多孤兒，被拐賣的什么的，收養(yǎng)一個就是了?！?br/>     老太太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開口道：“好吧，你這么說，我也就不催什么了?！闭f完話，又給自己舀了一碗豆腐羹。
    宋文松了口氣，知道在老太太這里，這一關(guān)差不多是過去了，難的還是宋城那邊。
    吃過了飯，老太太就對陸司語道：“你做飯辛苦了，身體又不好，快去歇著吧，廚房我和宋文打掃就行了。”
    于是，整個廚房打掃到了锃光瓦亮，宋文看自己老娘這樣子，也不敢溜號，一直陪著。
    今天這么晚了，肯定是沒法回去了，宋文幫忙給李鸞芳安頓在了一樓的客房，隨后又給她找了被子什么的，李鸞芳還各種拉著他問東問西，全自動的窗簾還有馬桶不會用，又讓宋文教了半天。
    等到了晚上十點，小狼圍著宋文轉(zhuǎn)，宋文這時候才想起來忙了一晚上沒遛狗。于是出去遛小狼?；貋硪院?，宋文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倒在床上。
    陸司語趁著這段功夫洗了澡換了睡衣，端了杯牛奶喝著，看著他。
    宋文整個人攤著，拿起沒有一點動靜的手機看了看：“媽的，累……案子怎么還不來啊?！?br/>     他這一晚上斗智斗勇的，應(yīng)付老太太，需要花費比破案子多幾倍的精力體力，他看向陸司語，“還有，你一頓飯就把我媽收買了，我是她親兒子……還是你是他親兒子？”
    陸司語道：“能夠應(yīng)付得了，不是挺好的？至少你媽媽放心了。”
    宋文嗯了一聲，自家老娘就是食物鏈的頂端。就連宋城都要矮她半頭。
    還好老太太也是個知書達理，開明開化的人，第二天李鸞芳又吃了一頓中午飯，收拾了東西道：“好吧，看你們挺好的我就放心了，走了，感謝你們招待，麻煩小陸了。”
    陸司語嘴巴抹了蜜似的：“阿姨不麻煩，都是應(yīng)該的，什么時候有空了你隨時過來玩?！?br/>     宋文去把自家老媽送去了車站。李鸞芳就自己坐著高鐵回到了省會。
    局長夫人下了高鐵，挎著小包，一路溜溜達達地進了省局的家屬院。
    往里走到最深的一排，是幾處聯(lián)排疊加的小別墅，之前省局的上任領(lǐng)導(dǎo)給警員們改善居住環(huán)境，一些警隊的專家，領(lǐng)導(dǎo)，還有立了功的老刑警都住這邊。就連散步遇到的打太極的老頭都是當(dāng)年警局的格斗冠軍，這大概是省會中最安全的院子了。
    今天是個難得的周末，宋城在家，正坐在客廳的紅木椅子上看報紙，看到李鸞芳回來就疊了報紙，問她一聲，“回來啦？”
    現(xiàn)在大部分的人都早已摒棄了報紙這種東西，用互聯(lián)網(wǎng)獲取消息，唯有老頭子還保留了過去的習(xí)慣，好像一天沒看報紙，就沒和外界交流似的。
    李鸞芳嗯了一聲，把包一放，徑直走到了電子稱前，往上一站，自言自語：“哎呀，胖了兩斤……”
    宋城聽了腦袋一熱：“你過去干嘛去了？那臭小子最近怎樣？”
    “兒子搬了個家，住到他同事那邊去了，我順便也見了見他的新室友……吃了兩頓飯……”李鸞芳說到這里心里有點酸澀，回來以后只怕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的手藝了，不由自主感慨了一句，“他同事做飯?zhí)贸粤恕?br/>     老頭聽不得這個，“嗨，我省局的食堂小炒委屈你了？”
    “根本沒法比好吧？”李鸞芳撇撇嘴，懶得和老頭子斗嘴。
    宋城又問：“宋文還好？南城那么多房子，不夠他住的？”說到底，老頭再倔，還是關(guān)心兒子的，看李鸞芳透露的消息太少，終于是按耐不住問了過去。
    “搬去的是大別墅，比我們這個大多了，唉，我和你說，他同事，長得很帥氣，做飯?zhí)貏e好吃……名字也很好聽，叫什么，陸司語?！崩铥[芳故意有點興高采烈地說著，她心想，男人也許沒有女人敏感，就丟了這么點信息試試?yán)项^。
    宋城道：“人家怎么收買你了，我沒見你這么評價過人。”他皺眉想了一下，“等下，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br/>     說完宋城就拿出了手機，翻了翻之前和許長纓的微信記錄，和李鸞芳念叨：“之前許長纓想往省局調(diào)的人里，就有這個陸司語。”
    “那應(yīng)該工作也做得不錯……為什么沒有調(diào)過來？”李鸞芳說出這句話，心里就有了答案，為什么沒調(diào)過來，八成是因為宋文。
    “因為被當(dāng)事人拒了?！彼纬情_口道，許長纓很少和他要人，要了人以后不肯過來，更是第一次，許長纓對這件事特別歉意。
    那時候宋城就挺奇怪的。按理說，省局的各種條件比市局要好上很多，這個孩子又年輕，有大好的前途，為什么不愿意過來呢？
    隨后宋城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道：“我去忙會兒工作。”
    李鸞芳對自家老公這工作狂的狀態(tài)早就習(xí)以為常，自己去了廚房，也不打擾他。
    宋城說完話就走入了書房，戴上了眼鏡，打開了自己的公文包，里面有幾份周五還沒來及處理的文件，當(dāng)時他只是掃了一眼，就帶回家來了。
    其中有兩份任命申請，南城顧局都簽了字，一份呢，是宋文升任南城市刑警大隊支隊長的，上面還羅列了宋文的簡歷和各種的事跡。
    另一份是支隊長刑警助理警員的，名字就是這個陸司語。上面也寫了一些工作經(jīng)歷，工作時間卻只有半年。
    宋城面對著兩份申請猶豫了，他是簽?zāi)兀€是不簽?zāi)?，是簽一份還是簽兩份呢？
    老頭的眉頭緊鎖，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難題。
    最后宋城的手指在陸司語的名字上點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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