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18 遠方的呼喚
梅莉拉開厚毛毯子, 露出眼睛,看見洞中碎冰的光芒,她如同置身水晶的溶洞, 又如同徜徉瑰麗的星河。
“這些光是哪里來的?”她動動腦袋,蹭了一下穆里的胸口。
穆里抬起手, 抓下一塊碎冰給她看, 梅莉仔細看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那塊碎冰中間有細小的閃光顆粒。
“是魔獸死后很久,骨頭里析出的東西,會發(fā)光。這些冰山里都凍著很多久遠前死去的魔獸。”
所以冰山內(nèi)部并不黑暗, 反而因為這些物質(zhì)的擴散, 絢爛明亮。這也是他從前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 想帶她來看看。
梅莉果然喜歡,伸出手來接過那塊冰塊。她的手紅彤彤一片, 和他的熊掌比起來小小軟軟的,捏著那塊冰一會兒后感覺冷了,又把冰塊放回他的手掌里, 發(fā)出滿足的嘆息。
外面起了大風,冰山洞口處用來透氣的縫隙發(fā)出一陣仿佛人哭泣時的嗚咽聲。
聲音并不可怕, 傳進這小小的洞中甚至顯得有些空靈, 梅莉聽著聽著就感覺一陣困意上涌。
就在她差點睡過去的時候, 她感覺身下的穆里動了, 他被什么驚動一樣忽然坐起來。
梅莉立刻睜開眼, 看見他正認真看著那條細小的縫隙, 微微側著耳朵好像在傾聽著什么,圓耳朵動了動。
她跟著聽外面風聲,卻什么都沒聽見。
等到穆里終于動了,她抓了抓他脖子上的毛, “你在聽什么?”
穆里說:“有一種奇怪的喊聲,在呼喚我。”
在這種地方被人呼喚,那可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梅莉抱緊毯子問:“是什么樣的聲音,是在喊你的名字嗎?”
穆里:“不,是一種吼聲,很多不同的聲音,不是在叫我,但意思是呼喚我。”
往年冬日他也偶爾會聽到這樣的聲音,只是都模模糊糊聽不清晰,今年這聲音清晰太多了。他曾經(jīng)追尋著這個聲音跑了很久,跑到最遠處的冰川,但什么都沒找到,最后一無所獲地回來了。
他們在冰河邊過了一晚,動身回去。
走在回去的途中,穆里好好的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空無一物的遠方,再次露出在傾聽著什么聲音的姿勢。
“我又聽到那個聲音了。”穆里流露出一點苦惱之色。
比昨天晚上聽到的還要清晰。這聲音在吸引著他、催促著他。
梅莉細細分辨風聲中的其他聲音,仍然什么都沒聽到,但見穆里在意的樣子,不由問他:“聲音從哪里傳來的,不然我們?nèi)タ纯矗俊?br/>
穆里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不去。”
他莫名覺得這呼喚的聲音在很遙遠的地方,它從極地最深處傳來。他從沒去過極地深處,但他的本能告訴他,那是很危險的地方。
如果和往年冬天一樣,他一個人什么都不怕,再去看看就是。可是現(xiàn)在……他看了眼懷里紅色頭發(fā)的梅莉。
她是個脆弱的人類,再冷一點都能把她凍死。他要去極地深處,她肯定不能跟著他,留她在這里不管,也可能會被其他魔獸叼走吃掉。
她很艱難努力地在這里活著,他不能丟下她,也不愿意。
穆里決定把這煩人的聲音丟到腦后,不去管它,照舊和梅莉待在燈塔里生活。
然而這聲音一天天更加清晰起來,從開始的斷斷續(xù)續(xù),到不間斷地響起,讓他沒辦法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聲音的影響,穆里感到難以抑制的焦躁。
他去狩獵時,遇到一只厲害的中級魔獸。還留在極地的中級魔獸也被潮汐影響,比往常更加狂躁,一旦戰(zhàn)斗起來就無法停下。
穆里被它纏上,不能輕易脫身,只好和它打起來。看著鮮紅的血從魔獸身體里溢出,他感到越來越興奮,也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
當那只魔獸終于倒下,身體已經(jīng)被他撕扯得破破爛爛。
穆里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咬在那只魔獸的脖子上,口中一股腥味。
他擦了擦嘴,感到奇怪。他是人和魔獸的混血,爺爺早就告訴過他,雖然外貌和人類不同,但他更多時候以人類的方式活著,不喜歡傾向于獸類的習慣。
只有在年紀尚小,野性未馴的幼生期,他才會像魔獸那樣撕咬獵物。
他每天都會出去狩獵,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的越發(fā)頻繁,每一次,他都能更清晰地察覺到自己身體里有什么在發(fā)生變化。屬于魔獸的躁動血脈在他身體里沸騰,讓他享受狩獵殺戮的過程。
這一天,他沒有把自己殺死的獵物帶回去,因為那只魔獸的尸體已經(jīng)被打的稀爛。
他不太想讓梅莉看到這樣的畫面。
衣服上沾滿了血,他在雪地上滾了幾圈也沒能除去血腥味,苦惱地板著臉回去了。
遠方的呼喚又隨風而來,他動了動耳朵,腳步不曾停留,也不往后看,加快速度往燈塔走去。
梅莉在練習弓箭,她拿了一張舊的獸皮和一些骨頭做了靶子,不僅在燈塔里面練習,還把靶子擺放在外面的雪地上練習。
他們從冰河回來沒多久,原本每天出門都不放心,要帶著她一起去的穆里,忽然讓她一個人繼續(xù)待在燈塔。
他說,因為潮汐的影響,這邊的魔獸剩下不多,燈塔比較安全了,但他去狩獵的魔獸變得更暴躁兇猛,所以不再帶她一起去。
梅莉也沒有異議,就待在燈塔認真練習弓箭。她天賦很好,拉弓射箭已經(jīng)有模有樣。每一次射箭,她的手臂都在變得更有力,而眼睛則看得更清晰、更遠。
這樣的進步超出了正常的范圍,她的身體在朝著某種好的方向發(fā)生變化。她想,這具身體可能隱藏著一些秘密。
和她相對的是穆里。
穆里實在是個簡單的人,極地簡單的世界塑造了他的性格,但凡他想隱藏的小秘密,梅莉都能通過觀察發(fā)現(xiàn)。
像是他最近情緒上的異常,還有身體的不舒服。
“你回來啦……身上這么多血,衣服都破了,去換一身吧。”
“……唔,嗯。”
梅莉打開大箱子,從里面給穆里找衣服。他前段時間才第一次深入人類的世界,進入城池,但之前幾年他也曾經(jīng)在人類生活的區(qū)域邊緣徘徊,遇到過一些商人,用獸皮之類的東西和他們交換過衣服。
他曾經(jīng)那些衣服,都是破了就扔到一邊再沒管過。
梅莉前些日子整理燈塔的雜物,把一堆衣服找出來,還以為是些破布,清理干凈才發(fā)現(xiàn)都是好好的衣服,破損的一些地方縫一縫就好了。
幾套小一點的衣服變成了她的換洗衣服。看到那幾套小的衣服,她想象從前穆里穿這些衣服的樣子,他還有那么小的時候,那才是真的小熊。
穆里坐在火堆邊等著她給找衣服,坐立不安地撓著背部和手臂。
梅莉拿著衣服回來,“身上癢嗎?”
穆里聲音悶悶地應了一聲。其實不是癢,而是疼。
從開始聽到那種呼喚開始,他的身體就有了變化,越來越明顯。
他在最安靜的夜里,能聽到自己身體里血液流動的聲音,像是冰層底下的暗河一樣洶涌又沉默。骨頭互相擠壓著,如同破碎融化的冰塊相撞,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動靜。
一整個極地的變化,在他的身體里靜靜發(fā)生。
他不知道這是怎么了,這樣的情況從前從未有過。
“癢的話我?guī)湍銚蠐习伞!泵防蛉彳浀穆曇粼诙呿懫穑е母觳玻谒杏X疼痛難忍的地方撓了撓。
不比他自己那好像能抓裂皮膚的力道,她的動作不輕不重,又很細致。
穆里一直覺得很難受,但是此刻,他感覺好受多了。他被安撫住,痛苦暫時平息,趴在梅莉的膝上,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將下巴擱在了她的腿上。
梅莉的手指輕輕擦過他嘴邊沒有清理干凈的一點血漬,順勢給他梳理背上的毛發(fā)。抓了一會兒,她的手上纏上了很多白毛。
她將那些白毛悄悄弄下來放在一邊藏起來,手下的動作放得更輕了。但是不管怎么放輕力道,她還是能從穆里身上抓下來大把大把的白毛。
這是最冷的冬天,他會在這個時候脫毛嗎?梅莉覺得不太可能。
而且,這些毛發(fā)底下,她看到了點點滲出來的血跡。
穆里,是不是病了?
梅莉滿懷擔憂地抱著這個能以一敵百全滅幾百強盜、能兇殘咬死兩噸重魔獸的穆里,覺得他這樣乖巧地把腦袋塞進她懷里的樣子,真是可憐極了。
她以為情況會慢慢好轉,可是穆里的情況日漸變得嚴重起來,他再也無法掩飾身上的變化。
不只是脫落了許多毛發(fā),皮膚龜裂流血,還有他的爪子和牙齒,都在快速生長,讓他變得更加猙獰。
外出一趟回來,梅莉都分不清他身上的血是來自于其他魔獸還是來自于他自己身上。
濃郁的血腥味刺鼻,他一貫藏起來的尖牙露出在外面,上面掛著血絲和碎肉。梅莉看到他轉過頭來凝視她,有一瞬間冒出了雞皮疙瘩,本能地感到恐懼。
他的眼神是捕獵者的眼神,冰冷漠然,只有強烈的食欲和嗜殺欲。
“穆里。”她喊了他的名字。
眨了一下眼睛,穆里繃起的背脊慢慢松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嘴邊的血跡,抬起手掌擦了擦,低頭不出聲,也不看梅莉。
梅莉拿出濕布,對他伸出手,“我給你擦擦。”
穆里這才湊過來,任她擦拭嘴邊的血跡。
拖著他溫熱滿是血腥味的下巴,梅莉的手有些顫抖。穆里閉著眼睛,把腦袋交給她,一動不動,好像沒有察覺她的顫抖一般。
過了一陣,梅莉抱住他的腦袋,將額頭抵在他的鼻子上,“穆里,你是不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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