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7 懷疑
女巫的存在, 就和各種妖精怪物的傳說一樣,存在于人們的想象中,幾乎沒有人親眼見過她們的樣子。
只是在各種流言中, 他們都是極端可怕的。
梅栗提著籃子去市集買東西,發(fā)覺一路上總有人悄悄看她, 等她看過去那些人又會馬上欲蓋彌彰地收回眼神, 這古古怪怪的態(tài)度,實在令人懷疑。
從前她來市集,也很少會有人主動和她說話, 對她的態(tài)度敬而遠之, 但是這一次, 那種被排斥的感覺太過鮮明了。
在這樣令人不舒服的氣氛下,梅栗迅速買了東西就準(zhǔn)備離開。
可是還沒走出市集, 她就被人攔住了,一個提著刀的少年雙眼通紅地瞪著她。
是瑪吉大嬸的兒子朱利安。
“我的母親是不是你殺的!”他沖上來就是這么一句。
梅栗被他嚇了一跳,警惕地望著他手里的刀, 有點擔(dān)心這人心理狀況不對直接動手。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會殺瑪吉大嬸?”
她心中忍不住猜測,莫非他看到了她之前把瑪吉大嬸的尸體從沼澤里撈出來, 所以才誤會了?
“你是個可惡的女巫, 你的母親也是女巫, 如果不是你做的, 那是誰做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 梅栗只覺得荒謬。什么證據(jù)都沒有, 僅憑懷疑就能拿著刀上來攔人,該說這個年紀(jì)的少年人就是沖動無腦,還是這個世界法律缺失。
周圍有許多人圍上來看,指指點點, 只是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看她的眼神都帶著畏懼和懷疑。
梅栗原本還想盡量保持鎮(zhèn)定,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她就抿唇露出個害怕的神情,眼睛一紅,當(dāng)場哭了起來,“你憑什么污蔑我!”
她也是個清秀的小美人,露出這么恐懼的神情一哭,尤其顯得可憐,對比拿著刀的朱利安,更是弱小無助。
眼見朱利安一動,梅栗就慌張地往后退了一步,喊道:“你要做什么,我根本不是什么女巫,你才是可怕的殺人犯!”
她一退,在她身后圍觀的人也跟著后退,有個大嬸忍不住說:“朱利安,你先放下刀吧。”
“是啊是啊,一個小姑娘,都被你嚇哭了。”
還有個大嬸直接擼著袖子站出去,大著嗓門道:“你不要聽別人說了幾句閑話就當(dāng)真,這么沖動跑出來,你還真想殺人啊!”
朱利安本來也是這幾天聽多了各種猜測閑話,又沉浸在母親被殺的悲痛中,一時沖動才會跑過來質(zhì)問,如今被周圍人一說,又動搖了,憤怒的神情退了大半,站在那不知道怎么辦是好。
——人總是這樣,輕易迷失在流言里,像是隨風(fēng)搖擺的小船。
梅栗還在哭,抬起眼,畏懼地看他,“我……我和你家又沒有仇,平白無故為什么要去殺瑪吉大嬸,而且,我連兔子都不敢殺,怎么會去殺人,你隨口一說就抹黑我的名聲,我以后怎么做人,我、我也不活了!”
說著說著,大哭出聲,這一片就只聽得見她的哭聲在回響。
周圍一群圍觀群眾面面相覷,不少人露出訕訕的神色,感到尷尬。
在這里的人,誰沒那么隨口猜測幾句瑪吉大嬸的死。
要說流言這東西,大家隨便傳傳,都是人云亦云,跟風(fēng)說幾句,也美人覺得是個什么大事。
懷疑要什么憑據(jù),懷疑就是人心里的成見而已。
可是現(xiàn)在在大庭廣眾之下,因為閑話把個小女孩給逼哭了,這就不好看了。
梅栗也豁出去,哭喊著:“你就是看我父母雙亡,一個小姑娘好欺負(fù)罷了,我知道瑪吉大嬸死了你傷心,但是你傷心你就可以隨便欺負(fù)人嗎!”
她也不牽扯其他人,只針對朱利安。
這世上總是看上去比較慘的人更讓人同情,頓時,情況就變了。
不少人心里也覺得,說閑話歸說閑話,真拿刀欺負(fù)個小姑娘不道德,便站出來譴責(zé)兩句朱利安。
“朱利安,你真是太過分了。”
“是啊,你都是一個大男人了,來欺負(fù)個小姑娘算什么事。”
“趕緊回去吧,別再鬧了,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樣子。”
朱利安臉漲成豬肝色,瞪著這些人,明明這里面就有很多人都信誓旦旦說梅莉母女是女巫,結(jié)果他們現(xiàn)在反口就不認(rèn)了,還來譴責(zé)他!
這些人……這些人!
他心里委屈憤怒得不行,大叫一聲扭頭跑出了人群。
一群人被他的大喊嚇了一跳,一個女人捂住胸口,不怎么高興地說:“以前也不知道朱利安是這樣的人,他的脾氣也太暴躁了。”
“是啊,突然大叫,嚇到我了,他該不會因為瑪吉的死受了刺激吧?”
“可能是,他最近都不愛出來玩了,也不愛說話不愛笑,怕是真出了問題。”
“人也越來越陰沉了,別說,有點嚇人呢,還隨身拿刀。”
“他父親怎么也不管管他。”
轉(zhuǎn)眼間,這些人嘴里,又傳起了流言。
這些流言就像風(fēng)一樣,吹過每一個人,永遠不會止息。
赫莎在一切結(jié)束后才聽到消息匆匆趕過來,見到還在默默流淚的梅莉,連忙上前扶住她,將她從人群里帶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安慰了幾句,還拿出手帕給她擦眼淚。
兩人坐在市集外面的路上,梅栗捏著手帕,情緒平靜,只剩下眼睛還有點紅。她本來就是裝的,當(dāng)然恢復(fù)得快。
“你沒事了吧,梅莉?”
“沒事了。”
“朱利安怎么能這樣對你,他真是犯傻了!”
“算了……赫莎,大家都說我是女巫,你也這么覺得嗎?”梅栗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上次小伙伴來找自己玩,為什么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的樣子,怕是聽到了那些流言。
赫莎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沒有!我沒有這么覺得,她們都是胡說的,我相信你!”
梅栗看著她的神情溫和下來,“謝謝你,赫莎。”
其實,她并不在意那些流言。在上輩子,她經(jīng)歷過太多這種事了。
最開始,是因為她爸爸,她爸被殺后,他做的那些壞事被查出來披露在網(wǎng)上,她和母親一度因此被人辱罵,她那時年紀(jì)不大,還不太懂事,只記得本來就敏感的母親因此大受刺激,日漸憂郁消沉。
后來這件事,到她上小學(xué)還不斷被人提起,沒人愿意搭理她這個強.奸犯的女兒。
媽媽去世之前那段時間精神出現(xiàn)了問題,她經(jīng)常出入精神疾病治療中心,認(rèn)識她們的人會用憐憫或嘲諷的語氣和人說起,她的母親是神經(jīng)病。
她上初中,班級上也有同學(xué)謠傳她從母親那里遺傳了精神疾病。
她因此痛苦過,怨恨過,并且學(xué)會了示弱讓自己更好過一些。當(dāng)她以受害者、弱者的形象出現(xiàn)時,總會有同情的人站出來為她說話。只是這些嘴上官司,看多了,不管輸贏似乎都沒什么意義。
等她長大,稍微成熟了些,在秦夫人的開解下慢慢也就學(xué)會不去在意這些事了。
只是多少還留下了后遺癥,她變得不怎么合群,也不喜歡生活在人群之中,寧愿獨自一人。
或許這也是她會喜歡上沼澤怪物的原因——他身上沒有人的特質(zhì),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感覺那么平靜,靠他再近也不會受到傷害。
哭了一場,心情有些低沉,她走在小路上,雙眼看著天空淺淡的藍色出神。
沼澤怪物的身影忽然從小路那頭出現(xiàn),身影在淺藍色的天空幕布下越來越濃。
梅栗的心情又慢慢向上升騰,她略顯沉重的腳步變得輕松了,走向沼澤怪物的每一步都好像踩著風(fēng)。她朝他跑過去,到了近前又慢下來。
沼澤怪物將手伸給了她,梅栗順手就把籃子掛了上去。
然后她跑到沼澤怪物身后,一個沖刺起跳,把整個人掛在了他背后。
“啊——我累了,你背我回去——”
梅栗勒著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晃了晃腿。
身上掛著一個籃子和一個梅栗,沼澤怪物轉(zhuǎn)身往森林挪。
梅栗吊了一會兒就累了,自己跳下來,抓著沼澤怪物的一只手繼續(xù)走。
雖然有不好的事,但生活還是美好的,梅栗看著身邊的大高個心想。
市集上發(fā)生的事并不愉快,而且沒造成什么太大的后果,梅栗沒有再放在心上,照常過自己的日子。
然而母親疑似被女巫殺害的朱利安卻沒有那么輕易放下這件事。
在市集里被人反駁責(zé)怪的一幕幕,反復(fù)折磨著他。那些人越是說他做得不對,他越是不服,非要證明自己沒有錯不可。
照進屋子里的月光慘淡,他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著,雙手握成拳,在床板上重重錘了一下。
隔壁傳來父親的咳嗽聲,從母親死后,父親一下子也老了很多。
各種復(fù)雜的情緒在胸口亂撞,找不到出口,他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拿起床邊放著的刀,悄悄走出了屋子。
對于森林邊的那座屋子,他是好奇的,從前還曾和小伙伴一起去附近探險過。趁著夜色,他走上通往那座屋子的小路。
樹林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感覺到一股注視的目光,看向樹林,只見到一雙閃著光的眼睛。
“什么東西!”他舉起刀。
“咕咕——”一只貓頭鷹飛了起來,從他頭上掠過去。
樹影搖晃,被風(fēng)吹一吹就好像樹后都站著人。
朱利安緊張無比,一路走到了那座帶著花園的房子附近,心中的沖動已經(jīng)消失了,再度開始猶豫。
他在屋外徘徊了一會兒,最終咬咬牙,握緊刀翻進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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