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11 董家
她坐在那伸手托花時(shí), 看上去憂郁而脆弱,令人憐愛,然而此時(shí)暴怒拔劍, 瞬間就變了個(gè)模樣。
彭元被她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后反倒對她更加感興趣, 下馬湊上前去調(diào)笑道:“何必如此呢, 只是見到娘子覺得喜歡,情不自禁所以前來結(jié)交罷了,對一個(gè)心慕你的男子直接拔劍相向, 可不是個(gè)好女子所為。”
——“我只是喜歡你, 情不自禁, 只是個(gè)意外……”
記憶里有另一個(gè)聲音,說著相似的話。
是誰說的……啊, 是潘檜,那個(gè)明星。
羅玉靜眼中泛起血絲,誅邪劍往前刺去, 狠辣地直刺彭元的眼睛。彭元沒想她如瘋子一般,竟然真的說著便動手, 毫不顧忌, 見那劍刺來, 嚇得大叫一聲。
“叮。”苦生一手夾住劍刃, 攔住劍的去勢, 另一手在羅玉靜手腕一捏, 將誅邪劍奪回來插進(jìn)劍鞘。他動作利落,羅玉靜反應(yīng)過來劍被奪,咬牙又要來搶。
彭元則死里逃生般,往后跌倒被兩個(gè)小廝扶住, 滿頭冷汗叫道:“長得不錯,怎是個(gè)瘋子,敢在大街上傷人,快報(bào)官將人抓起來!”
苦生正忙著應(yīng)付羅玉靜,覺得彭元吵鬧,將誅邪劍連劍鞘一同抽出,朝彭元臉上揮去。他那力道不是羅玉靜可比,只一下彭元便摔飛出去,臉腫鼻青癱倒在地。
把吵鬧的源頭拍開,苦生舉起誅邪劍,不讓羅玉靜碰,說道:“誅邪劍不能殺人。”
見羅玉靜恨得眼睛都要滴血,還在掙扎,只好反手把她抱下來,夾在腋下將她帶走,免得她又要失去理智殺人。
大步走出去半條街,羅玉靜終于不掙扎了,她在哭。
苦生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趕緊將她放下,讓她坐在路邊石墩上,對她說道:“你不可再殺人,否則身上戾氣越發(fā)重,死的只會越快。”
厲鬼通常無法控制自己,哪怕是在人身體里的厲鬼,也免不了如此沖動。
“可是我好恨,我好恨啊。”羅玉靜渾身發(fā)抖。
苦生沉默片刻,問道:“你恨的是方才那人?”
“我恨他們……所有人,像是這種男人,最該死的不是我,是他們……”羅玉靜咬牙。
苦生:“若是如此,你如何殺得盡這么多人?你已經(jīng)為此事死了一次,莫非還要為此死第二次?”
羅玉靜尚未回答,街上已經(jīng)嘈雜起來,一群人追了過來。苦生嘖一聲,抱起仍在發(fā)抖的羅玉靜,走進(jìn)另一條街。
躲避追捕,苦生已是熟門熟路,很快甩掉那些人,走進(jìn)路邊一個(gè)茶棚讓羅玉靜休息。
“你在此喝些熱茶,我們再走。”
好不容易她看上去稍微冷靜些了,這時(shí)一伙腰扎白巾,頭戴白帽的漢子放下挑擔(dān),涌進(jìn)茶棚坐了,讓老板上些面食。
這群人是挑夫,也做些紅白事幫工,今日便是幫一戶人家下葬去了,才挑了棺材埋到荒郊。死者是普通人家,又是橫死,下葬匆忙,諸事都不講究,他們也沒能賺到幾個(gè)錢。
一群人喝了大碗粗茶,聊起這今日下葬的死者。
死者是個(gè)年輕的未嫁女子,因去郊外采春茶,被人玷污,那玷污她的是個(gè)家有妻室的浮浪子弟,在漉城本地頗有些厲害名聲,那人不肯負(fù)責(zé),又叫人將她上門討說法的父親打出去,傷了腿不能做活。
那女子在家日日以淚洗面,又被街坊鄰居閑話,一時(shí)想不開投井自盡。
“這一自殺,董家十幾年的女兒白養(yǎng)了,那彭家連個(gè)喪葬費(fèi)都不愿出,要我說,就帶著女兒尸體日日去彭家門口鬧,多少得要他們出些錢!”一個(gè)漢子摘下頭上帽子說。
“董家兩口子也是,早知如此就別讓女兒去采茶,若他們跟著去,哪會發(fā)生這事,還是他們自己不注意。”
“我倒是聽說,董家女兒是看上了彭大,人家長得端正,家里又有錢,小姑娘可不就動了春心,不然彭大怎那么容易得手,采茶那地方人多,她還不會掙扎嗎?就因?yàn)槟桥泶蟛辉敢獍阉Щ丶遥@才自殺了。她要是老老實(shí)實(shí)嫁個(gè)本分漢子,哪至于丟了性命。”
羅玉靜扭頭看他們,聽到這話,將手里的茶杯砸到說話的漢子頭上。
“嘶……作死啊!誰砸老子!”那漢子一扭頭,見到個(gè)年輕女子盯著自己,目光森然有些怕人,一時(shí)遲疑噤聲。
苦生下意識按住誅邪劍,警惕羅玉靜再拔劍暴起。
羅玉靜卻只冷笑一聲,對那幾個(gè)閑話的漢子說道:“你們說的董家女兒,就是被你們這些人的口舌殺死的。”
“等著吧,她會回來找你們。”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幾人只覺得后背一陣涼意,生生打了個(gè)寒顫。他們方才還高談闊論,但看這形貌異常的兩人,哪怕覺得羅玉靜說的話不順耳,也不敢再開口,怕惹了什么麻煩,只埋頭喝水。
在苦生眼中,這群漢子張口說話時(shí),舌尖都是黑的,噴吐出尋常人看不見的黑氣。他們口中有一種因口舌而滋生的精怪,名為“吊舌”。尖刻辱罵、誹謗他人、好生是非最易滋生這種東西。
這種精怪,他向來不管,只是看羅玉靜這模樣,易被“吊舌”激怒,繼續(xù)待在這里她恐怕是冷靜不下來。
苦生一把將羅玉靜從凳子上提起來,帶著她離去,點(diǎn)了一把安魂香塞給她。
走出一條街,香燃了一半,另一股更加濃烈熏人的煙氣撲來。
前方一戶人家門懸白燈,門口蹲著一個(gè)婦人,正在燒香焚紙,弄得煙氣繚繞,正巧便是之前那些漢子說的董家。
路過這家門口,羅玉靜望著那個(gè)燒紙婦人,而苦生按住嗡嗡震響的誅邪劍,目光銳利逼人。
“此處有厲鬼?”之所以是疑問,是因?yàn)樗杏X到的這股厲鬼氣息十分微弱,像是被什么遮掩住氣息。
惡人死后大多會化作厲鬼,而因?yàn)闄M死、怨憤而死的人,也很可能化作厲鬼,一旦變作厲鬼,只要?dú)⒘巳耍砩显箽忪鍤饧又兀行逓榈牡廊送糁欢魏苓h(yuǎn)的距離便能感應(yīng)到,可他如今站在如此近的距離,才察覺到一絲厲鬼氣息。
苦生朝那燒紙的婦人走過去,說道:“你家中有厲鬼,我可幫你誅鬼。”
婦人面容憔悴,反應(yīng)遲緩,聽他如此說,忽然流露出驚慌之色,排斥道:“我家沒有厲鬼,沒有,不用!”慌慌張張拒絕罷,站起身回去屋內(nèi),連院門也一同關(guān)上了。
看她神色慌張中分明帶著些心虛,說到厲鬼時(shí)還按了按懷中,苦生察覺不對,直接跳上院墻進(jìn)去董家。
他從前誅殺厲鬼妖邪,也有遇上家人不愿意的情況,苦生從不管他們的意愿,他只有誅殺厲鬼一個(gè)目的,誰都阻止不了。
見他竟然直接闖入家中,那婦人嚇得直往后退:“你們要做什么!”
苦生上前一步剛要說話,被羅玉靜一把推開,她問:“害死你女兒的是什么人?叫什么,住哪里?”
婦人垂頭哭泣:“我女兒死都死了,這事莫要再提起,讓她安息吧。”
“安息什么?傷害她的人不死,她永遠(yuǎn)安息不了!”羅玉靜再問一遍。
婦人看她糾纏不肯罷休,才說:“這也不是什么秘密,周圍街坊都知道,不就是住在城西彭家的那個(gè)彭元,他慣愛做這種事,又無人管。不知道你們兩位是什么人,要做些什么,只求別連累我們,趕緊走吧。”
彭元?羅玉靜聽這名字耳熟,一下想起來方才不久前遇到的那個(gè)騎馬男人,難道這么巧,真就是他?
苦生把羅玉靜推到身后,直接對婦人道:“你的女兒已經(jīng)變作厲鬼,此時(shí)你將她藏起,最遲三日后她便會反噬,到那時(shí)你是白送性命。”
婦人瞪大眼,一下激動起來,捂住胸口道:“不會的,她是我女兒,最是聽我的話,怎么會害我!”
“厲鬼不再有神智,她認(rèn)不得你。”苦生道,“將她交出來吧。”
婦人聽他這般說,一下子委頓在地,大哭道:“不!不!我的女兒太可憐了,她沒做錯什么啊,為什么要受這種罪,她已經(jīng)變成這樣,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來,不要?dú)⑺獨(dú)⒕蜌⑽野桑 ?br/>
苦生不動,見她爬起來,忽然轉(zhuǎn)身要跑進(jìn)房中藏起來,苦生上前一下劈中婦人后頸,讓她暈倒過去。
婦人一倒,懷中滾落出一個(gè)小泥人。
這泥人捏成少女模樣,身上系著頭發(fā),泥土呈淡紅色,一股血腥氣,瞧著是用了某種邪法把魂魄暫時(shí)留下。
民間許多人不知這些邪法厲害,往往因?yàn)椴辉赣H人愛人逝世,去些野廟求心術(shù)不正的所謂大仙,花錢弄來這些后患無窮的邪法。
若是拘住普通魂魄也便罷了,附身在泥人里,頂多讓人怨氣纏身,帶著這泥人的人從此纏綿病榻,若是拘住厲鬼,等到那厲鬼從泥人里出來,兇性大發(fā),動輒便要滅門。
將那倒下的婦人放到椅子上,苦生正要去撿泥人,羅玉靜先一步將那泥人撿起。
“……做什么?”苦生心生不妙,“將泥人給我。”
羅玉靜咬唇,拿著泥人后退。這董家院子角落有一口井,羅玉靜退到井邊,苦生追了幾步,停下來。
“你想做什么?”苦生握著顫動的誅邪劍問。
羅玉靜坐在井口邊,說:“我要讓她出來,親手殺了那個(gè)彭元。”
苦生:“不行。”
羅玉靜:“為什么不行,她活著時(shí)沒辦法替自己討一個(gè)公道,連死后也不能嗎?”
苦生:“……不行。”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誅邪劍顫動更加厲害,羅玉靜一咬牙,往身后的井里看了眼,思索是否能藏到井里。
“等等!”苦生見她要跳,退后道,“這井很深,不比上次的淺井,你若墜下去,我救不了你。”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