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7 安魂香
羅玉靜跪坐在棺材邊, 垂著頭顱,苦生這個姿勢也就只能看見她的發(fā)頂。他一手按住羅玉靜的腦袋,邊大喊誅邪劍。
“昨夜你便這樣跟著她為非作歹!”
這可新鮮了, 誅邪劍跟著苦生多年,第一次遭受如此污蔑。因此, 羅玉靜被一只“鐵手”按住腦袋受了刺激, 抬手握住它往后戳向苦生時,誅邪劍不曾抵抗,順勢就刺了出去。
——它只是一把劍而已。
苦生腦袋一歪躲過羅玉靜這一劍, 從棺材中翻身跳出來, 羅玉靜又是踉踉蹌蹌一劍戳過來, 被苦生張開兩指夾住劍刃。
“這是……被精怪迷了心竅。”苦生一看羅玉靜雙眼無神,再看地上死狀凄慘的黃鼬, 就知曉昨夜發(fā)生了何事。
若是一般人,被精怪迷了,也就是混混沌沌聽令行事而已。但羅玉靜不一般, 她以厲鬼之魂藏于人身,又不見身體排斥, 仍能保持神智清醒。
若一旦遭受刺激, 她的戾氣便被引動, 蒙蔽心智, 致使她做出一些過激之舉。
看她如今這模樣, 比一月前見到她時還要嚴(yán)重些。苦生大感頭疼, 口中說道:“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然后雙手抓住她的手腕,奪下她手中誅邪劍。
雙手被鎖住,神智不清的羅玉靜被他一碰,果然大哭起來。苦生聽著她的哭聲臉色一陣扭曲, 一手將危險的誅邪劍丟出去,插進幾米外的劍鞘中,然后便要去堵她的嘴。
誰知見他的手靠近,羅玉靜像是受到了更大刺激,奇跡般地恢復(fù)些許神智,避開他的手,掙扎說道:“不行……剛摸過僵尸的手……沒洗!”
苦生一愣,下意識反駁:“胡說,我方才沒摸過僵尸!不對,你恢復(fù)了?”
下一瞬羅玉靜又哭著掙扎起來,稍有清醒的眼睛再度變得渾濁。
苦生:“……”好罷,沒清醒。
他一指戳中羅玉靜,將她往后按倒,一腳勾過棺材,恰恰好將她裝進去。羅玉靜咕咚一聲落進棺材,正要爬起來,苦生蹲上棺材邊緣把她再度戳了回去。
他解下腰間葫蘆,蘸上里面朱砂墨,在羅玉靜臉上畫了個鎮(zhèn)鬼符。
誅邪劍在一旁瘋狂閃爍。
畫完符見羅玉靜還在掙扎,苦生反應(yīng)過來般用手指敲了敲額心,自言自語:“弄錯了,應(yīng)當(dāng)畫安神符。”
他滅鬼誅邪的事做多了,起筆就是誅鬼,都未曾考慮。
撈起羅玉靜的白袖子在她臉上一頓擦,把先前的墨跡擦去,他重新在她臉上畫了個安神符,這才見她漸漸安靜下來,眼睛一閉睡過去。
不過此時,她的臉上和衣服上已經(jīng)一片黑紅墨跡。
她這么一安靜,苦生發(fā)現(xiàn)她小腹處一片紅色,原來她腹部受了傷。本已不再流血,方才掙扎厲害,又開始滲血。看那衣服上的破口形狀,分明是誅邪劍刺的傷。
苦生不高興地扭頭對誅邪劍道:“誅邪劍!你不許我傷她,你自己倒好,在她肚皮上刺個窟窿!”
誅邪劍懶得理會他。
“這可怎么是好?不管?不管便死了!”苦生扭過頭盯著羅玉靜肚子,自己琢磨片刻,還是準(zhǔn)備解開她的衣服看看傷口。
但才伸出手去,他想道,若是她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解她衣裳,豈不是要誤會?誤會也就罷了,若是讓她再受刺激,得不償失。
這也好辦,不能解她衣服,直接撕開一個小口就好了。
“撕拉——”
誅邪劍,死去一般,失去了顏色。
在羅玉靜衣服上撕出一個洞,苦生看過傷口,覺得這傷比自己想的要輕,頓時放松,摸出一張黃符,畫了張止血符往羅玉靜肚子傷口處一貼。覺得不夠,又畫了兩張全糊上去。
做完這些,他從棺材上跳下來,蹲到誅邪劍旁,心有余悸,說道:“誅邪劍,我入世近百年,第一次發(fā)覺厲鬼如此可怕。”
一般厲鬼出現(xiàn)就要殺人,若是被刺激到,厲鬼就更厲害了,想讓這樣的厲鬼恢復(fù)平靜,苦生向來是直接誅殺,給它一個永久的平靜,但眼前這個不能殺,只好去尋求第二條路。
“只能給她燒些安魂香,去一去她的戾氣,免得她一受刺激就發(fā)瘋。”苦生撓著自己的腦袋。他當(dāng)年在白鶴觀中雖然也學(xué)過制這些祭香,但從未想過會有用上的一天。
“去哪找制香的安魂木?”苦生琢磨著。
這安魂木非指某一種樹,而是于香火旺盛之地生長的靈性樹木,得了滋養(yǎng),天長日久便可稱作安魂木,用來制作安魂香效果最好。
他們?nèi)缃袼谥厥撬刂荩刂葑顬槌雒膭t是錦川,錦川府城一地有位氏神庇佑,正是“白衣祝氏”。
苦生在外行走,向來不愛去那些有氏神庇護的地方,原因無他,只因有氏神在,附近就少有邪祟鬼魅,更沒有他要尋的厲鬼。
不過如今他要尋安魂木,若要問這附近哪里可能出現(xiàn)安魂木,不用說,氏神宅邸附近定有。恰好錦川離此處不遠(yuǎn),他便去走一趟。
羅玉靜此時昏睡過去,不能坐那藤椅,苦生又不敢將她貼身背抱著,干脆仍讓她躺在棺材里,一手將那口棺材扛在肩上,另一手背著雜物,就這么一路叮呤當(dāng)啷朝錦川行去。
以他的腳程,沒半日就到了。
錦川府城有大家族祝氏,又無鬼怪侵?jǐn)_,人們生活富庶,屋舍比別處更豪華,街道比別處更寬闊,連這里的人都比別處見多識廣,見了苦生這般“奇特”的人行在路上,都只是多看兩眼而已,少有指指點點。
錦川多河流,祝氏大宅恰被錦川支流單獨隔開,除了祝氏族人,不許普通人靠近。在當(dāng)?shù)厝搜壑校亲笳f分神圣,常有人去河流附近建的氏神祠上香。
苦生路過那些當(dāng)?shù)厝俗园l(fā)修建的氏神祠,腳步不停,繞到人跡罕至的樹林外,從那里悄悄潛入祝氏大宅。這些家族供奉氏神之地很容易找,香火氣最濃郁的地方就是。
而且進去了,只要不鬧出大動靜,短時間內(nèi)也不必?fù)?dān)心被人發(fā)現(xiàn),畢竟這些侍奉神的人哪一個對他們的神不是又敬又怕,敬而遠(yuǎn)之。
避開那些穿著素色白衣的祝氏守衛(wèi),循著香火氣息,苦生端著棺材雜物來到一個湖泊邊。湖泊被層層疊疊白紗遮擋,內(nèi)里安安靜靜沒有活人氣息,一座華美閣樓建在湖邊。旁側(cè)一棵大樹,樹下祭神香灰積了厚厚一層。
這是一棵安魂木,苦生瞧瞧樹干,還算滿意,放下棺材雜物,抽出誅邪劍往樹干上戳。
戳了兩下,一個聲音幽幽響起在耳邊。
“偷偷跑到我這來砍我的樹,合適嗎?”
此時是正午時分,周圍到處是飄揚的白紗,漂浮在空中的男子讓苦生第一眼看去,差點將他也認(rèn)作是一塊飄蕩的白紗。
因為他身形飄渺,又穿著一身白紗衣,整個人褪色一般素凈。陽光從樹葉縫隙落下,穿透這男子的身形。
苦生知道這大約便是祝氏神了。
“怎么不合適,削點樹皮而已。”他說道,手下動作不停,刨下一大片樹皮。
祝氏神不見生氣,飄在那看他削自己的樹皮。作為氏神,他自然能感知“同類”氣息。人與非人身上的“氣”在他眼中是截然不同的。他能看見,面前這不請自來的客人,是一個“胎死腹中”的氏神。
雖然沒變成氏神,而是變成了其他的東西,但以他誕生的時間來看,是個十分稚嫩的小家伙。
祝氏神見他不理會自己,又漂浮到一邊的棺材上,看了看里面躺著的羅玉靜。
他奇道:“這莫非是你的妻子嗎?你將她弄成這般狼狽模樣,待她醒來,怕是要和你生氣。”
苦生將削下來的樹皮往懷里塞,說道:“不是妻子,莫要胡說!況且她生什么氣,她拿我的劍亂砍,該生氣的難道不是我?待她醒來我要好好教訓(xùn)她才是!”
祝氏神望著他,搖頭嘆氣:“嘴硬什么,我都是過來人了,不比你更懂嗎。”
苦生只覺得這廝莫名其妙,懶得與他多說,東西拿到手了,恰好聽見遠(yuǎn)遠(yuǎn)有人過來,他立馬端起棺材提起雜物,與來時一般快速離去。
祝氏神飄在重疊的白紗中,望著他的背影翻.墻而走,笑嘆一聲,揮著袖子身形消散。
很快,有幾位穿白衣的祝氏族人端著香與供品穿過一層層素紗走到樹下,準(zhǔn)備如往日一樣供上。他們的氏神不愿見族人,他們只能在外面的神樹下供奉,誰知這一眼,看到他們的神樹上少了一大塊樹皮,露出底下的白色樹干。
“啊!”幾位族人大驚,“怎么回事!神樹!神樹的樹皮被割了!”
最后,當(dāng)然也沒能找出是誰做下的這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在祝氏氏神譜上記了一筆,某年某月某日,神樹樹皮離奇消失一塊,并在日后著人好好看守神樹。
這些不論,且說苦生離開祝氏大宅,找了個地方將樹皮搗成灰,配上一些其他材料,最后還用誅邪劍割開手臂,擠了兩滴血,做好了安魂香。
他將安魂香點起,插在棺材邊上。
一股熟悉的幽幽香味縈繞在四周,羅玉靜在一片渾噩中逐漸清醒。這股令人安心的香味像是某種引導(dǎo),帶著她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終于走到了正途。
羅玉靜感覺到一股許久未曾有過的安寧平靜。
她在顛簸中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被砍得到處是劃痕的棺材里,頭頂上插著一根香,顫顫巍巍的香灰墜下,飄到她臉上。
抬手擦了擦臉上的香灰,摸到一些黑色和紅色的灰塊。一下、兩下……越擦越臟,怎么都擦不干凈。
羅玉靜:“……”感覺平靜在慢慢消失。
她試圖坐起身,又發(fā)覺肚子上涼颼颼的,低頭看去,肚子上的衣服被撕開一個洞,幾張黃符貼在那欲掉不掉,衣服上更是沾滿了墨漬污血,以及灰,她整個人彌漫著一股奇特的臭味。
苦生見她醒來,將棺材放下,正要質(zhì)問她濫用誅邪劍。
羅玉靜先開口問:“……你把我扔進茅坑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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