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爸爸 夏末 獎券 愛情
夜幕逐漸深沉,老鬼拍拍好萊塢的墻壁離開了那里,這個地方他想他不再會回來了,就像多少年前發(fā)的那個誓言一般,他再也不去那個老院子了,死也不回去。
高房市短短七年改變了無數(shù)的形態(tài),它不再是他的老樣子,高聳的大廈,沸騰的夜生活,激情的城市步履,但是老鬼就是喜歡不起來。多少年前,他記得高房市的街燈是昏暗的,因為只有一個燈泡,他記得夏天的時候,街燈下總是纏繞著眾多的蚊子,老鬼就是在那昏暗的街燈下,渡過了自己整個的快樂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接著,在十六歲的夏末,他突然的成熟起來,那種成熟絕非自然長成,他是被那個年代,那種觀念,那種環(huán)境,那段不堪的感情生生的撕裂大了十歲不止,仿佛只是短短的幾個月,短短的三年,老鬼突然成長了起來。
那一年的時棋,也就十六歲零幾個月。
他記得是大約六月底的時候吧,那一天他提拉著書包,一步一嘆息的往家挪動,快到街口的時候,再也沒有勇氣向前行進半步,他站在老道口修鞋匠的旁邊,呆呆的看著不遠處,老爸依舊站在老地方,彩票銷售點。
這個都市,許多為生活奔波的人,都有這樣的夢想,某一天,中一票大獎,天上降下個幸福的人生,這個夢想很便宜,只要兩塊。時棋的爸爸是老彩迷,時棋媽媽過世后,時棋的父親一直沒找續(xù)弦,五年了,這對父子就這樣過著清貧且相依為命的
日子。
時棋看著爸爸,他還是每一天的老樣子,穿著一套看不出原來毛色的舊毛衣,舊褲子,懶漢鞋,端著一個大大的罐頭瓶杯子,杯子里裝了黃橙橙的一杯茶葉水,他站在人群中,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和大家閑聊。雖然這期開獎依舊和他沒什么關系,但是他的論點很多,每當引起人們的共鳴和研究之聲后,他就露出老夏式樣的笑容,滿足的喝一口水,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
時棋的爸爸買彩票那是很有歷史的,從最早的新年福利獎券開始,時棋記得小的時候,爸爸每年新年的大年初十都把他高高的扛在肩膀上去廣場摸獎,人都說,小孩心靈干凈,容易中獎。小時候的時棋總是很愛戴這份工作的,因為爸爸媽媽坐在廣場的花池邊上,對開獎的那種虔誠和那種期盼的神情很溫暖。雖然那個時候時棋不懂得溫馨這個詞匯,但是,他喜歡回憶那個時候。盡管每次一家三口都是抱著好幾洗臉盆的牙膏,香皂這類安慰獎回到大院,可這個過程是美好的。
雖然每次摸完獎券家里都要過上許多時日的緊巴日子,但是,夏媽媽的自行車,老夏的刮胡刀都是摸來的,沒人算過是不是合算。人們就是這樣,拋去真正的損失,只算眼前的利益,最起碼那輛二八大彎梁的永久車是兩塊錢摸來的。
現(xiàn)在,時棋的父親依舊買獎券,每一次都買,從八幾年開始,十多年都未曾間斷過。
“老夏,你兒子。”一位老彩迷拍拍時棋爸爸的肩膀,老夏抬頭看著有些發(fā)傻的兒子,他嘿嘿笑了幾聲,沖兒子招手。
半斤包子,兩毛錢菠菜回去熬湯,夏家父子的生活很簡單。
“再吃一個。”老夏一邊吸溜溜的喝湯,一邊招呼兒子,他的手里拿著一張街頭小報,這種小報三毛一張,上面的內容大部分和彩票有關系,這是老夏看的唯一的文字性的東西。
時棋沒動,他實在沒什么胃口,因為,他闖了一個滔天的大禍。
“爸,我不吃了,我回房間看書。”時棋推下桌子站了起來。
老夏奇怪的看下兒子,沒吭氣,單親父親總是馬虎的,兒子不吃就不吃,反正飯在桌子上,餓了他自己會來找食。
時棋蒙著被子,找到了一些安全感,上午在學校的那些不堪的情景再次一幕一幕的在腦海里翻滾著。時棋煩躁的猛地站起來,赤著雙腳在屋子里轉了幾圈,他翻開抽屜盲目的找了一會,幾分鐘后他拿出一把削鉛筆的小刀,開始在手腕上比劃著,那把小刀很鈍,他劃拉了幾下,只劃出幾道白印子。
屋子外有人敲門,時棋打了個冷戰(zhàn),他看下四周,接著鉆回被窩渾身發(fā)抖的等待著,死了,這次真的死定了……
老夏打開門,屋子外站著兒子的班主任,還有兩位陌生人。這些人很客氣的笑著,帶著一份矜持和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老夏甚至看到了同情的眼神。
“張老師?”老夏疑惑著,不安的打著招呼。
“時棋同學的爸爸吧,我?guī)湍榻B下,這位是我們學校的副校長吳校長,還有教導處陳主任……”夏時棋的班主任客套著為這位可憐的,帶著敬畏的學生家長介紹著學校的權威。
客廳里,父親和老師的交談聲,緩慢的傳來,那些聲調,忽高忽低,每一聲在時棋聽來,都像要他命的音調,怎么辦?該怎么辦?還是死了好,死了好,時棋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想著,腦袋蒙成一團糨糊,他絕望了,絕望的幾乎要毀滅了自己。夏時棋的天塌了,他幻想著,如果面前有個懸崖是不是要跳下去,如果有他就跳了。
……老夏提著一條帶著鋼扣的軍裝皮帶,慢慢走進兒子的臥室。他也絕望了,辛勞一生,為的是誰?妻子走了,現(xiàn)在兒子成了同性戀,學校不要他了,這個孩子才十六歲,未來該怎么辦?他這一生已經(jīng)完了,孩子毀了,他也毀了,每天熬夜熬到凌晨五點,夜班出租司機的生活那么的艱辛,他都為了兒子熬下來了,可是熬這些還有意義嗎?
老夏絕望的一把撩開兒子的被子,劈頭蓋臉的一頓皮帶抽了過去。他不想活了,死之前他要拉著這個混蛋兒子,爺倆一起就這么毀滅吧……
時棋叫的很凄慘,聲音傳出去很遠,在他被打的氣息奄奄的時候,鄰居家張哥哥踹開門跑了進來,接著一陣子的手忙腳亂,冷靜下來的老夏看著眼球發(fā)白的兒子,絕望的抱著兒子大哭起來。
時棋在醫(yī)院躺了三天,爸爸沒來看過他,一直陪著他的是鄰居家的張哥。張哥這個人,名聲其實并不好,他是放高利貸的,手下還養(yǎng)了幾個小痞子,大院里的人都不和他來往。他家算是時棋家的世交,時棋媽媽活著的時候,沒少照顧現(xiàn)在獨身一人的張哥,所以時棋并不懼怕名聲不好的張哥,現(xiàn)在這個時候,絕望的時棋把張哥當成了救命稻草,他一五一十的把自己被開除的事情告訴了這個唯一能傾述的人。
時棋小時候就是個沉默的孩子,內向,靦腆,外號叫白妞。生活在這個城市的普通老百姓對于孩子的教育就是,別餓到,別凍到,別逃學,好好學,上大學,關于孩子性向的問題根本不是老百姓的思維能考慮到的事情。
時棋大約是初中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別人不同的,因為,他瘋狂的愛慕上了自己的體育老師。十六歲孩子的第一次懵懂,很正常,但是到了時棋身上就是絕望的。靦腆的時棋眼睛一直跟隨著那位俊秀爽朗的年輕體育老師轉悠,他幫他打掃辦公桌,幫那位老師洗宿舍的衣服,也許是那位老師無意中給了這個天真的孩子某種暗示,終于時棋對老師進行了交心式的坦白。
一頓師生的談心,時棋的生活全毀,謠言越來越多,每個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個孩子,每個人都用鄙視、藐視的目光對待著這個孩子。時棋幾次想尋死,但是奈何人走死這一步,是需要非常勇氣的,這種勇氣,顯然夏時棋并不具備,于是,他只好繼續(xù)茍延殘喘的生存著。
出院后,夏時棋輟學了,雖然學校沒說什么,但是這個孩子甚至失去了從家里走倒院子里的勇氣,更不用說學校了。
要說貴利張這個人,真的帶了一股子江湖氣,他看到院子里還有街坊們說三道四的樣子,于是跟每天唉聲嘆氣的老夏拍了胸脯,時棋的工作他包了,再說,現(xiàn)在這個孩子也不能每天呆在家里面啊,人再呆著就傻了。
就這樣,十六歲的夏時棋被貴利張帶著來到了【東方好萊塢】,高房市最大的銷金窩。
東方好萊塢距離夏時棋的家大約有三十多公里,這樣的□□在偏遠的郊區(qū)。東方好萊塢的旁邊有許多□□,人們在這個年代很狹隘的稱呼這個地段為高房市的小香港,總之,任何東西只要和香港掛點什么勾,那么必定是不同的。
夏時棋高中都沒畢業(yè),所以也不會有太好的工作安排給他,一個月,六百塊,包吃,包住,小費算自己的,那個時代,這已經(jīng)是相當不錯了。就這樣十六歲的夏時棋,帶著一小包行李跟著貴利張來到東方好萊塢做了一名代客泊車童,離開謠言,離開那些眼神,夏時棋是很高興的,當然,任何時候事物都是兩面的,比如現(xiàn)在,
“時棋,去幫老板把車泊了。”領頭的泊車“部長”蹲在角落,指著對面一輛陌生的車輛。
夏時棋嘆息了下點點頭,又是欺負他,好活都叫這些老資格去做了,這些比夏時棋來得早的人,清楚的知道哪輛車的老板大方,哪一輛車子的老板尖刻,哪一輛車的老板喜歡叫他們義務洗車,所以說,即使是一個小小的外勤泊車部,里面的階級關系也是很多的。
這一天下著一陣朦朦的霧雨,夏時棋撐了一把雨傘打開這輛桑塔納的后門。
“歡迎光臨東方好萊塢。”夏時棋按照規(guī)矩說著每天要念上幾十遍的詞匯,接著他抬起頭,卻看到一位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這是夏時棋和老外的第一次接觸,他對老外的第一個評價是,這老毛子香水味真沖。
“不用你,我來吧。”從司機座下來一個人,這人二十二、三歲的樣子,穿一件粉藍色的襯衣,很精致的休閑毛坎肩。
講究,大方,人也精神,還……很有禮貌,他有一種(飛揚,不是矯揉造作的飛揚,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飛揚,從天空某處看著你這樣的小人物的不屑飛揚。
以上的形容,是時棋對孟曄的初印象,很好,非常的好,因為這個人不同于那些拿著金錢壯膽的老財,資本家們,當夏時棋為他服務后,他很有禮貌的道謝,當夏時棋出于對那聲謝謝的感激,義務幫他擦了車子后,孟曄從后車廂拿出一盒紅塔山丟給夏時棋,那個時侯,夏時棋覺得這位年輕帥氣的老板,丟香煙的動作都是相當?shù)膸洑猓喈數(shù)臑t灑,一句話,夏時棋很喜歡這位老板,因為,他看人的眼睛和別人不一樣,他對女人……不感興趣。
時棋再次擁有了愛情,在被那位老師出賣后的幾個月,這個孩子又做起不符合真實世界的,充滿虛幻的愛情夢想。
從那天開始,夏時棋開始悄悄窺視孟曄,他模仿他說話的樣子,他想盡一切辦法接近他,只要孟曄出現(xiàn),他就心慌意亂,不知所謂。
也許,那是真的愛吧,十六歲的夏時棋真的不懂得,但是,他覺得那位叫孟曄的男人,充滿了他全身的細胞,他存在在他每一滴血液里,他甚至在他呼吸之間的每個粒子之間存在著。
他悄悄的看這那個俊秀的,智慧的,俊俏的孟曄,他走到哪里也充滿著奇異的光,他的肩膀有著如光柔和和的照射在他的發(fā)絲上的感覺。夏時棋凝視著孟曄,想象著他們接近,或者親近的白日夢,稀里糊涂的過著每一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