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5
八點鐘召開的作戰(zhàn)會議如約進行,地點就選在了團指揮部的大院內(nèi),警衛(wèi)員李神槍為此特地點了盞油燈,給眼下黢黑的環(huán)境送上了一縷亮光。會議開始前,楊龍菲就呆呆地望著這盞散發(fā)著微弱光芒的油燈,心里卻是百感交集。他心想,這盞油燈就好似部隊目前的態(tài)勢,在數(shù)以萬計的日軍所展開的重重合圍下前途未卜。他想起了老總在會議上的講話;想起老戰(zhàn)友臨走前的約定;想起左參謀長臨走前對自己的囑托……楊龍菲是一個容易神經(jīng)敏感,且直覺性很強的人,通過上午參加總部會議前后的種種,他心底竟莫名其妙地產(chǎn)生了一股極為強烈的不安感,之前的坦然和灑脫也逐漸被擔憂和顧忌所替代。冥冥之中,好像要發(fā)生什么事兒似的……
副團長張山見楊龍菲有些心神不寧的,于是慢騰騰地走到他身邊輕聲提醒道:“團長,政委已經(jīng)回來啦,各營連干部也都到齊啦,您看是不是就開會?”
楊龍菲仿佛從幻覺中走出,他聲音幽幽地說道:“哦……嗯,開會吧……”
張山?jīng)_院子內(nèi)坐著的,聊得熱火朝天的干部們揮揮手喊道:“都吵什么呀?這次把你們叫來不是讓你們開茶話會的,有這扯淡的工夫倒不如把這院子給掃掃!行啦,大家都安靜安靜,都坐坐好,馬上就要開會啦……唉,侯老四,你小子耳朵塞驢毛啦?你他媽怎么坐的?彎腰駝背跟個蝦米似的,有病是怎么著?趕緊坐好,別惹老子罵人……同志們,既然大家都到齊啦,那就開會!現(xiàn)在由團長講話,大家歡迎!”
干部們噼里啪啦的鼓掌聲響成一片……
楊龍菲擺擺手道:“行啦行啦,鼓兩下行啦,咱這又不是政治部,不講究這排場,差不多得啦……同志們,今天把大家叫到這兒來,什么原因我想你們大概都清楚啦。沒錯,鬼子對咱們的根據(jù)地進行了掃蕩,據(jù)可靠消息,敵人這次一共在咱們根據(jù)地的外圍布置了三道封鎖線,出動兵力超過五萬人。關于這方面的問題我不做任何隱瞞,實話說吧,不論是這次掃蕩的規(guī)模還是鬼子出動的兵力,在以往的戰(zhàn)斗中都是從沒有過的。因此,這次的戰(zhàn)斗勢必會比從前要更加艱苦,突圍也會更加困難。但是同志們不要抱有思想包袱,只當這回是逛回鬼門關啦咱獨立團從上到下,從干部到士兵,誰沒去鬼門關走過幾遭?對于軍人來說,這不算什么。細細一想,有什么呀?不就是他娘的子彈擦頭皮、大刀頂鼻梁嗎?既然你們選擇了這條路,就必須堅持走下去。如果有同志要問,說團長,那這條路走到哪兒是個頭???我的回答是,只要你還活著,還有一口氣在,還能拉開槍栓、拽開*的弦兒,就還在這條路上,你就必須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除非讓敵人的子彈打進了胸膛,你才有資格退出!弟兄們,我現(xiàn)在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怕死嗎?”
“不怕!不怕!不怕……”干部們齊聲吼道。
二營三連指導員馬寶齋站起身來嚷道:“團長,我們都不怕死,腦袋掉了不過是碗大的疤,怕死就不當八路軍啦!”
楊龍菲揮揮手示意他坐下,口氣轉(zhuǎn)為平靜地說道:“我理解大家的意思,不過話雖這么說,可我不太相信。當然啦,我不是懷疑大家的勇氣,我只是向同志們說明一下我的看法。要說死,我估計是個人多少都有點兒猶豫。尤其是成了家的人,臨死前想想自己的父母、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自己的兄弟,這一想可能就不敢死啦??梢岳斫?,人之常情嘛!但是沒辦法,這世上總有些規(guī)矩是沒有道理的。作為一名老百姓,怕死不丟人,咱們八路軍的待民傳統(tǒng)向來如此,為了掩護地方群眾撤退,咱們的部隊甚至需要付出比老百姓多出幾倍的代價。我心疼呀,可是沒辦法,誰讓咱們是軍人呢?還是那句話,既然穿上了這身衣服,就必須做好隨時丟命的準備。舉個不太恰當?shù)睦?,就是后勤部農(nóng)場的豬羊,喂大了以后照樣避免不了被宰殺的命運。但是軍隊不是養(yǎng)豬場,在面對敵人進攻的時候,咱們不能坐以待斃,相反,咱們還得拼命,跟敵人刀劍相拼,以命相搏!哪怕只剩下一個人,也必須戰(zhàn)斗到底,直到被敵人的最后一顆子彈打死。這不為別的,就因為咱們是軍人,也是男人,咱們不能對不起身上掛著的這兩張牌子。如果非要用性命來換取主力部隊的成功突圍,那就從我楊龍菲開始吧!我倒下來啦,后面的人自動補缺,直到獨立團全體陣亡為止!同志們,你們有沒有勇氣和膽量給我拍這個胸脯?”
“有!有!有———”干部們的聲音明顯又向上漲了一個新的高度,每個人心底蘊藏著的熱血都因團長楊龍菲的這番話而變得激蕩翻騰,干部們的眼眶中都注滿了淚水。他們已經(jīng)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隨時愿意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而掩護主力部隊成功突圍……
“好,既然你們都敢向我拍這個胸脯,那我就沒什么可說的了。一句話,只要戰(zhàn)斗打響,全團自我以下所有人都必須用自己的胸膛去迎接敵人的子彈,咱們獨立團沒有一個軟骨頭,就是死也要死在沖鋒的路上……現(xiàn)在由我來分配任務,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只說一遍,被點到名的同志自覺記好屬于各自連隊的作戰(zhàn)任務……趙文柱!”
一營三連連長趙文柱“倏”地從馬扎上站起,兩腳一磕,挺胸立正:“到!”
“你們一營三連負責團部左翼的警衛(wèi)工作,戰(zhàn)斗打響前屬警戒部隊性質(zhì),只要槍炮聲一響,你們?nèi)B就要立刻組織火力配合突擊隊對敵人的包圍圈猛攻,必須在十分鐘之內(nèi)突破敵人的封鎖線,聽明白了嗎?”
“是,請團長放心,我們?nèi)B保證完成任務!”
楊龍菲繼而嚷道:“姜志興!”
二營一連連長姜志興起身的同時怒吼道:“有,請團長指示!”
“你們一連負責團部右翼的保衛(wèi)工作,具體性質(zhì)和三連一樣,戰(zhàn)斗打響前,只要不脫離建制,你們愛干嘛干嘛,我絕不過問。可只要戰(zhàn)斗一打響,你們一連就必須立刻進入到作戰(zhàn)狀態(tài),協(xié)同突擊隊以最快的速度突破敵人的第一道封鎖線,聽明白了嗎?”
“是,聽明白啦,我們連保證完成好任務,絕不辜負團長的信任!”
“三營四連連長段鐵柱、五連長朱永河……你們主要負責師野戰(zhàn)醫(yī)院的警衛(wèi)工作,出擊順序在全團最后。師野戰(zhàn)醫(yī)院的安全是重中之重,絕不能出一點兒岔子,聽見沒有?”
段連長對此安排感到不滿:“團長,能不能給我們連調(diào)換一下任務?既然其余兄弟部隊都在前沿,也不多我們四連一個,您干脆把我們四連也拉到前沿去算啦。就是輪不上主攻任務,當作預備隊也行呀,讓我們連負責野戰(zhàn)醫(yī)院的保衛(wèi)工作,實在是不過癮……”
朱連長也緊接著附和道:“就是,團長,實在不行您就把偵察連和警衛(wèi)連跟我們連對換一下,我們五連不怕流血犧牲,不怕打殘建制,可就是別把我們甩到后面看西洋景,我們比一連和三連差到哪兒去啦?憑啥他們能到前面吃肉,我們連喝湯的份兒都沒有?我想不通?!?br/>
此話一出算是捅了馬蜂窩,聽似一句不太入耳的牢騷話,卻不知不覺地把早已分配好作戰(zhàn)任務的一連、三連,甚至是尚未分配任務的偵察連和警衛(wèi)連都稍帶著一起得罪了。警衛(wèi)連連長史剎海一聽就火了,他站起身來就是一通夾槍帶棒的埋汰話:“喲,老朱,這是說誰呢?我們警衛(wèi)連招你惹你啦,咋一有不露臉的事兒就往我們警衛(wèi)連身上推呢?我們這還沒說話呢,你們就急著先入為主啦?這不合適吧……”
偵察連連長許友忠也話里帶刺地回擊道:“就是,上來就這么大喘氣,也不怕咬了舌頭?敢情這獨立團最有戰(zhàn)斗力的連沒我們偵察連和警衛(wèi)連啥事兒了,倒成你們幾個外來戶說了算啦?是這個意思么,老朱?”
朱連長也皮笑肉不笑地表示:“老史,老許,你們要這么說就是誤會兄弟我啦。你們警衛(wèi)連和偵察連都是團部的直屬連隊,得隨時跟團部看齊,比咱這些外來戶要金貴。我這也是為咱們獨立團將來考慮,我們這些基層連隊打光了拼光了不要緊,要是把你們這兩支主力給打殘了,那就該輪到團長傷心啦。咱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要不這樣吧,咱們都各退一步,我們連也不管你們的任務是啥啦,咱們調(diào)換一下位置,等我們拼光啦,你們再補上,鬧不好就直接撿現(xiàn)成的啦?!?br/>
史剎海一聽這話就翻了,他一手便將帽子摔到地上,氣哼哼地嚷道:“操,這話說得跟老子們警衛(wèi)連占你多大便宜似的?我們警衛(wèi)連這幾年跟著團長大小仗加一塊打了也有上百場啦,哪次不是沖鋒在前。輪到你這兒,我們他媽倒都成了撿漏的二皮臉啦?你小子把話給我說清楚,不然老子跟你沒完!”
眼看爭執(zhí)不下,政委劉平立刻從板凳上跳起,指著史剎海和朱永河二話不說,上來就是一通劈頭蓋臉地臭罵:“史剎海,朱永河,都給我坐下!添什么亂呀?團長在這兒分配任務,你們在下面唱堂會,哪有點兒干部的樣子?我警告你們,這種情況只許一次,下回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們這樣,全部回去給我寫檢查!檢討不深刻,我就關你們禁閉!現(xiàn)在都給我閉嘴,繼續(xù)聽團長分配任務……”
史剎海和朱永河被罵得瞬間沒了脾氣,只得灰頭土臉地坐下繼續(xù)聽團長楊龍菲安排任務。
講話前,楊龍菲特地督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劉平,心說這個政委脾氣可真夠臭的,自己還沒發(fā)火呢,他倒先罵上啦?嘖嘖嘖,這政工干部跳起腳來也真夠唬人的,嚇老子一跳……
楊龍菲幸災樂禍道:“好受了吧?接著吵呀,怎么都不說話啦?擼胳膊挽袖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拉開架勢干一仗似的,怎么現(xiàn)在一個個都成草雞啦?土包子,斗氣兒也不分場合時候,沒看見咱劉政委最近心情不好嗎?別在火頭上找罵,都聽見沒有,要么改天抽空讓政委給你們上上課,告訴你們什么叫作令行禁止……都不說話啦?好,那我繼續(xù)啦。還是那句話,之前的部署照舊,誰要是有意見,可以在會后找我單聊……哦,差點兒忘啦,老子沒時間跟你們單聊,等分派完任務,所有干部各自歸建后,部隊就要連夜出發(fā),有什么事兒等打完仗再說。我把丑話說在前面,老總可是給我下了死命令的,頭一仗要打不出個彩來,鬧不好就得把老子我送到軍法處去。老子要是進了軍法處,你們一個個也沒好果子吃,我得在我走之前把你們?nèi)冀o斃了!題外話我就說到這兒,你們自己掂量掂量,現(xiàn)在言歸正傳,我繼續(xù)點名……魏大剛!”
三營一連連長魏大剛啪地一個立正道:“到!”
“你們?nèi)隣I一連擔任預備隊,突擊隊打光了你們自動補上,三營二連、三連擔任第二、第三梯隊,同樣的道理不變,前面的部隊打光了自動補齊,都聽明白了嗎?”
史剎海對此則提出了疑問:“團長,您這預備隊和后續(xù)梯隊都安排好了,可這突擊隊到底從哪來,是哪個連隊?您倒是跟我們說清楚呀,咋一直賣關子不說呢?您這不成心吊咱的胃口么?”
楊龍菲樂了,笑罵道:“就你小子怪話多,人家都不著急,就你急?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把這次的突擊任務交到了團特務連,你們警衛(wèi)連和偵察連這回就靠邊兒站吧,其他人就更別想啦。警衛(wèi)連和偵察連的任務是時刻跟隨在團部機關身邊,保護政委、政治部和機要人員的安全,至于別的,你們這回就少操心。還是那句話,有什么異議,等仗打完以后再說。說句不著邊兒的,你們現(xiàn)在就是想打老子我一頓,也得暫時把拳頭收好,等部隊突圍后到了安全地帶,老子陪你們單練……沈建民,你他娘的別跟我在這兒‘討口的擺堂戲———窮開心’,這次把突擊任務交給你們連是經(jīng)過團黨委慎重研究后決定的,你們特務連責任重大。你必須拿腦袋向我擔保,你們特務連一百一十五名戰(zhàn)士沒有一個人會活著撤出戰(zhàn)斗,就是死也要給我死在沖鋒的路上!當然啦,我也不難為你,全團所有輕機槍加起來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挺,我全部配給你們特務連,彈藥給養(yǎng)也優(yōu)先補充,聽明白了嗎?”
特務連連長沈建民起身后立正敬禮道:“是,團長,請您和團黨委放心,我們特務連保證完成任務!”
“用不著你保證,這次突擊隊由我親自指揮,我也給自己來個火線降職,老子堂堂主力師的團長來給你們特務連做突擊隊長,你們連面子夠大了吧?就是沖這面子,你們也得把仗給老子打好,不然的話老子非揍死你小子不可!”
此話一出,院內(nèi)頓時引起一陣騷動。首先是政委劉平坐不住了,他再次從凳子上跳起來質(zhì)問道:“團長,你這話什么意思?誰批準你參加突擊隊啦?你知道你這樣做可能引發(fā)什么樣的后果么?萬一你出點兒什么岔子,獨立團怎么辦?部隊誰來指揮?你這個命令我不能接受。”
楊龍菲諂笑道:“不能接受就算啦,咱也沒逼你,是不是?那話怎么說的來著?唉,有意見可以提,但是命令必須執(zhí)行,這是咱們師政委定的規(guī)矩,你我都不能破例……再者說啦,咱要是真倒下啦,不是還有你劉政委嗎?早就聽說劉政委不是一般人,當年在鄂豫皖混打了這么多年,軍事素質(zhì)和指揮能力自然不在話下。這樣吧,我要是犧牲了,你政委直接頂上我的位置,指揮權(quán)給你,也算是滿足你一直以來的心愿啦!”
“你扯淡,什么叫滿足我一直以來的心愿?照你的意思,是我一直在覬覦你團長的位子啦?我現(xiàn)在明確地告訴你,我堅決反對你參加突擊隊的編制,你是一團之長,不是亡命徒,你的安危關系到獨立團的前途。如果你有什么閃失,我怎么跟上級交代?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那我只好越級給師長打電話啦。我的話你不聽,師長的話總不能沒用吧?”劉平厲聲喝道。
楊龍菲狠狠地瞪了劉平一眼后轉(zhuǎn)向面前的營連級干部們,怒吼道:“看什么看,看西洋景呢?各營連的任務都分派完啦,都滾吧,別他娘的在這兒礙老子眼!還有啊,原定計劃不變,部隊今晚準時開拔。我再次提醒,誰要是敢給老子掉鏈子,看我不扒了他狗日的皮,都走吧!”
干部們陸續(xù)離開后,楊龍菲便話鋒一轉(zhuǎn)沖劉平說道:“你也少給我講那些大道理,老子不吃你這套。我楊龍菲長這么大,怕的東西不少,可我唯獨不怕別人威脅。你別說是去找?guī)熼L告我狀啦,你就是跑到總部首長那去打我小報告,我都等著。嘁,不就是個政工干部么?說白了也就是個半路出家的和尚,你裝什么老資格?紅軍出身了不起咋的?還跟我這兒充起大頭來啦?你不同意,你不同意管啥用?還管起老子來啦?老子當年跟小鬼子玩命的時候,你在哪兒呢你?你以為你伏擊個民團、保安隊就成精啦,就叫會打仗啦?說句實在話,那種烏七八糟的隊伍,連他娘的土匪都能把他們給收拾嘍,這完全就是兵員的素質(zhì)問題,與指揮能力無關,你以后也少給我擺什么軍事主官的架子。只要咱倆的職務照舊,你就少跟老子討價還價!還是那句話,把你的本職工作做好就行啦,其余的事兒你就少摻和,別越了權(quán)!”
“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意思?你這陰陽怪氣地罵誰呢?你把話給老子說清楚,不然老子跟你沒完!”劉平聽后大怒,他憤起一腳便將旁邊的凳子踢飛,豎起食指對準楊龍菲的鼻梁咆哮道。
“你少在這兒跟我指天罵地、日爹操娘的,這次總部開會把主攻任務交到我們獨立團手上,老子心情不錯,讓你罵兩句就罵兩句啦。但你心里最好有個數(shù),別罵順了嘴,不然老子就不會拿課本上的東西跟你講道理啦。你沒事兒也去戰(zhàn)士堆兒里打聽打聽,連你的前任肖政委都沒敢常當我面兒罵臟話,你也最好給我省省,我不想讓戰(zhàn)士們在背后議論,說老子我欺負外來戶……”楊龍菲眼神中充滿了輕蔑。
眼見兩人針尖對麥芒似的久持不下,副團長張山、參謀長林志國和三個主力營的營長紛紛上前拉架。張山見狀不禁在心里暗自叫苦道:這倆真是上輩子欠下的,這輩子八成是尋仇討債來啦,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才說上幾句就又掐上了……
“團長,政委,大戰(zhàn)在即,咱們都冷靜冷靜。你們不都說了么?這次戰(zhàn)斗是咱獨立團唱主戲,全師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呢,咱可不能后院起火,那讓人家笑話。都壓壓火,千萬別動怒,有話好好說……團長,我覺得政委說得有些道理,您是一團之長,是咱獨立團的主心骨,撕口子的事兒交給突擊隊去做就是啦。要是您真出點兒岔子,上級怪罪追責不說,咱獨立團下一步路該怎么走?這連個拍板兒的人都沒有,確實不太合適,你看呢?”
“你小子少在這兒和稀泥,這不是參加突擊隊的問題,是他娘的這個團到底該誰說了算的問題!這是基本原則,在獨立團這一畝二分地只能有一個人說了算,那就是老子!除非老子死啦,不然誰他娘的說話都沒用!就是旅長和師長來啦,老子也是這句話,誰要是有意見就趁早滾蛋,堂堂三四千人的大團也不差這一兩個人的編制,老子這兒用不著賣狗皮膏藥的……”楊龍菲一把將張山推開,咆哮道。
劉平正要發(fā)作,一營長謝大成趕緊堵在兩人中間繼續(xù)規(guī)勸道:“這話就說重啦,團長,我也覺得您最好還是再考慮考慮,畢竟這突擊任務不在您的工作范圍內(nèi)。您看這樣好不好?我來帶突擊隊,您暫時撤到第二梯隊,等我們突擊隊打光啦,您再補上就是啦!您和政委各退一步,這總行了吧?”
楊龍菲那如同火山噴發(fā)時的怒氣終于在謝大成的嬉皮笑臉下恢復了平靜,他斜瞥了對方一眼后默許似地點了點頭,看來謝大成的話在楊龍菲那兒還是很有說服力的。謝大成眼看團長這兒松口了,便順勢又將目光轉(zhuǎn)到了政委劉平的身上。只見劉平輕輕挪開被二營長錢里遠擋住的手臂后,繼而發(fā)出一聲無奈的嘆息,也算是同意了自己所提出的意見。
夜幕下,戰(zhàn)士們成群結(jié)隊地集結(jié)在村子內(nèi)的每一處角落,或是檢查武器裝備;或是打包行囊;或是圍成一圈談天論地。這是部隊分兵近兩年內(nèi)的第一次集體歸建,其中不乏有許多久別重逢的老戰(zhàn)友。不得不說,戰(zhàn)士們之間闊別多年后的見面禮也很有意思,不是照著對方的胸口捶上一拳,就是照其屁股上踢上一腳,要么就是將老戰(zhàn)友家里所有的女性長輩統(tǒng)統(tǒng)問候一遍,換來的也大都是嘻嘻哈哈的回罵,沒有一個人會為此而翻臉。
部隊出發(fā)前,楊龍菲帶著警衛(wèi)員李神槍專門去了趟警衛(wèi)連的連部,因為沒能搶到主攻任務,警衛(wèi)連連長史剎海的情緒明顯有些低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楊龍菲上前二話不說,照著他的帽檐就是一巴掌,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道:“你他娘的少擺這副臭臉給老子看,老子都從突擊隊的編制撤出來啦,你還啥氣不過的?”
二人路過一班陣地的時候,代理班長鐘北山如同火箭般從地上竄了起來,沖楊龍菲立正敬禮道:“報告團長,警衛(wèi)連一班正在檢查武器彈藥,請您指示!”
楊龍菲滿意地點了點頭后說道:“你小子干的不賴呀,才入伍一年多就干班長啦?我差點兒忘啦,參加八路前你就已經(jīng)是有好幾年軍齡的老兵啦。照理說以你的資歷,給你個連長干都不為過,可是沒辦法,咱們目前條件有限,暫時沒法給你提干。你小子好好帶兵,等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我組建一個騎兵連,到時候讓你去當連長。我要沒記錯的話,你在晉綏軍的時候就是騎兵出身,到時候也算是重操舊業(yè)啦。”
鐘北山努努嘴后雙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么,可呆滯了足有一分多鐘都沒開口,想說的話又被他給憋回去了。望著團長楊龍菲漸行漸遠的背影,他不禁在心里狠狠地咒罵著自己的無恥行徑,心說自己不過是日本人的一條走狗,又有何德何能讓團長對自己如此器重?平心而論,團長對自己真心不錯,雖然自己身上那老兵的身份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不能否認的是,自打見了第一面開始,團長就對自己照顧有加,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每日的訓練中都盡心為自己考慮周全。不夸張的說,團長就如同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勺约憾甲隽诵┦裁矗刻貏?、叛徒、泄漏情報……每一個罪名都足以讓獨立團遭受滅頂之災,也足以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他打心眼里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他不奢求被原諒,但求某一天能用自己的生命來贖罪。鐘北山的心里在滴血……
楊龍菲走回團部后不久,就被迎面趕來的參謀長林志國堵住了去路。林參謀長匯報說,就在團部的出擊命令下達到各基層連隊后沒一會兒,那支由去年被俘的幾名日本兵所組成的隊伍就突然不干了。一番解釋后才知道,這幾個日本兵倒不是消極怠戰(zhàn),而是對團部規(guī)劃的出擊順序表示不滿。根據(jù)會議上的內(nèi)容,不著重點名的連隊將全部劃到中間靠后的出擊順序,這支日本戰(zhàn)俘班自然未能免俗。也就是說,他們不光輪不上突擊隊,就連第二、第三梯隊和預備隊都沒他們的份兒。對于一向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兵來說,即使是做了俘虜,接受了八路軍政治部的改造,加入了反戰(zhàn)同盟,但他們從小所接受的武士道精神卻沒有因此而削弱。在他們看來,只要他們還是一名軍人,就必須沖到最面前,用自己的心臟去迎接敵人的子彈,最后唯有一死以告慰自己的長官。
楊龍菲對此表示嗤之以鼻,他并不認為自己對日本人存在偏見,小鬼子沒一個好東西,這是他的基本看法。當年淞滬會戰(zhàn)時,自己手下多少好兵都倒在了日本人的槍口底下?估計連他這個當團長的都數(shù)不清了。不說別人,就是自己這一身的戰(zhàn)創(chuàng),也都是日本人的杰作,小日本兒最他媽壞了,壞得都他娘的流油……
楊龍菲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說,根本不去考慮別人心里的滋味兒。
“我說,你們幾個嚷嚷著要求參加主攻,該不會是想趁戰(zhàn)斗打響后好往對面跑吧?咱們直說吧,你們幾個對團里的情況雖然談不上知根知底,可畢竟也在這兒生活了一年多,多少也了解了一些事兒。要是你們趁亂逃回老部隊,把被俘說成是潛伏,再跟你們的上司稍微匯報點兒我們這兒的情況,那就該輪到我流眼淚啦。不瞞你們說,我在這方面吃過不少虧。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再說啦,你們這個班是師部欽點過的,是重要照顧對象,我要是把你們派到前沿去,真要出了點兒什么事,我可沒法跟上面交代?!睏铨埛凭有呢蠝y地看著面前那十名日本兵,話里有話地說道。
日本兵們面面相覷地討論了接近一分鐘后,由班長山本代言,班副佐藤翻譯,他們表示既然不能被編入突擊隊的戰(zhàn)斗序列,那就請楊龍菲把他們劃到第二或第三梯隊,并再三聲明稱,既然他們十個人已經(jīng)參加了反戰(zhàn)同盟,就絕不會背叛自己的選擇,更不會背叛目前所在的部隊。經(jīng)過一年多思想上的改造,他們希望能夠為獨立團做些什么,這才無愧于他們每天所吃的糧食和所接受的特殊待遇。
楊龍菲被這幾個日本兵煩得沒辦法,索性便將他們劃到預備隊的戰(zhàn)斗序列,并在臨走前囑咐參謀長林志國說,一定要派一到兩名精干的戰(zhàn)士盯著他們,老老實實跟隨大部隊行動則罷,要是他們膽敢動反水的腦筋,就立刻干掉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幾個小鬼子重新回到他們的老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