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唐長官，第67師25團團長楊龍菲奉命到來，請長官訓示！”
    “報告唐長官，第87師第67團團長方羅成奉命到來，請長官訓示！”
    “報告唐長官，第88師89團團長鐵海川奉命到來，請長官訓示！”
    正站在辦公室窗前一角沉思的唐生智聽到楊龍菲三人的聲音后先是一怔，畢竟這三個年輕人的嗓門兒不算小，況且自己剛才正在為未來幾天的南京戰(zhàn)局做著謀劃，猛地被人從虛幻的思想中拉回現(xiàn)實，唐長官的身體下意識地一哆嗦，架在鼻梁上的眼鏡都差點兒從臉上滑下來。
    唐生智故作鎮(zhèn)定地扶了扶鏡框：“哦，都到齊了？來，搬三個椅子過來，坐吧！”
    方羅成顯得有些急不可待：“唐長官，時間緊急，我們就不坐了，你把我們哪個團放在哪塊防區(qū)告訴我們就行啦，我們得趕緊回去部署，這鬼子保不齊什么時候就要攻城了……”
    “你這家伙，真是個急性子，我這還沒說話呢，你那就開始發(fā)號施令了？要不我把這個衛(wèi)戍司令官的位置讓給你來坐？都不愿意坐是吧？好，那就都站著吧，我長話短說……這次我把你們鐵三角召集到南京，可不是請你們過來看戲的，眼下南京被日軍包圍得水泄不通，戰(zhàn)局一觸即發(fā)。我親自下令構建了兩組防御陣地，一組是以中華門和光華門為主要的外圍陣地，另一組則是以棲霞山和雨花臺為主要的復廓陣地。今天我就民主一回，你們?nèi)齻€想去哪組陣地，自己說，我來安排?！?br/>     “當然是外圍陣地了，聽說日軍第9師團的防區(qū)就堵在光華門外面，我剛才看了下各參戰(zhàn)部隊的兵力部署，光華門那邊只有一個整編的加強旅，跟敵人一個師團打肯定不行，我們67團愿意去幫幫場子……”方羅成聽罷便主動請纓道。
    還未等唐生智開口應允，楊龍菲就搶先一步嚷道：“就你們團手里那些破銅爛鐵，要幫場子也輪不上你們吧？唐長官，我們25團剛從淞滬戰(zhàn)場上撤下來，部隊大多都是和日本人拼過刺刀的精銳，把我們團放到光華門布防肯定沒錯，讓我們團上吧！”
    鐵海川也搶話道：“唐長官，我們團幾次惡戰(zhàn)都沒趕上，全團官兵天天嚷嚷著要吃鬼子肉，這次來司令部請戰(zhàn)前，我可是給手下將士打過保票的，一定搶下一個主攻任務，不然我都無顏去面見我手底下的士兵！我看，光華門的堅守任務交給我們89團再合適不過了，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br/>     三人爭執(zhí)不下，展開了激烈的爭吵。這令坐在辦公桌后的唐生智感到哭笑不得，這既不是去赴宴，也不是去拜壽，說好聽點兒是去負責外圍陣地的駐防，說白了就是去送死啊！他原本以為這三個家伙會有一兩個愿意留在城內(nèi)的復廓陣地進行駐防，那樣的話既有利于自己的部署，又不會引起三人的爭執(zhí)。這下可倒好，這三個愣頭青竟沒有一個人愿意待在復廓陣地觀戰(zhàn)，全都想去外圍陣地和日本人火拼，弄得好像這條命不是自己的似的。其實何止是這三個小子，今天到自己辦公室主動請纓至一線和日本人血拼的中級軍官就不下四十名，他們?nèi)巳硕急Я吮厮赖臎Q心和信念，根本沒人想過活著離開南京。
    “都不要吵啦，安靜一會兒好不好？！”唐生智大喝一聲后，三個人才有所收斂，但在請戰(zhàn)問題上依舊不含糊，沒一會兒就要吵了起來……
    “好了好了，都不要說了！這樣吧，既然你們?nèi)齻€都搶著要去光華門布防，那我給你們出個主意。我看這樣好了，你們?nèi)齻€抓鬮決定，三張紙分別寫有棲霞山、中華門和光華門三處防區(qū)，至于抓到什么，那就要看天意了……”話音未落他又將目光放在了方羅成和楊龍菲身上，“你們也不要不服氣，說句難聽話，就你們現(xiàn)在這種不畏死的精神，這是目前為止最公平的一種辦法了，但凡你們?nèi)齻€有一個惜命的人，我都不會出此下策。來吧，我都寫好了，一人選一個，選到哪個算哪個，如果讓我聽到有私換防區(qū)的，軍法從事！”唐生智說著就將手中三張紙條搓成紙團，胡亂在手里顛了幾下后便扔在了桌子上。
    方羅成和楊龍菲幾乎是同時出手，兩人各自拿了最右邊和最中間的一個紙團，打開紙團后，兩人的臉上都樂開了花。鐵海川心里頓時涌起一陣不安，他懷著忐忑的心情撿起最后一張紙團，打開后臉色變得鐵青，差點兒就把臟話都罵出來了……
    遂了那二位的愿，楊龍菲和方羅成分別抽到了光華門和中華門，而鐵海川相比較身邊兩位學長的運氣就要差很多了，他抽到的正是復廓陣地的主要———棲霞山。
    “看你們臉上的表情就不難猜到結果了，這回可真就成了有人歡喜有人憂了。不過沒辦法，這是抓鬮前就立下的規(guī)矩，贏得起也得輸?shù)闷?，要是沒什么話說，就趕緊回各自的駐地積極備戰(zhàn)吧，接下來的幾天里恐怕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和諧了……”
    三位軍官懷揣著復雜的心情，向眼前這位南京衛(wèi)戍司令部的最高長官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他們心里都明白，南京很快就會變成一座人間煉獄，其戰(zhàn)斗之慘烈和一個月前的淞滬會戰(zhàn)比起來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管是外圍陣地還是復廓陣地，都將成為和日軍喋血拼命的死地，也許這次會是他們對老長官施以的最后一次軍禮。
    ……
    正如唐生智將軍所說，此時的南京城外早已被四面的日軍包圍得像鐵桶一樣，而城內(nèi)此刻也不得安寧，南京的市民幾乎全都知道了他們生活居住的這座城市很快就要淪為炮火紛飛的戰(zhàn)場，但他們卻無能為力，因為當下不僅僅是城內(nèi)的守軍封鎖了城門，就連城外及城垣一帶也被日軍圍得水泄不通，饒是居民想辦法逃到城外，也休想逃過城外日軍已經(jīng)架起的輕重機槍，不管是誰，只要一露頭保證第二秒就會被打成篩子。相反，待在城里還能多活幾天，沒準守城的國軍就能把小鬼子打跑也不好說……
    在部隊一次性換防至光華門一線的途中，楊龍菲就收到了中共駐南京地下黨組織的聯(lián)絡，要他去南京鼓樓飯店附近一個名叫“紫軒茶館”的交接點碰頭。
    這天，楊龍菲換了一身頗顯老氣的中式藏青色長袍，頭戴禮帽，身上還揣著一把勃朗寧袖珍手槍，這是他的習慣，一旦發(fā)生突發(fā)狀況，身上帶把槍就能起到大作用。
    他一路漫不經(jīng)心地走至鼓樓飯店門口，四處張望著，很快便將目光鎖定至一張十分顯眼的牌匾上，匾上寫著四個錫制的隸體大字兒：紫軒茶館。楊龍菲邁開步子朝茶館的方向走去……
    備戰(zhàn)期間的商鋪每一家都顯得格外冷清，幾乎沒有生意，尤其是像“紫軒茶館”這種文人墨客喜歡光顧的優(yōu)雅場所，這會兒那些喜歡品上幾口茶就吟詩作賦的酸秀才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偌大一個茶館兒，竟然只坐了一位顧客！而且就這個人的打扮而言，同自己一樣，完全就和茶館之中幽靜場所格格不入。穿長衫、戴禮帽，就是不知道他身上會不會揣了把盒子炮呢？
    楊龍菲一本正經(jīng)地走進茶館，在館內(nèi)伙計的殷勤問候下，楊龍菲點了一杯黃山毛峰。
    一旁坐著的那個人見狀，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坐在了楊龍菲這桌的對面，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起了話茬，事實上這是事先就對好的“暗語”，用于他們接頭時更好地確定對方身份。
    那人捧起自己的茶碗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問道：“先生也喜歡喝茶？”
    楊龍菲咋巴咋巴舌頭后說道：“還行吧?！?br/>     “那……先生喜歡喝什么茶？”
    “這不嘛？黃山毛峰?！?br/>     那人笑著問道：“換盞信陽毛尖可好？”
    “毛尖就算啦，我口淡。先生要是愿意，就給我換盞廬山云霧吧?！睏铨埛颇菍θ缤楒腊愕难劬α⒖潭ㄔ诹藢γ婺侨说纳砩稀?br/>     那人對楊龍菲的回答貌似很滿意，他身出自己的右手：“是楊龍菲同志吧？你好，你好，我叫崔志成，是目前南京地下黨代表。不瞞你說，我在這兒都等了你兩天啦，上級已經(jīng)給我下了命令，如果今天下午五點之前還沒見到你，我就要撤出去了……”
    楊龍菲感到很疑惑：“撤出去？南京城現(xiàn)在被日軍包圍得死死的，就憑你一個人，插上翅膀你也飛不出去呀，除非你出城就叛變?！?br/>     “你說笑了，楊龍菲同志。俗話說百密終有一疏，日本人把城垣一帶給堵死了，不代表他就能把山也給封死。除非他們放火燒山，否則我們總有辦法出去。別忘了，當年你們國軍數(shù)十萬人馬就追剿了我們紅軍兩萬五千里之遠，最后不照樣讓我們跑了嗎？”崔志成自信地笑笑。
    楊龍菲表示理解地點點頭問道：“這次找我有什么事兒嗎？”
    “受江蘇省委的委托，我現(xiàn)在負責向你傳達一下上級領導對你部作出的最新指示……暨楊龍菲團于南京戰(zhàn)役結束后，江蘇省委給予你部的兩種動向選擇如下：戰(zhàn)役勝利部隊則繼續(xù)留在南京，等待下一步指示，戰(zhàn)敗則退居山東境內(nèi)，設法與我黨駐山游擊支隊取得聯(lián)系，并將貴部25團正式編入第十八集團軍戰(zhàn)斗序列。有一點我需要向你說明，由于我八路軍剛剛進行整編，主力部隊大都還在晉陜綏邊區(qū)一帶活動。因此我軍在山東境內(nèi)并沒有派駐過多的武裝部隊，這也許會對你部之后的歸建增添一些麻煩，希望你能夠理解。好了，這就是上級部門對你部制定的兩種戰(zhàn)后部署，你現(xiàn)在自己再看一遍，如果理解無誤，就可以把它焚毀了……”崔志成將一張從自己長衫內(nèi)取出的紙條念過一遍后又遞給了楊龍菲。
    楊龍菲大致掃了一遍后便從口袋里掏出火柴，將其擦燃后一邊焚燒手里的紙條，一邊問道：“難道上級部門就沒聽說南京衛(wèi)戍司令部下發(fā)的命令嗎？衛(wèi)戍司令官唐生智親自頒布的死命令：南京守軍誓與城池共存亡。就字面理解，倘若南京兵敗，我和南京一眾守城官兵根本不存在撤退的可能，就是死，也要死在南京?！?br/>     “楊龍菲同志，請你務必聽從省委給你下達的命令，不要意氣用事！要知道，未來的中日戰(zhàn)爭絕不會僅僅局限于華北、華東兩地，日本人的野心是吞并整個中國，而絕不僅僅滿足于吃掉一個南京。你的指揮才能應該放到今后更加需要你們的全國戰(zhàn)場上去，而絕非在這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記住，這里只是一個開端，況且我黨對貴軍唐生智司令官的決死命令并不看好，至于最后戰(zhàn)果如何，就讓咱們拭目以待吧。記住，戒驕戒躁，不要意氣用事，一切以大局為重……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來日方長，咱們后會有期……伙計，算賬！這位的茶錢我一起付了……”言罷，崔志成就站起身準備離開了。
    “好嘞……這位爺，您稍等，您容我算算二位一共多少錢……”伙計聽到喊聲后，忙不迭地從柜臺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