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65章 看尸體暗查雪災(zāi)
“老人家,這些酒食權(quán)當(dāng)我們的一點心意,答謝你的收留之恩”,蕭暄見得二人歸來,微微點頭,轉(zhuǎn)過身去,將一疊疊油紙包放在老漢及年輕人跟前。
“哎呦,這,這如何使得?讓小哥破費了”,老丈面色漲紅,這簡直是賓客倒置,羞煞人了。這大雪天的,既然在自己家借宿,那就算是自家的客人了,雖說是災(zāi)荒之年,只有些野菜樹皮,番薯疙瘩,不是什么上得了臺面的豐盛酒菜,可最起碼是自家的,不能讓客人自己掏腰包買吃食的不是?
站在門框邊的小兒阿貴,一點也不在意老丈的羞慚,聞著撲面而來的肉菜香,肚子里的饞蟲翻滾不止,滿心滿眼都是食物,把那雙眼死死地盯著骯臟漆黑的壞桌子,直直望著那一包包熟肉,一疊疊蒸好的饃饃糕點,口中生津,唾沫水兒劃成一道線,一上一下,欲滴到冰涼涼的地板上。
而先前還對蕭暄等心存不滿,冷言冷語的年輕人此刻眼中幽光一現(xiàn),喉頭也是狠狠一動,砸吧了下嘴,心底癢癢。
這老漢家平時過日子,雖然一年也吃不了幾次肉食,可最起碼有個盼頭,不會餓著,可最近些日子,真是前胸貼后背,兩眼冒金星,那扁擔(dān)掉地上,都比不出個“一”字了。
蕭暄見狀,心頭越發(fā)沉甸甸的,說不清什么,悶得慌!
“爺,我能吃嗎?”阿貴消瘦泛黃的小臉滿是希冀,他怯生生地瞟了一眼蕭暄等人,回過頭,朝著老丈小心翼翼道。
“當(dāng)然,想吃什么,拿去便是”,蕭暄溫和地笑了笑。
一聽這話,再看看阿爺阿叔都沒有反對,小兒頓時樂了個結(jié)實,跳起腳,拍著手,歡呼兩聲,似餓狼一樣就撲上去。嘴巴大張,雙手齊用,不顧咀嚼,一個勁地塞,心底直埋怨沒多生幾只手,恨不得把腳也用上。
蕭暄、蕭黎看著小兒形狀,對視一眼,皆是嘆了口氣。
“老爺子,你們也吃點吧,承蒙你們照顧,才使我主仆三人不至于流落街頭。而今的天氣,柴禾不多,干柴更是緊缺,生火必有難處,總不能多方勞煩老丈吧,莫再介懷?!?br/>
蕭暄一席話,言辭懇切,溫暖人心。
“多謝小哥了”,老丈布滿皺紋的干澀眼角流下幾滴淚。
經(jīng)過這一番推攘,大伙擠在一處,邊吃邊談,氣氛融洽。
年邁的老丈這才掏心掏肺地把自家遭遇說了個遍。
原來這老漢姓孫,年輕時靠著一雙手,搬沙卸貨,挑擔(dān)打雜,做些苦力活計,起早貪黑,省吃儉用,終于攢下些銀子,娶了個本本分分的農(nóng)家女為妻,生了三個娃,雖說日子清貧,粗茶淡飯,沒有油水,可也實在。
底層老百姓的生活就是這樣,難得大起大落,沒有勾心斗角,只余下柴米油鹽,企盼著嫁娶生子,祈求一生沒病沒痛,老來兒孫滿堂,全家安康,圖個喜慶熱鬧罷了。
可世間之事,豈由人愿?
朝廷戰(zhàn)事頻發(fā),徭役賦稅沉重,縣令周錢又橫行不法,這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了,孫老漢不幸死了老伴,做了多年鰥夫,膝下三子,老大孫福,次子孫安,都被征了丁,雙雙戰(zhàn)死,連個尸骨都找不齊,老幺孫廣,打小體弱多病,藥罐子泡大的,又鬧了一陣子肺病,倒是躲過征兵一劫,只是目今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了,只能硬著頭皮出去挨冷受凍尋吃食,身子愈發(fā)差了。
好好一個家庭,只留下了三個人,將來可能更少...
蕭暄聽得很不是滋味,低首飲盡一口酒。這些年她培養(yǎng)了不少勢力,對于大梁形式的認(rèn)識遠(yuǎn)超過那些未踏出永京城半步的親貴,看似屹立中原的帝國早已外強中干,各種各樣的奸佞之徒上交宦豎,下通列強,或蠱惑百姓,或欺壓良善,一場不亞于當(dāng)年黃愷起義的民變正在急速醞釀之中。
“老爺子,那些凍死、餓死之人的尸身丟棄在哪?我想去看看”,蕭暄又是皺緊了眉,今日她的眉頭就沒舒展過。
“好端端的,小哥提這作甚?死人忌諱多,不吉利,有些東西不干凈,看不得的,小哥年紀(jì)輕輕,何必去觸霉頭,壞了自己的運氣呢?”老丈一驚,看了看蕭暄,著實費解。
“老爺子莫擔(dān)心,我這人原是不信鬼神的,況且行的端,走得直,沒啥虧心事,何懼哉?只是心里念著,想親眼一睹”,蕭暄和聲說道,也不過多解釋。
“唉,告訴你也無妨,就在城南的林子里,堆得可高了,頂頭大片大片的烏鴉盤旋,久久也不離去,那情形嚇人呢!”孫老漢搖了搖頭,滿臉凝重之色。
“黎兒,蕭戰(zhàn),我們這就去看看,老人家,你們且吃,我等晚些再來”,蕭暄不愿耽擱,騰地起身,抬腿就往外走。
那些尸體將來會成為不容置喙的呈堂鐵證。
“誒,小哥,你...”孫老漢立在原地,茫然無措...
城南枯林,荒蕪人煙,雜草叢生,因為大雪冰封,空氣中彌漫著尸體腐爛味道稍稍淡了些,可依舊是刺鼻難聞。
城南們外的這一大片土地,早先無人拓荒耕種,就演變?yōu)榱藖y葬崗,窮困潦倒的貧民死后大都埋這里,還有那些客死異鄉(xiāng)的、身份不明的,許多連個墓碑都沒有,也不知名諱家氏,棺木腐朽,露出的尸骨都無人理會。
唉,有道是人死燈滅,有錢有勢的人家不會葬在這里,這里都是些底層的“光腳板“。其中但凡好點的,由親戚朋友尋個朝陽的地方入土,每年清明來燒點紙,盡點意思,要是無親無故,用草席一裹,拖到這里隨處一甩,凄涼得緊。
現(xiàn)在是鬧荒年份,萬戶蕭疏鬼唱歌,這亂葬崗便是格外擁擠。巴邑縣令怕把尸體扔在江中污染水源,便命人全部拖出城外埋葬,可這死人骨實在太多,衙役們又不想沾這些晦氣,便強征民夫來搬運,忙活了好些天,挖了大坑,層層堆疊,草草掩埋,不少尸身的胳臂腿都露在外面。
蕭暄三人用上功夫,腳力了得,不一會就到了亂葬崗。
望著滿目瘡痍之景,蕭暄深深吸了一口氣,緩步上前,扒開厚厚雪,仔細(xì)端詳一具具冰涼尸體。
這些凍得比棒子還硬的軀干,呈自然或卷曲狀,表情很安詳,尸斑呈鮮紅色,與老百姓日常說的“笑面“是一致的,其尸僵發(fā)生遲,消失慢,而且強硬,腐敗也是極其緩慢。
“看來這里大多數(shù)人真的是活活凍死的”,蕭黎瞇著眼,沉痛說道,心中很是難受。
“哼,不僅僅是凍死,你們看,這里的尸體基本全是面黃肌瘦,嘴角干裂,軀干萎縮,明顯餓了好幾頓了”,蕭暄眼角微微上吊,瞋目一瞪,眸中精光凌厲。
百姓淪落如此地步,這巴邑縣令罪該萬死!
蕭暄隨即又想到了什么,摩挲著下巴,道,“黎兒,若我沒記錯的話,冀州這邊的消息刺探,原先乃是蕭沼負(fù)責(zé),眼下他隨飛麟衛(wèi)調(diào)去登州,是誰來補得缺?”
“是蕭竹,我從清風(fēng)軒將她調(diào)了過來,主持冀州事務(wù)。”
“傳令下去,讓蕭竹務(wù)必于明日之前將冀州大小官員詳盡資料送至我跟前,我要一一閱覽,特別是巴邑縣令和咸光太守兩人,必須無一遺漏,查仔細(xì)了!”
“黎兒明白。”
“等等,再讓蕭竹調(diào)集些人手,打探那聚義鏢局之事?!?br/>
“好”,蕭黎簡短一句,鏗鏘有力,絕對服從。
布置完這些事,三人動手堆了許多小雪丘,把尸體掩埋,算是送這些百姓最后一程。
“狗官,該殺!”一側(cè)的蕭戰(zhàn)看著一處處的雪堆,恨極了逼死人命的縣令,只吐出四個字。
蕭暄聞言,點了點頭,深有同感,眼中殺氣涌現(xiàn)。
“少爺,我理解你此刻心思,但這巴邑縣乃是冀州之地,非登州之屬,我們?nèi)羰遣迨?,實則越權(quán)了,還會提早暴露行蹤,亂了登州計劃,得不償失啊”,蕭黎見狀皺緊了雙眉。
蕭暄捏了捏手指頭,來回踱了幾步,兀地停住,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打草驚蛇的。黎兒,可還記得上次我擊殺黃浪后,撿回的那個包裹,你與蕭戰(zhàn)先回到孫老漢家中,把那包裹打開,尋一尋有無關(guān)于登州的線索,再將蕭海等人從那邊傳來的訊息理一理,我們這幾日一直奔走,未曾顧得上這些,待我夜探衙門后,得了蕭竹的稟報,再行決定接下來的計劃?!?br/>
“少爺,你要單獨去會那惡縣令?”
“我且去他府邸摸摸底,瞧瞧可否有意外之獲,畢竟除了這雪災(zāi)之外,我們還要幫助丁璇姑娘將聚義鏢局滅門一案查清楚,要做的事可不少?!?br/>
蕭暄有些煩躁地搓了搓手,眼下能在巴邑縣待得日子很短,必須抓緊時機,有所發(fā)現(xiàn)才行,不然登州那邊怕是會耽擱。
三人分作兩處,蕭暄獨自去了縣衙。
巴邑縣衙座北面南,主心線上排列著一眾建筑:大門、大堂、二堂、迎賓廳、三堂,兩側(cè)建有庭院和東西賬房等,共六組四合院,整整八十間房屋,大體上為左文右武、前朝后寢、獄房居南的格局,陣仗不小。
看著這不小的院子,蕭暄嘴角冷笑,這縣令的家底挺肥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