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60章 苦命刺史華發(fā)生
    黑云漸散,淡淡月光從天際灑落,透過濃密樹枝的層層遮掩,稀疏的照在小院里,拉出道道長影,單薄冷寂。
    蕭暄快走幾步,拾起黃浪在福源酒家搶來的包裹,行至石桌側(cè),伸出右手,輕點(diǎn)幾下,解了被束縛女子的禁錮。
    “咳咳...”女子捂著胸口,急促地咳了幾聲,驚魂未定,坐起身來,蜷著雙腿,雙手抱膝,神情木訥地盯著遠(yuǎn)處,呆呆愣愣,低聲嗚咽,時(shí)斷時(shí)續(xù),人見猶憐。
    靜立的蕭暄眼底閃過一絲同情,女子通常在遭受巨大打擊時(shí),才會如此形狀,方才想必是被黃浪那廝嚇得不輕。
    黃浪奸賊著實(shí)可憎,身負(fù)血案,不知道迫害了多少妙齡女子,把其生吞活剝,千刀萬剮,碎尸萬段都不為過。
    “唉,夜里凍得緊,快把衣服穿上,仔細(xì)害病”,蕭暄放緩了語氣,一句話里盡是關(guān)心,又默默轉(zhuǎn)過身去,她清楚自己眼下著兒郎裝扮,男女授受不親,不能直盯著陌生女子。
    女子聞言,這才抬起頭來,紅腫雙眸直直看著蕭暄背影,眼底閃過感激、慶幸和一絲懼怕,百感交集,怔怔出神,遭遇如此兇險(xiǎn)之事,轉(zhuǎn)危為安之際哪能不恍恍惚惚。
    “謝謝”,良久,微風(fēng)拂過,冰冷的氣息使得女子軀體一顫,心思收斂,嘴唇蠕動,吐出微不可聞的兩字,低頭一看,自己裸露在外的細(xì)膩肌膚已是凍得發(fā)紫,面皮微紅,動了動酸麻的手臂,忙撿起四處落下的凌亂衣衫套上。
    一陣悉悉索索之聲,女子穿戴整齊,直起身子,繞到蕭暄前面,彎身半拜,“方才多謝這位小哥搭救。”
    “無妨,你且放寬心思,莫要自擾”,蕭暄擺了擺手,溫和勸道,她怕這位女子對此事念念不忘,徒增傷感。
    “我丁璇可不是養(yǎng)在深閨的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被男人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說到底,那淫賊并未要了我的身子,既沒得逞,又何必鉆牛角尖?”女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明白蕭暄的一片好意,她本是江湖兒女,心緒已是平靜許多。
    “姑娘有膽識,在下佩服,只是你一個女子為何獨(dú)自行走?要是遇著了危險(xiǎn),連個能幫襯的人都沒有”,蕭暄劍眉一皺,畢竟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很少有女孩在外拋頭露面。
    不過蕭暄此刻卻全然忘記自己也是個女兒身。
    “我出門原是帶了幾個隨從,后來歸家的路上遇到了麻煩,與他們走散,偏生禍不單行,丟失錢袋,身無分文,只得去店鋪當(dāng)了寶玉,欲換些盤纏,趕回家中,豈料遇到了則個一肚子壞水的登徒子,被擄到此處,幸蒙小哥出手,逃過一劫”,丁璇性情直來直去,沒有心機(jī),打量了蕭暄幾眼,見這個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眼神清澈,舉止有度,方才又及時(shí)相救,是個可相與的,也不掖著藏著,把事情道了大概。
    “原是如此,丁璇姑娘不可大意,日后須得多加小心。在下這里有張二十兩銀票,應(yīng)該夠姑娘返家,且拿去吧”,蕭暄想了想,掏出一張對折的票子,遞上前來。
    二十兩,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這如何使得?你我非親非故,我怎能承此大恩?”丁璇一驚,慌忙擺手推脫,不肯收下。她讀書識字,不是街邊小巷的媳婦婆子,見錢眼開,心底里有著為人處世的原則。
    “有道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救下了你,正好手中有余錢,算是萍水相逢一場緣吧”,蕭暄淡然笑道。
    “這...好吧,我且收下,此大恩,銘記于心,他日加倍報(bào)答。小哥將來若是有為難之處,可以去咸光郡的聚義鏢局尋我,我與爹爹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丁璇幼時(shí)習(xí)武,不比尋常嬌柔女子,骨子里有幾分爽利,不再扭捏,輕輕抱拳,行了個江湖禮。
    “什么?!你是丁振山的女兒?”蕭暄大驚。
    丁璇一聽,委實(shí)一愣,半晌后狐疑道,“你識得我爹?”
    “不,不認(rèn)識,只是聽路人提及過聚義鏢局和令尊之事”,蕭暄搖頭,收起外露的情緒,面色復(fù)雜,真?zhèn)€無巧不成書,誰曾想不經(jīng)意間救下的女子竟是前些時(shí)日慘遭滅門禍?zhǔn)碌亩〖抑?,看這模樣,她怕是不在家中,才僥幸躲過一劫,尚不明家族變故。唉,今番該不該告知于她呢?
    “哦,家父掌管聚義鏢局多年,仗義疏財(cái),信譽(yù)頗佳,在江湖上有些名氣,你聽到他的事跡,不足為奇”,丁振山黑白通吃,又不貪利,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丁璇也不懷疑蕭暄的說辭。
    “不知姑娘近日可曾聽聞鏢局有何大事發(fā)生?”
    蕭暄猶豫少頃,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一月前就去了豫州,為爹爹辦事,中間只通過一兩回書信,眼下還未到家復(fù)命,當(dāng)然不知鏢局之事了,小哥何出此問?”丁璇滿頭霧水,不明所以。
    “也罷,有件事我說與你,只是怕你承受不住?!?br/>
    蕭暄一咬牙,直視著丁璇清秀的面龐,眼神閃爍,難以下定決心。
    “何事?男子漢大丈夫,怎的女子作態(tài),婆婆媽媽,但講無妨?!?br/>
    丁璇瞧見蕭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些好笑道。
    “我今夜在這寧陽小城歇腳,無意間聽著四個從咸光郡過來的男子談?wù)摰骄哿x鏢局,他們說...說...”蕭暄有些為難,雖然未曾親自驗(yàn)證過消息的真?zhèn)?,但她深知以登州四猛這等兇徒的脾性,不會憑空捏造滅族橫禍,十有八九是真的。面前的女子才從黃浪的手下逃出,劫后逢生,情緒并不穩(wěn),若再告訴她這個噩耗,豈不是把人往火坑里逼嗎?
    “小哥你到底想說什么?快些講來”,丁璇被蕭暄吊足了胃口,而今見她又止言不語,頓時(shí)急得跺腳。
    蕭暄扯了扯左邊衣袖,不自然地撇過臉去,但很快又轉(zhuǎn)了回來,深吸了口氣,有了決斷,一字一頓,清晰道,“他們說聚義鏢局被仇家滅門,無一活口。”
    言罷,院子里靜默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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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州首府豐榆郡,刺史官邸。
    書房之中,涼風(fēng)全無,炭火旺盛,暖意濃濃,一個身著錦服,留著花白胡子的老者,約莫過了知天命的年紀(jì),來回踱步,著急不已,正是執(zhí)掌登州軍政大權(quán)的刺史,齊貫。
    他坐立不安,時(shí)而嘆氣,時(shí)而沉凝,眉間的皺紋愈發(fā)深刻了,只因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登州之亂已是火燒眉毛。
    唉,也不知朝廷派的小欽差到哪了,真是搞不明白,皇上和朝中大臣平日里一個賽一個的精明,眼下都是如何想的,竟然派一個毫無政績的清閑世子爺前來插手州務(wù),到時(shí)若是胡亂判政,讓自己倒給他擦屁股,豈不荒唐可笑?
    遠(yuǎn)離京師的齊貫自然不知道蕭暄的厲害,只道她是專門來混資歷,攢政績,為以后升遷做鋪墊的豪門公子哥。
    “老爺,田將軍來了”,管家輕叩房門,向屋里稟告。
    “快,快叫他進(jìn)來”,齊貫頓時(shí)精神一振,急急吩咐道。
    隨即,一個中年男子大步跨進(jìn),乃是登州駐軍統(tǒng)領(lǐng)田圭。只見其:頭戴一頂熟鋼獸頭盔,腦袋后頂一顆紅纓,身披一副鐵葉攢成鎧甲,腰系一條金獸面束帶,前后兩面青銅護(hù)心鏡,上籠著一領(lǐng)緋紅團(tuán)花袍,垂兩條綠絨縷領(lǐng)帶,下穿一支斜皮氣跨靴,威武霸氣,盡顯武將本色。
    “屬下田圭拜見齊大人”,田圭抱拳躬身,恭敬道。
    “好了,都這個時(shí)候了,虛禮不談也罷。且說說,你探聽的消息,欽差大人行轅到哪了?”齊貫擺手,語氣中透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決絕,想來他是極不看好蕭暄的。
    “這幾天京師、冀州皆是大雪封路,官道不好走,欽差儀仗隊(duì)和護(hù)衛(wèi)隊(duì)又是浩浩蕩蕩近千人,這腳程委實(shí)慢了些,據(jù)官差回報(bào),這行轅剛?cè)爰街?,到咱們這少說也還得個把月了”,田圭也是頭疼,這欽差大臣?xì)v來是京官,自視甚高,瞧不起地方,養(yǎng)尊處優(yōu),喜坐轎不愿騎馬,一路尋訪,跟游山玩水似的,還得沿途的大小官員前去迎送,勞心勞力。
    “登州勢力復(fù)雜,我這刺史的軍政大權(quán)早就被架空了,眼下好不容易借著這天災(zāi),把事情鬧大,上達(dá)天聽,日日企盼圣上派人來治理,如今倒好,這榮王世子如此慢慢悠悠,等他到了登州,那些人早有防范,還頂個屁用?”
    齊貫也是真急眼了,一個儒雅文士無所忌諱地說了渾話。
    “大人稍安勿躁,咱們再急也無法子,總得候著世子爺。我已吩咐下去,每日派官差探視,將世子爺?shù)男谐碳皶r(shí)回稟”,田圭嘆了口氣,攤著手,好言相勸道。
    “權(quán)且如此”,齊貫揉著眉心,郁郁寡歡。
    田圭見狀,也不多留,拱手鞠了半躬,退了出去。
    待他剛行至門外,迎面撞上了正欲給父親請安的齊文姍。
    “見過小姐”,田圭微微行禮,以示敬意。
    “田大人客氣了”,齊文姍亦是盈盈福了一禮,回應(yīng)道。
    “小姐定是來尋大人的吧,田某就先告辭了”,田圭也不廢話,轉(zhuǎn)身離去。
    齊文姍偏頭隔著門楹,望向屋內(nèi)發(fā)須盡白的父親,一陣酸楚涌上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