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3章 軍營中立見分曉
蕭暄聽了個大概,雙目赤紅,口中連道三個“該死”。
早就知曉目今大梁貪墨成風(fēng),當(dāng)官掌權(quán)的沒幾個是身家清白的,卻不料京城的低階軍官都是如此艱辛度日,由此推之,那底層士兵豈不是整日衣食堪憂,錢兩無余?
思及此,蕭暄皺了皺眉頭,偏頭望向岳勝,陰沉著臉問道,“岳把總,你可知神武軍基層軍士一個月的餉錢有多少?一旦戰(zhàn)死殉國后又有多少撫恤?如實道來,不可隱瞞。”
岳勝聞言一震,后緩過神色,直盯著蕭暄雙眼,認(rèn)真答道,“左右不過五百文錢,買不到幾斗糧食,卻還要養(yǎng)家糊口,時常捉襟見肘,極不寬裕。及出征戰(zhàn)死,除非有個官職在身,會貼訃告,慰勉家屬幾句,給些布帛銀兩,若是普通之士,發(fā)個通示,給幾十文意思一下,草草了事。”
蕭暄心底大為惱火,這天家禁軍,乃是皇城之師,軍中精銳,按道理是個肥差,卻如此薄待士兵,這怎么能讓他們忠心耿耿,為朝廷效力?有道是“皇帝不差餓兵”,想讓人豁出命,卻連飯都管不飽,衣都穿不起,死后棺材蓋都沒有,天下豈有這般道理?怪不得太宗時期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神武軍跟著穆宗打北方戎狄,卻是丟盔棄甲,狼狽逃串。
都道是食君之祿,擔(dān)君之憂,可人非圣賢,如果連自個及家人都養(yǎng)活不起,何談為國效力?大梁朝廷早就讓這些兵士寒了心,那還會真心擁戴。
沒了軍心,何談士氣,沒了士氣,何談勝仗,沒了勝仗,何談尊嚴(yán),沒了尊嚴(yán),還保得住甚?
“我大梁遲早亡在那群只顧私利的龜孫手里!”蕭暄猛地一怒喝,連著稚嫩嗓子都扯啞了,喉嚨似火灼般疼痛。
“我的爺,你消消氣,犯不著壞身子”,一旁的趙安瞧著蕭暄著急上火的模樣,可是愁壞了,這小爺不過一六歲的主,論起國事來,比誰都上心,恁地奇怪。
蕭暄知道自己失態(tài),收斂幾分,面色還是陰沉得發(fā)寒。
岳勝也是憂郁憤懣,好半響不說話。
“岳把總,方才你道是家窮,所以這般寒酸,我也不疑有他。可今個你怎會去那天香居,又為甚被人打了出來,你且知你乃朝廷命官,掛著軍職,豈是閑漢兒說打便打的?”蕭暄冷靜一會,理了頭緒,發(fā)現(xiàn)一處端倪。
岳勝面皮一紅,一絲郝然,“這...說來慚愧,俺本是習(xí)武之人,卻也束手無策,任人欺凌。只因這幾天又是到了發(fā)糧餉的日頭,俺手下百十號兄弟都嗷嗷等著,可誰知軍需官那廝來了營地,發(fā)幾句屁話,說是因萬國會等大事,財政吃緊,這月餉銀暫發(fā)一半,余者下次補全。俺呸,真是當(dāng)□□立牌坊!這幫雜碎,俺還不知他們心底那小九九?不外乎借著國事名頭,克扣餉銀,以公謀私,這些年他們挪用的錢糧,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命令通告掛在嘴邊,跟玩似的,全算不得真,許諾以后還清俸祿,卻總是不了了之,不知道還要多少年才能補出。”
話到此處,岳勝滿是憤恨,狠狠咽了口唾沫,又道,“本來軍士們就缺衣少糧,挨到月底,連餉銀都領(lǐng)不夠,憑甚養(yǎng)家糊口,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俺著實氣不過,硬頂了幾句,那軍需官也是個睚眥必報的,添油加醋地稟了千總大人,回頭結(jié)結(jié)實實賞了俺二十軍棍,俺是個自幼練武的,底子還在,只是腿腳不利索,將息不起,命還留著,這要是換做別人,恐半截身子都到了黃泥土里。無奈之下,俺把自己的俸銀拿了大半出來,萬般周全,勉強打發(fā)了眾人,可自己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又打聽到那天殺的千總在這天香居吃肉,俺豈能服氣?當(dāng)下喝了幾口糟酒,就直奔此處,欲意討糧餉,誰料想那廝死不松口,一顧詆毀,推三阻四,最后還反咬俺以下犯上,罔顧軍紀(jì),連帶著日后俺營中士兵休得再有錢糧補給,派左右將俺打出來,俺受了重傷,又許久未飽食,哪有氣力與他相斗,再者俺若是真仗著武藝還手,收拾了這幫鳥人,明兒個必是大禍臨頭,丟了飯碗,連累他人,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他是俺上司,俺如何與他爭得,權(quán)且讓他這一次,唉,怎生奈何是好?”
岳勝越發(fā)氣結(jié),悶悶不樂,雙眼浮腫。
蕭暄一聽,好一出仗勢欺人的戲碼,當(dāng)下英雄氣迸發(fā),也不顧身份,自顧叫囂著,“呵,你卻怕他個芝麻官千總,小爺怕他甚鳥,我若撞見那撮鳥時,且教他吃爺三百軍棍。”
一個六歲小兒,口出渾言,這般形狀,可笑也可敬。
“小爺說的是,俺也是看在軍中規(guī)矩份上,權(quán)且饒他這次”,岳勝灑然一笑,怨憤紓解不少。
“岳把總,我信你是個真漢子,如今真相明了,我也不能放手不問,這俸銀我?guī)湍阋耍贿^在此之前,你且待我去營中瞧瞧,那神武軍是個甚形頭?”蕭暄本就見不得冤屈,眼下撞見了,當(dāng)然要管上一管,可是如今她身為世子,凡事也曉得謹(jǐn)慎二字。她信岳勝不會騙她,但她還是要親自去軍營查探一番,一來看看神武軍的實情,而來收羅一些個證據(jù),免得落人口實。
“這,不是俺不想帶小哥去,只是這軍營終究不比他處,有著繁瑣規(guī)矩,小哥兒雖是侍郎之子,可也無官職在身,再者如此年幼,怎能去那駐扎之地,要是被巡查班頭發(fā)現(xiàn),俺怕給小哥憑地添堵找麻煩”,岳勝思索片刻,老老實實答道。
他明白蕭暄身后有著三品大員撐腰,可畢竟太小,說出的話,怕是擔(dān)不了責(zé),再者軍營中的那些昏官背后都有著朝中大員掌控,底氣十足,自己何苦拉他下水。
“這倒無妨,實不相瞞,我身旁這幾位親衛(wèi)雖時刻伴我左右,護我周全,可身上也掛著禁軍千總的職位,帶著刺月刀與令牌,他們并我出入軍營,無甚問題”,蕭暄不以為然。
岳勝轉(zhuǎn)頭一看,確實如此,心底卻是猛然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小哥恁地好家世,身旁護衛(wèi)都有著這般武職,雖是侍郎之子,也有些過了,莫不是那趙侍郎只這一男丁,疼到骨子里去,這才給了天大的便利,若是這番,倒還有幾分可能。
可憐這岳勝著實沒什么心計,再者平生不過一低階武官,哪見過什么真正大人物,當(dāng)下也不懷疑,若是他得知眼前的蕭暄乃是肅宗皇帝的愛侄,兵馬元帥榮王爺?shù)莫殐海鸬顑苑獾氖雷訝敚沁€會這般坦然,必是手腳都無處放。
“即是如此,那俺就帶著小哥走一遭”,岳勝在趙安的攙扶下,起了身,朝蕭暄作了長揖。
一行人上了馬車,朝永京南門神武軍營地奔去。
神武軍是太宗皇帝賜得番號,單字面上來講,可知其驍勇善戰(zhàn),只不過現(xiàn)下衰敗了,難復(fù)當(dāng)年榮光。因其隸屬于禁軍,總而言之,有三大職責(zé):一曰防御外來之?dāng)常粚箖?nèi)部之亂,三曰保衛(wèi)皇室安全。
眼下無國之戰(zhàn)事,亦無朝內(nèi)之亂,神武軍便被調(diào)集來負(fù)責(zé)京師防守、稽查、緝捕等有關(guān)治安事宜,并負(fù)責(zé)執(zhí)行京師有關(guān)禁令,因而是兼集衛(wèi)戍和糾察任務(wù)于一身。
它的駐地是一個頗大的場子,周圍有著百十排房舍,中間是一個檢閱的大校場。岳勝所屬之營便在校場西邊,平日里并不受上司的重視,上不了臺面。
憑借著隨行親衛(wèi)的腰牌,蕭暄一干人倒是暢行無阻,目今京城軍事禁地的管理實則非常松散,蓋因“吃空餉者眾,盡心力者少”,一路盤查也只是做做模樣。
到了營地,得知頭要點兵,兀自打著瞌睡的軍士們慌忙站直身子,揉了揉眼,一個個衣衫不整,頹疲惺忪,東倒西歪,好半刻才稀稀拉拉地在空地里拿著兵器,列隊相迎。
蕭暄放眼望去,詫異發(fā)現(xiàn)這近百號人里既有不滿軍齡的少年,也有發(fā)須皆白的老者,參差不齊,即便是青壯年大多也是一臉菜色,明顯得營養(yǎng)不良。
“大人,卑職有失遠(yuǎn)迎,還望恕罪,士兵們都在這,大人有事,吩咐便是”,副手張華沒料到岳勝會匆匆來此集結(jié)眾人,原以為他吃了軍棍,會請假在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遂一頭霧水,穿戴整齊后忙向他請罪。
“無妨,你退下吧”,岳勝點點頭,忍著身上劇痛,扶著根木棍,轉(zhuǎn)身一拐一瘸地走到蕭暄面前,“小哥,這便是我手下兄弟,你可以上前打聽他們生活,這些人大多老實巴交,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聽著岳勝的話,現(xiàn)場的士兵相互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暗自猜測著蕭暄的身份與來意。
蕭暄聞言,卻是暗暗誹腹,這樣的軍隊老得老,小得小,怎么能上陣打仗?
神武軍的統(tǒng)領(lǐng)都是酒菜喂肥的蠢豬嗎?
這般形狀,敢問每年的皇帝親閱是如何蒙混過關(guā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