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1章 岳勝醉酒遇貴人
永京酒樓,無論官辦、民營,多重視裝潢宏麗與精致擺設(shè)。
官家所有,乃是戶部點(diǎn)檢所開,關(guān)系曲折復(fù)雜,設(shè)官妓數(shù)十人,各有金銀酒器千兩,以供飲客之用。門檻不低,往往皆學(xué)舍士夫所據(jù),外人不易登也。
而民間私營大宅,其規(guī)模宏大不亞于官辦。每樓各分小閣類似十余包廂,酒器悉用銀,以競?cè)A侈。每處各有私名妓數(shù)十輩,皆時妝祛服,巧笑爭妍。又有小鬟,不呼自至,歌吟強(qiáng)聒。此外,還有吹簫、彈阮、散耍等人穿插于堂。
天香居,稱為一絕,因是皇商單元言之產(chǎn),實(shí)則官商夾雜,公私合計(jì)。換而言之,不同于單純的官、民酒家,其中水不可謂不深,乃實(shí)實(shí)在在權(quán)貴士族,商賈名流留戀之所。
蕭暄命趙安趕了車,在天香居門口止住,拉開簾子,不假他人之手,縱身躍下,腿腳方便賽靈猴,穩(wěn)了穩(wěn)身子,一甩衣袖,抬頭望去。
呵,好大的排場,店門首彩畫歡門,設(shè)紅綠權(quán)子、緋綠簾幕,貼金紅紗梔子燈,裝飾廳院廊,約一二十步,分南北兩廊,皆濟(jì)楚閣兒,穩(wěn)便坐席。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陪酒女?dāng)?shù)十,聚于主廊檐面上巧言笑兮,而跑腿的堂倌小二們左右穿梭,四處打點(diǎn),忙得腳不沾地,手不離巾。
蕭暄看著一派歌舞升平之象,卻是眉目緊鎖。
今日擔(dān)憂著皇姐命運(yùn),憋足了勁,也未想出什么好辦法助她脫身,心下愈發(fā)煩厭,面上卻是強(qiáng)忍著,又念到父王去了成親王府,怕是要商榷甚久,府中無一人可與合計(jì),實(shí)在是躁得慌,這才命小廝駕車,來這天香居解解悶。孰知一到天香居,滿目皆是奢侈排場,飲酒作樂,心下只道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的悲哀。
蕭暄頓時興致沒了,反而惱怒不已,自小打從父王那便知,如今朝堂上下,文臣愛財(cái),武將惜命,貪污挪用,不勝枚舉,以至于國庫緊張,存銀不豐,但凡有個開支,時常是拆東墻補(bǔ)西墻,千挪萬湊,委實(shí)不堪。
兩相對比,國家財(cái)政入不敷出,平頭百姓生計(jì)艱難,而京城顯貴,世家大紳卻是日日豪宴,競相斗富??催@天香居的盛況便知,有錢人家的日子有多逍遙。
“回府!”蕭暄狠狠一跺腳,沉聲怒斥,幼嫩的稚音卻帶著一絲冰寒。念著極有可能被迫遠(yuǎn)嫁的姐姐和日益疲軟的國家,再看著眼前不知報(bào)國安民的一眾社會名流,她心中憤恨可想而知,是故不愿在此多留片刻。
“爺,可是不舒坦?為何急著回府?”原本恭立一旁,對著酒樓盛況嘖嘖稱奇的趙安傻了眼,方才世子爺還來了興致,說要逛逛京城第一樓,這好端端的,又是生了勞什子氣。
“聒噪!我道回府便是了,你問那多作甚?我做何事還需與你交代不成?”蕭暄聞言,久積的火便一股腦地上來了,轉(zhuǎn)身朝著趙安就是一頓呵斥,面色難看得緊。
趙安吃她這一喝,霎時間醒悟,腦門冷汗直流,把先前猜測的小九九都拋得干干凈凈,猛然跪下,狠扇了自個兒一嘴巴,請罪道,“奴才方才豬油蒙了心,一時之間越了規(guī)矩,理應(yīng)受罰。爺你別往心里去,但凡有火,直朝奴才們發(fā)便是?!?br/>
望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趙安,蕭暄面色緩和幾分,心下卻有些哭笑不得,這古代的禮儀尊卑真是嚴(yán)苛,平日里自己在府中從不擺世子的臭架子,溫和講理,御下也是寬容體貼。不曾想今日發(fā)起火來,竟是嚇壞了小廝。也罷,在古人瞧來,這當(dāng)主子的向來是喜怒無常,掌著一干仆從的生殺大權(quán)。
“你且起來,不干你事。我心中窩火,有苦發(fā)不得,卻是讓你作了出氣筒。想來你朝夕伴我,原是對我之事上心,又是個伶俐的,我豈會無故降罪?”蕭暄話語中透著幾分歉意,本是她做主來這天香居,如今到了跟前卻又打道回府,身為仆從,趙安做法乃是情理之中,倒是自己失了度,心中不快,就拿下人們出氣,這算個什么道理??磥硎蔷镁痈呶?,生出了一些前世沒有的毛病,該好好警醒。
“奴才惶恐”,趙安聞言一怔,爬起來,弓著身子站立,心底卻是好一陣感動。小爺生來就平易近人,不遷怒,不貳過,怕是心中氣得狠了,這才對自己逞兇。
主仆二人釋了嫌,正欲回府,對面天香居卻是突然鬧出了不小動靜,只見五六位伙計(jì)扮相的人皆是一臉兇相地架著個手腳亂動的薄醉男子出來,“砰”地一聲將他扔在地上,又使勁踹了幾腳,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那醉酒男子渾身吃了痛,額上磕出了汩汩血,神志不清,全身蜷縮成蝦狀,在夜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不遠(yuǎn)處的蕭暄瞧見這邊動靜,便上前來,定睛一看,那狼狽男子竟然穿的是官服,還是個有來頭的。
此人身形不矮,卻是面黃肌瘦,臉色慘白。頭上幞頭,身上官袍,都是穿的磨出了毛邊,腰間帶扣,也是黯淡無光,腳底黑靴還是開了個大口,若不是那依稀還能辨出些模樣的武職犀牛補(bǔ)服,腰間一把銹跡斑斑的陳年老刀,還真叫人不敢相信這男子乃一個七品武官。
當(dāng)街毆打朝廷官員,到底是誰這么大膽?
蕭暄瞳孔一縮,今日這事叫自己遇上了,便不能袖手旁觀。哼,小爺正愁渾身癢癢,沒處撒氣,倒有事送上門來了,我倒要好好查查這背后的門門道道。
“趙安,把那人扶起來,找個郎中瞧瞧,我有事要詢,”蕭暄低首沉思著,對著身旁小廝吩咐道。
“是”,趙安心里也是疑惑不已,當(dāng)即便隨著護(hù)衛(wèi)攙起男子,往不遠(yuǎn)處的李記藥鋪行去...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給喂了湯藥,那男子悠悠醒來。
“你可算醒了,還有甚不適?”立在床側(cè)的趙安見狀,松了一口氣,他可是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督促著大夫開藥煎湯,忙活了好陣子,直盼著男子快些醒來,免得小爺著急。想他堂堂榮親王府的仆人,還真沒這么侍候過一個低階武官。
“你是誰?這是個什么地方?你擄我來作甚?”男子聞言立即坐直身子,四下打量,包扎好的腦子混混沌沌,瞧著趙安,面上一股子戒備,右手反射性地去尋腰間的刀。
“喲,這番兇模樣作給誰看?這里是李記藥鋪店,你被人丟在天香居外的大道上,若不是我家小爺心地善,命我扛著你到這藥鋪來,你指不定已經(jīng)在喝孟婆湯了,不說聲感謝就罷了,還這般兇神惡煞瞪著我,真是狗咬呂洞賓”,趙安看著男子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頓時不甘地嚷起來。
那男子聞言,卻是一愣,皺著眉思索了半刻,終于回想起一些點(diǎn)滴,再望著趙安,白凈小廝,不是個作惡的,也就訕笑幾聲,放了警惕,拱手道,“方才初醒,多有得罪,在下岳勝,謝謝小哥搭救之恩?!?br/>
“罷了,是你上輩子積了德,遇見了我家小爺。你且候著,我去喚爺前來,他有話要吩咐與你”,趙安擺了擺手,不再計(jì)較,轉(zhuǎn)身掀開屋簾,朝外堂而去。
岳勝愣了愣,正欲打探趙安底細(xì),奈何這人急性,言訖便匆匆離去,叫住不得。不知其口中小爺又是何許人。
岳勝看著自個身上傷口已清理完畢,估摸著天色已晚,不能耽擱太久,得速速歸營,要是叫巡視的班頭抓住自己私出軍營,擅離職守,一個罪名安下來,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頭岳勝正暗暗尋思,屋外已是傳來一陣凌亂腳步聲,而后簾子一動,幾個人便進(jìn)了屋。
當(dāng)先一人,是個孩童,不過六七歲,頭戴飾著亮珠的深色六合帽,身上是天青色的對襟小褂,腳底是綿軟的布鞋,一身打扮不算貴氣,卻利落干脆,透著一股子昂揚(yáng)勁。
身后一干大漢并趙安,都是家仆打扮,看不出來歷。
正前方之人當(dāng)然是變了裝束的蕭暄,她既然要查清此事來龍去脈,總不可能穿著一身招搖過市的世子蟒袍服吧,那不是平白地生事?是故她與一眾護(hù)衛(wèi)趁著岳勝未醒之時,換了平常士紳衣衫。
蕭暄細(xì)細(xì)打量著床上的岳勝,先前他醉了酒,又挨了打,蓬頭垢面,一身傷痕,原以為是個懦弱之輩,不想這番看來,卻不盡然。男子眼神中有藏不住的桀驁凌厲,看體格原也是蜂腰猿臂,手指處磨得厚厚的繭子,一看便知是從小習(xí)武,捶打鍛煉出來的武人身形。
前世蕭暄是軍人,也是個練家子,這般看武人的眼光不會錯,一番結(jié)論下來,更加疑惑,這岳勝面上神情雖懨懨得有些漠然,可抵不住一絲正氣,不似破落戶,這是個有真本事的,卻為何這般落魄,在那天香居門口任人欺凌?
只怕這其中有著不為人知的冤屈,必須得一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