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江恕永遠(yuǎn)忘不了陳理被帶離小破屋時,虛弱不堪卻還仍舊得意洋洋地回頭沖他一笑。</br> 那笑似乎在說:“親兒子也不過如此,你爸爸最終還是選擇放棄了你。”</br> 十六歲的少年絲毫沒有這個年紀(jì)該有的慌亂,微扯了扯唇角,回以一個不屑又淺淡的笑。</br> 然而也不知道什么緣故,幾個綁匪蠻橫地帶走陳理之后,竟再沒回過這個山頭。</br> 大抵是江建川的態(tài)度過于篤定,就連綁匪都覺得他之于江家半點不值,沒必要把精力再耗費到他身上,撈不著什么好處。</br> 一天一夜的時間,江恕滴水未沾,明明已經(jīng)無人看守,他輕而易舉就能解了繩離開。</br> 可離開之后該又去哪?江家老宅嗎?他這個被放棄的孩子,狼狽地回到大宅門,眼睜睜地看他們呵護著矜貴公子陳理一家團聚?</br> 或許他們早就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回去又有什么意義。</br> 少年面無表情,捆住雙手的繩索都懶得去解,隨意往地上幾塊木板處躺下,弓著身子閉上眼。</br> 夜里也不知是幾點,天色一片昏暗,沉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時的江恕,忽地被木板榻邊板墻處傳來的聲響驚擾。</br> 江恕的起床氣從小到大就很重,他雖生得野,可骨子里還是那個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的富家子,平日里在家休息,傭人們沒一個敢大聲說話,生怕擾他發(fā)怒。</br> 少年皺著眉頭微睜開眼,心里頓時涌上一股躁。</br> 他黑著臉翻了個身,一臉不耐地掀了掀眼皮子,睨著那松動的板墻角落,眼睜睜看著木墻與地面連接的地方,被從外往內(nèi)頂開了一個小縫,一個軟發(fā)微濕披在身后,穿著寬大陳舊布衫的小不點兒從縫里努力地往里鉆。</br> 小不點兒纖細(xì)又白嫩的手肘撐在粗糙的泥土地面上,軟糯糯地咬著唇,腮幫子鼓鼓的,哼哧哼哧使了好大的勁,整個人才像只小團子似的從外頭滾進來。</br> 小家伙在屋內(nèi)站定,也不管身上沾了地上的泥沙,轉(zhuǎn)過頭又到縫洞前蹲下,撅著個小屁|股,從縫外拖了兩盤飯菜進來。</br> 江恕深眸微闔,不動聲色地假寐,心跳卻沒來由地加快。</br> 溫凝端著手里兩盤飯菜,小心翼翼挪到江恕身邊,貼在他手臂旁坐下,手指頭輕輕推了推少年,小奶音軟軟糯糯的:“哥哥,起來吃飯啦。”</br> 江恕呼吸一滯,默不作聲,心里頭癢癢的,莫名想再聽她叫一聲。</br> 溫凝眨眨眼,又搖了搖他結(jié)實的小臂:“哥哥……”m.</br> 江恕眼眸微啟,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對上小不點純澈的雙眼。</br> “哥哥,你吃飯……”</br> 十六歲的少年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江恕。”</br> “嗯?”小姑娘怔了怔,手里還端著熱騰騰的飯菜。</br> 江恕好些天滴水未沾,嗓音沙沙的:“我的名字。”</br> 溫凝杏兒眼笑起來彎彎的像輪圓月,甜甜地喊他:“江恕哥哥。”</br> “嗯。”少年原本冷徹的心沒來由地一暖。</br> “江恕哥哥,你快吃。”</br> 他忽地扯嘴低笑了聲,:“有什么可吃的,早晚也是個死。”</br> 溫凝以為他被綁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害怕了,忙捏緊小拳頭,柔聲說:“江恕哥哥你別怕,凝凝陪著你。”明明自己膽子就那么點大,上山的路黑得不見五指,邊爬還邊嚇哭好幾回。</br> 他親爹都選擇放棄他了,這小丫頭居然說要陪他。</br> “寧凝?”</br> 溫凝眉眼忽地閃過一絲怯,擔(dān)心他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也同身邊的人一樣嫌棄自己,忙別看眼神不敢看他,將手中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br> 江恕低頭瞧了眼,清湯寡水,粗茶淡飯,隱約能在菜色里找到丁點肉沫星子。</br>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小姑娘為了這頓飯,挨了幾頓打,從早到晚不睡覺地幫忙大人干活,才得了這么點東西。</br> 小小年紀(jì)個頭還沒灶臺高,圍著圍裙搬上小板凳墊著站到鍋爐前,偷偷摸摸炒了幾盤子菜,炒完之后自己餓著肚子都沒舍得吃,見天色暗了,立刻偷偷上了山頭。</br> 少年無動于衷,溫凝微低下頭,咬咬唇,她知道這些東西在旁人看來或許難以下咽,可她能拿得出來的只有這些。</br> 江恕睨著她的小臉瞧了兩眼,隨即眉梢染上笑意,和當(dāng)初聽見他父親說出選擇時的嗤笑不同,此刻平添了幾分滿足,他嗓音里仍舊帶著點慣有的痞氣,聽起來莫名有些勾人:“哥哥手被綁了,動不了筷子。”</br> 溫凝抬起頭,眸光干凈得沒有一絲心眼:“我?guī)湍闩 ?lt;/br> 江恕雙手懶懶地往后藏了藏,仍舊勾著笑:“他們綁得緊,你弄不開的。”</br> 溫凝犯了難,小聲嘀咕:“那怎么辦呢……”</br> “寧凝喂我。”</br> 少年懶洋洋地半坐起身,明明自己輕輕松松就能把綁在雙手上的繩索解開,可他卻偏不。</br> 溫凝哪知道他存著什么心思,乖巧地點點頭,掏出勺子舀了一勺飯,米飯上頭還特地添了塊她鮮少吃過的小炒肉沫。</br> 少女漂亮的杏兒眼亮亮的,江恕饒有興致偏了偏頭:“有點燙。”</br> “我?guī)湍愦荡掂蕖!毙」媚锛?xì)心地吹了吹,習(xí)慣性地拿勺子碰了碰軟唇,“嗯,不燙了。”</br> 江恕眼神睨著她,一口吃了。</br> 他這輩子沒吃過這么簡陋的飯菜,然而今晚,溫凝一口接一口地喂他,少年唇角噙著笑,不出半刻便將菜吃了個干凈。</br> 溫凝帶了兩盒米飯,江恕吃了一盒半,還剩下幾口,小姑娘見他吃飽喝足了,乖乖地坐到旁邊,拿著他吃過的勺子,白飯就著剩下的一點菜汁,腮幫子一鼓一鼓安安靜靜地吃完。</br> 江恕是后來才知道,那晚他吃剩下的幾口白飯,便是小姑娘這一整天下來唯一填飽小肚子的東西。</br> 兩天之后,江家老宅接到了綁匪打來的電話,他們需要充足的時間做好逃走的準(zhǔn)備,因而只給了個模糊的地址:“個子高的那個,我們丟在山頭了,那個小村子還沒通路,車都開不進去,你們自己找,矮的這個我們先帶走了,我們也知道江總救子心切,所以這贖金,怕是要多翻那么幾倍了。”</br> 綁匪話里的意思很顯然,先前收到的贖金,只夠先救一個,外頭人人皆知,江建川僅有一個兒子,養(yǎng)子和獨子,簡直是天壤之別,人非圣賢,哪怕平日里待養(yǎng)子再好,可性命攸關(guān)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要救的必然是親生兒子,沒人能無私。</br> 親兒子綁在身邊,不僅能多要點錢,必要的時候,還能保他們的命,這樣江家不敢輕舉妄動。</br> 然而江建川聽到這話之后,面不改色,就像是意料之中,承諾好贖金便掛了電話。</br> 沈君儀守在一旁,雙手都有些顫抖:“江建川,我兒子呢!”</br> 江建川眼角微濕,深深舒了一口氣,沉下心來后對邊上助理吩咐道:“聯(lián)系直升機連夜在附近的小村落地毯式搜索!”</br> 之后的好些天,溫凝頓頓給江恕送飯,菜色雖一樣簡單,可都新鮮熱乎,足夠他填飽肚子,甚至好幾個夜晚,小姑娘都抱著個布娃娃上山來鉆到小屋里陪他一起。</br> 她說陪他,就真的一直陪他。</br> 夜里江恕隨口問了句:“小不點兒,你天天往我這跑,你爸媽不擔(dān)心啊?怎么不回家?”</br> 溫凝眼角微垂,不太想告訴他,可她長這么大還沒撒過謊:“沒有爸爸媽媽……”</br> 小姑娘怯生生地抬頭看他:“江恕哥哥,可是凝凝是好孩子……”你別討厭我。</br> 江恕扯嘴笑了笑:“怕什么,我也沒爸呢。”溫凝那樣子,像是被欺負(fù)慣了。</br> 少年睨著她瘦削的小臉蛋,沒爹沒娘還住這小山村里,日子哪里能好過到哪去:“小不點兒,過幾天跟哥哥回家,哥哥帶你去大城市,住大房子好不好?”</br> 溫凝杏兒眼亮了亮,忙點了點頭:“凝凝會做很多事,洗衣服做飯還有打掃衛(wèi)生都會的,村長叔叔說,到了大城市只要肯干活,就能賺好多錢,爺爺病了,我賺了錢就能給他治病。”</br> 江恕揚揚眉:“要你做什么事。”</br> 江家老爺子直接給到他名下的財產(chǎn),都夠他揮霍幾輩子了,何況養(yǎng)個小姑娘。</br> 然而幾天之后,江家直升機空降玉泉村山頭盤旋之時,溫凝卻沒能像往常一樣往他的小破屋里鉆,江恕瘋了似的漫山遍野找,整個山頭都沒了她的蹤影。</br> 一大家子人陪著他在山頭找了一天一夜,也不曾找到他口中的小姑娘,沈君儀擔(dān)心兒子是被綁后受了刺激產(chǎn)生幻覺才胡言亂語,冷下心,強行將人帶離玉泉村。</br> 直升機上,江恕沉著臉,歪著頭直勾勾盯著萬米高空之下,層層云疊后的小山頭,半個字都沒再開口和江建川說過。</br> 助理湊到江建川身旁:“江總,陳理少爺那邊還沒有信兒……”</br> 江建川微閉著眼,伸手?jǐn)Q了擰緊皺的眉頭,模樣比先前疲憊了不少:“報警,讓他們?nèi)ヌ幚怼!?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