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第 27 章
三月出頭,寒城又迎來了一場暴雪。</br> 云山地勢高,氣溫比寒城市區(qū)還要低上個五六度,片場里演員們講著臺詞,句句都能呵出白氣。</br> 青綾傳的服化道是輕紗羽袖,綾羅霓裳,好看是極為好看,就是不耐寒。</br> 武俠世界中的江湖人士御寒,靠的是一身浩然正氣,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苦哈哈的演員們只能在開機的一剎那忍著嚴寒,硬著頭皮把戲演完。</br> 鏡頭之外,個個經(jīng)濟公司安排過來照顧藝人生活瑣碎的小助理們紛紛抱著柔軟的羽絨服悉心等候,只要導演喊了卡,一群人立刻蜂擁而上,手中厚實的棉服立刻將自家藝人包裹得嚴嚴實實,熱茶、暖寶寶、電暖袋一應俱全。</br> 溫凝是孤身一人來的,比起其他藝人擁有的體貼照顧,她事事都只能靠自己。</br> 往往離開鏡頭后,挨著凍,還沒來得及在偌大的片場里找到被擠到不知何處的棉服外套,下一場戲便要轉場開拍。</br> 熱水暖袋根本不用想,連件外套都來不及穿,一來二去抵不住凍,頭便開始有些昏昏沉沉。</br> 之后好幾回念臺詞的時候,控制不住濃濃的鼻音,向來是一兩條便能過的溫凝一連被導演ng了幾次,本就低沉的狀態(tài)更是雪上加霜。</br> 導演是個明白人,對好演員多少有些私心偏愛,這幾天合作下來,溫凝的努力和天賦他都看在眼里,小姑娘一個人出來打拼,身邊連個幫忙的助理都沒有,純粹靠自己的吃苦耐勞來扛,一直也沒給大家添過麻煩。</br> 早上見她狀態(tài)不對,也沒像平時對有些散漫藝人那般苛責,只是語氣溫和地讓她先去休息一上午,找找狀態(tài),如果身體不舒服就不用強撐,還順便讓后勤替她沖了杯熱騰騰的感冒藥。</br> 溫凝這輩子受過最多的便是謾罵與責怪,原本已經(jīng)做好了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準備,哪成想最后竟然還被安慰了一番,小姑娘握著熱水杯,總覺得是自己拖了大家后腿,影響進度,心里沒來由地自責起來。</br> 片場的大多數(shù)人仍舊在忙碌,溫凝因為狀態(tài)不太對,早上的戲份往后挪了一天,空出了閑暇時間。</br> 按理來說她該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回屋睡一覺,休息一番,然而小姑娘卻因為自責,實在難安,在片場外的角落尋了個臺階坐著,眼角微垂,睨著地上的白雪出神,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杯子里的感冒藥。</br> 江恕的車子緩緩停靠在片場門前時,溫凝的感冒藥才喝了一半。</br> 門前一陣騷動,不少人迎了出去,許多暫時沒有戲份的一線藝人也像沒見過世面般前后腳聚到片場大門邊。</br> 溫凝本就是慢性子,此刻還有些低燒,反應就更是慢了好幾拍,見大家都往外頭走,也沒起身湊湊熱鬧,只隱約聽見有人竊竊私語地討論著。</br> “他們說太子爺來了。”</br> “江氏集團那位??”</br> “除了他,咱們寒城還有哪個敢頂這個名號……”</br> “你說江總來咱們這個小破地方干嘛呢?”</br> “不知道,不過聽說咱們那遲遲沒來的女二號余瀟瀟是江氏名下華影娛樂的。”</br> “天啊,這后臺夠硬的,江家的背景啊,難怪之前聽說她嫌天氣不好,一直把檔期往后推呢……”</br> “可不是嘛,今兒好不容易來了,居然還得太子爺親自陪著過來?這排場也太大了,正宮娘娘都沒這待遇吧……”</br> 角落邊上坐著的溫凝一字一句聽得清晰入耳,蔥白的指節(jié)凍得微紅,握著的杯身漸涼。</br> 很快,門前出現(xiàn)了江恕的身影,男人身材高大挺拔,黑色大衣微敞,肩頭落了點白色雪花,走進門時衣訣飄飄,儼然一副精致的斯文敗類。</br> 不少人興奮難掩地跟在他身后往里走,溫凝坐的這個位置并不在正門前,她先前心情低落,特地尋了個較偏點的角落,可沒多久,江恕仍舊相當不經(jīng)意地經(jīng)過了她面前。</br> 男人腳步在溫凝身旁站定,隨手正了正微敞的大衣擺,狀似無意停留,可眼神卻不住地往下方溫凝的臉蛋瞟。</br> 溫凝怔怔地抬頭時,正巧對上他微垂的冷眸。</br> 江恕面無表情盯著她凍得微紅的小臉看,不過幾天不見,這小不點兒就能把自己折騰得又瘦了一整圈,云山這么冷的天,連件新大衣都不買,穿著先前換洗過無數(shù)遍的舊棉服,大抵是真的凍得不行了,兩件疊著一塊穿了出來。</br> 就這樣還梗著脾氣把錢都打他卡里,美名其曰還債?</br> 江恕心里沒來由地一刺,還沒開口說話,倒是身后的余瀟瀟先探了頭,嗓音捏得賊細:“讓一讓啊,沒看到江總要進門嗎?你擋著路了。”</br> 溫凝看到余瀟瀟的時候,鼻尖忽地一酸,眼前這個妝容精致衣服時髦漂亮的女人,大抵就是她們方才口中那位江恕親自陪著過來,有江家撐腰的女二號吧。</br> “哎,你怎么回事啊,讓一下啊。”</br> 溫凝燒得有些蔫蔫的,反應本就不快,加上腦子里亂糟糟地想著先前那些人說的話,一時間沒來得及讓。</br> 邊上悄悄觀望的人也都在好奇,這溫凝明明沒擋在門前,怎么江總就非得在人面前停下,還饒有耐心地等了這么久。</br> 而這溫凝也是,平時總是安靜乖巧膽子很小的樣子,今兒居然就這么擋在江總面前,旁人叫了幾次都沒反應。</br> “凝凝。”有人提醒了句。</br> 溫凝忽地回神,吸了吸鼻子,忙握著杯子往邊上挪了一截。</br> 也不知是太過慌亂還是動作太大,她下意識往邊上挪的時候,手中杯子沒握穩(wěn),杯身一晃,里頭小半杯感冒藥一下灑了出來。</br> 江恕就站在她身邊,精致的皮鞋面上一下沾了不少棕色的污點。</br> 江恕揚揚眉,微皺著眉頭盯著那水漬瞧。</br> 余瀟瀟見狀忙開口斥她:“你這個人到底想干嘛啊?故意的是不是?剛剛就賴著不走,現(xiàn)在又把這什么臟水弄到江總鞋面上,你知道這鞋多少錢嗎?你所有片酬加起來都賠不了一邊!”</br> 江恕聞著空氣中那淡淡的感冒靈味道,心里沒來由的燥,舌尖痞痞地頂了頂臉頰,話語不悅:“他媽給老子閉嘴。”</br> 余瀟瀟一下噤了聲,被經(jīng)紀人一把拉到旁邊。</br> 先前她遲遲不肯來片場,后來華影上頭的人去江氏總部開了個會,聽聞江總突然要親自來云山一趟,經(jīng)紀人擔心耍大牌這事被這閻王爺知道,特地把人從金窩里拉出來,直往這邊趕,沒成想在路上撞上也就算了,這余瀟瀟還這么沒腦子,萬一把江總得罪了,連她這個經(jīng)紀人的工作都保不了。</br> 江恕剛剛聽溫凝吸著鼻子悶悶的聲音就覺得不太對勁,此刻杯里的水灑了一地,空氣中的味道很是熟悉:“喝的什么?感冒藥?”</br> 溫凝沒吭聲,隨手從包里掏出紙巾來在他的鞋面上擦拭。</br> 江恕忽地退了一步,不知怎么的,他如今見不得溫凝替他做這些事。</br> 溫凝抿了抿唇,也沒看他,只留下一句“抱歉了,江總。”,轉身便走了。</br> 江恕緊了緊手心,眼神直勾勾睨著她離開的背影,一直到人消失在拐角處都沒舍得把視線收回來。</br> 江恕在片場呆了一早上,愣是沒等來溫凝,男人興致缺缺,心里煩躁得不行,卻還是沒舍得走。</br> 中午放飯的時候,溫凝終于從小排屋里出來了,然而出來的時候有些晚了,盒飯區(qū)已經(jīng)被挑挑揀揀凌亂不堪。</br> 江恕手里提著保溫桶和剛剛派任天高下山去找醫(yī)生開好的藥,正打算上前,可還沒走到她跟前,就見邊上跑出來個戴著工作證的后勤工作人員。</br> 這人顯然和溫凝挺熟悉,話語里帶著自然的調侃:“肖嫂,傾哥剛剛給你留了一份,溫在里頭呢,不過見你一直沒出來,他正好又要開拍了,讓我?guī)兔κ刂脽岢园 !?lt;/br> 江恕緊了緊后槽牙,手臂青色筋絡微顯,胸腔因為那聲“肖嫂”,燃起股無名火。</br> 男人冷眸陰郁,努力把那股火往下壓了壓,斂起幾分神色,看著人走完了,這才走到溫凝面前。</br> “病了?”他講話仍舊硬梆梆。</br> 兩人先前在城郊的車上不歡而散,那會兒高傲的他好不容易將自尊放下交到她手里,得到的卻仍舊是一聲拒絕,說好了不會再回頭半步,此刻卻又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多少有些不自在。</br> 江恕見她沒吭聲,直直伸手探到她頭頂,然而只觸碰到一瞬,就被她一下躲開。</br> “燒成這樣了還躲什么?跟自己身子找不痛快?”江恕皺起眉,方才的醋意全數(shù)化為了心疼,一把將保溫桶和藥塞到她手中,態(tài)度霸道不容拒絕,“御乾灣帶出來的,我讓徐媽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藥也是剛剛讓任天高出去帶回來的,喝感冒藥有個屁用。”</br> 江恕一把握上她手腕,將人拉到自己跟前,溫凝整個人都昏昏沉沉,此刻也沒法跟他計較。</br> 男人大手強勢地再次探上她額間,眉頭緊皺著:“你就是這么照顧自己的?”</br> 江恕輕嘆一口氣,隨手脫下黑色大衣裹到她身上:“一會兒我讓任天高從華影調兩個助理過來給你,想在娛樂圈玩你以為靠你自己一個人就行?”</br> “你簽到華影,讓任天高給你去辦,以后有江家護著有我護著,看誰敢這么怠慢你。”</br> 溫凝此刻聽到華影這兩個字,就立刻條件反射地拍開他的手:“不用了。”</br> 江恕薄唇抿了抿:“華影在圈里的地位你是知道的,你簽過來,想要什么資源都是一句話的事,倔什么呢?”</br> 溫凝語氣緩緩的,聽得出來有些累:“早上周先生來過了,我打算簽他們公司。”</br> 江恕心頭那股沒來由的火又忽地一下燃回起來:“周自衡?”</br> 男人冷笑了聲,低低地嗤:“溫凝,自己家的公司不簽,非要簽到外人那去,片場里還讓別人管你叫肖嫂,你把我當什么了?”</br> 小姑娘緊了緊手心,羽睫微顫:“債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