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金銀山大觀園峻工
華美典雅的鳳藻宮內(nèi), 帷簾低垂, 賢德妃躺在繡褥暖被之中,身上有些發(fā)酸,睜開眼睛, 黑茫茫的一片,只余淡淡的香氣縈繞鼻間, 極冷的香。
下午,皇上曾在她這兒小坐了片刻, 就是這種香, 很特別的香,她從未在別的地方聞到過。后宮圣寵稀薄,除了皇后處偶有眷顧, 她們這些嬪妃, 竟常年無寵。她入宮多年,自然不敢奢望獨(dú)寵, 可是, 她連一個傍身的孩子都沒有。
原本寄希望于薛家表妹,卻不想出了意外,聽到母親說了林家姐弟之事,賢德妃無力的苦笑,她只是貴妃, 斷管不到別人家里去。跟她哭窮的母親啊,既然家中如此艱難,當(dāng)初何必要送她入宮!她貴妃的份位, 來得有多么的不容易,又有誰能知道呢?
林謹(jǐn)玉十分不理解,看著半屋子的毛皮,狼皮狐貍皮兔子皮貂皮,竟然還有一整張完好的虎皮,都是上等皮料,可是,徒汶斐為啥對自己這么好呢?太怪了,啥都送,夏送冰冬給炭,更別提其他吃食衣物,有一次,里頭穿的大褲頭就送了一箱子,清一色的真絲緞子,林謹(jǐn)玉也覺得有些那啥,可是,他本質(zhì)上還是有些窮人思想,沒舍得扔,放著穿呢。
這回過冬,又差人送了一車的皮子。
來人是徒汶斐身邊的貼身大太監(jiān)何順兒,何順兒年紀(jì)不大,介于徒汶斐與林謹(jǐn)玉中間,逢人見面總帶著三分笑,說道,“林大爺,我家王爺時時惦記您呢。王府剛一開始制冬衣,馬上想到了您這兒,這皮子是庫里挑的最好的,讓奴才們送來給林大爺做大毛衣裳穿。本來我家王爺想做好了給您送來,又擔(dān)心大爺穿不慣外頭人的針線,就吩咐奴才送了皮子過來。”
“何順兒,”林謹(jǐn)玉摸了摸毛皮光潤的皮板,笑瞇瞇的問,“你說,我長得怎么樣?”
何順兒笑,“這奴才可說不好,都說林大爺一臉福相,日后是有大造化的。”
摸摸剛剛補(bǔ)出的雙下巴,林謹(jǐn)玉指著何順兒笑,“好你個何順兒,敢笑話我胖。”
“哪能兒啊,借奴才個膽子,奴才也不敢。胖得人多了,可不是誰都能說有福相的。”何順笑道,“像奴才日夜都想多長些肉出來,偏就跟個蝦米似的討人嫌。”
“你這嘴真會說話。”林謹(jǐn)玉笑著一勾何順兒的脖子,哥倆兒好的摟著,道,“跟你家王爺說吧,謝他惦記了,這皮子挺好,我很喜歡。不過他這時不時的老送東西來,可叫我十分困惑哪,他若是得閑了,我這兒有好酒。”
何順兒笑著回去了,心道,您還困惑呢,如今我家王爺三餐必得以包子為主食,豆沙紅糖三鮮蟹黃,餡兒都不帶重樣兒的。以前我家王爺喜歡苗調(diào)消瘦美人兒細(xì)腰,自打往你這兒送東西后,那眼光直接由油條升華到麻團(tuán)。您就困惑著吧,捏了捏口袋里的銀封,何順兒還挺喜歡林謹(jǐn)玉的。
徒汶斐聽了何順兒的回稟,抿嘴笑了,問道,“你看謹(jǐn)玉高不高興?”
“主子,奴才就沒見林大爺不高興過,好像啥時林大爺都樂呵樂呵的。”何順兒笑道。
“那是,”徒汶斐拿著竹扇敲擊著手心,笑著抱怨,“要不說心寬體胖呢,看他是個頭兒跟肉一塊兒長呢,我就是喜歡他這個勁兒,灑脫。”
“誰說不是呢。”何順順須拍馬。
徒汶斐笑道,“既然謹(jǐn)玉相邀,今天晚上我就過去陪陪他。對了,今兒個去瞧見穆離沒?”
“奴才沒見到穆大人,稍帶腳兒的打聽了一下,說穆大人也常去了,送了林大爺一管長,一張古琴,還有啥鮮果兒玩物的。”何順兒道。
電燈炮不在,徒汶斐更加堅(jiān)定了去林家的決心,唇畔泛起一抹寵溺的笑,這傻小子,還猜不透他為什么對他好么?
徒汶斐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期盼著天黑,命人備了車駕,帶了一小壇果酒,林謹(jǐn)玉酒量不好,不過醉熏熏的醉眼迷離小臉兒嫣紅的時候也是很可愛滴。
一路遐思無限,到了林府,徒汶斐咳了一下,整了整衣襟,才扶著何順兒的手下了馬車。他常來,林府門房兒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哪里敢讓王爺稍等,小心恭敬的引了徒汶斐進(jìn)去。
徒汶斐雀躍的心情在見到穆離時僵了一下,又轉(zhuǎn)眼落在許子文身上,滿腔熱情凍成冰雪外加三九寒風(fēng),許子文笑,“汶斐也來了,嗬,還沒空著手,謹(jǐn)玉,你夠有面子的,汶斐去我那里,從來都是騙吃騙喝。”
林謹(jǐn)玉喝得小臉兒一片胭脂紅,彎著小眼睛笑,“那是,師兄對我好,常給我送東西,送得我這顆小心肝兒啊,撲嗵撲嗵的直跳,還以為他看上我了呢,呵呵。”
我就是看上你了。徒汶斐笑著過去將酒壇放到一旁的桌案,道,“今日不巧了,看舅舅也喝得差不多了,還是等下次再喝我?guī)淼木瓢伞!?br/>
許子文瞧了眼黑檀色的壇子,笑了笑,“無妨。坐下一道吃點(diǎn)兒吧。”
徒汶斐一肚子的話也不好說了,偏林謹(jǐn)玉左右都有了人,穆離朝里移了一位,侍從添了椅子碗具,徒汶斐便坐了。
穆離與許子文稍坐了會兒就走了,林謹(jǐn)玉有些微醉,徒汶斐道,“你先醒醒酒,別外頭冷風(fēng)激著,我送送舅舅和穆離,一會兒有話跟你說。”
林謹(jǐn)玉趴在桌上不會動了。
北風(fēng)刺骨。
許子文戴著風(fēng)帽,笑睨著徒汶斐,唇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怎么,當(dāng)真了?”
“我從來沒有虛情假意過。”徒汶斐覺得自己的命格肯定與許子文相克,他不喜歡許子文,如同許子文不喜歡他一樣,可是,偏許子文克他克得死死的,徒汶斐真不敢得罪他。
許子文笑了兩聲,伸手拍拍徒汶斐的肩,“你長得還湊合,其他的,我還真不看好你,好好努力吧。”
“舅舅的教導(dǎo),我記住了。”徒汶斐道。
送走了兩個礙事鬼,徒汶斐趕回去找林謹(jǐn)玉,房內(nèi)空無一人,徒汶斐四下看了一番,不由搖頭苦笑,林謹(jǐn)玉躺在地上輕打著鼾,睡得正是香甜。
徒汶斐叫了侍從將房間酒菜殘羹收拾了,抱起林謹(jǐn)玉到臥室走去。林謹(jǐn)玉睡覺很喜歡粘人,徒汶斐摸挲著林謹(jǐn)玉身上的肉肉,心里暗暗嘆息,這還不知道得等幾年呢。
對著燈蠟,薛寶釵合上帳冊,揉了揉眼睛。
薛姨媽見夜深了,女兒屋里還亮著燈,便移步過來瞧瞧。薛寶釵聽到動靜,看是母親,忙起身讓座。
“我的兒,這么晚還不睡?又幫你姨媽看帳本子呢?”薛姨媽笑問,拉著女兒的手同坐了。
薛寶釵點(diǎn)了點(diǎn)頭,嘆了口氣,“媽媽,我看這園子花銷甚大呢。”
“怎么,銀錢又緊了?”薛姨媽皺眉道,“要不……”
“媽媽,”薛寶釵捏了捏母親的手,輕聲道,“咱們已經(jīng)給姨媽了不少銀子,姨媽信我,允我?guī)椭磶け咀樱梢膊荒芤粵]銀子就叫咱家想法墊啊。如今家中鋪?zhàn)由獠槐纫郧傲耍绺缬植粫阌?jì),咱家也得留一些呢。媽媽您算過沒有,從選秀開始咱們給了姨媽多少銀子了?”
薛姨媽道,“我怎么能沒算過呢,不多不少二十八萬兩了。”
“這就是了。”薛寶釵皺著秀美的眉毛,思量道,“媽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明個兒就說我看帳本子凍著了,請醫(yī)熬藥。這園子是榮國府的,就算是親戚情份,咱們拿個幾萬沒的說,可也沒有為榮國府將自家老底子搭進(jìn)去的理兒呢。”
薛姨媽卻有些遲疑,“這,你姨媽那里……”
“媽媽就聽我的吧,您不把姨媽當(dāng)外人,墊進(jìn)這些銀子去,還不知道姨媽哪個年月還得清呢。”薛寶釵喟嘆道。
“唉,也只能如此了。咱家剩的也沒幾個錢了,還得留些給你哥娶媳婦,還有你的嫁妝也得開始置辦了呢,眼瞅著你明年就芨了呢。”
薛寶釵臉頰微紅,薛姨媽笑著摸摸女兒的頭臉,叮囑幾句,看女兒休息了,才回房安歇。
王夫人聽到薛寶釵病了的消息,直接著人請了太醫(yī),親自來看了一遭,又送了不少參葺補(bǔ)品,溫聲道,“那個林丫頭,聽說常年吃燕窩雪蛤粥,極滋補(bǔ)的。寶丫頭這是為我傷了神呢,這些東西,也不要舍不得,吃完了只管著小丫頭們?nèi)ノ夷抢镆獊恚咳瞻玖顺裕瑢ι碜訕O好的。”
薛寶釵珠粉未施,的確有幾分虛弱,輕聲道,“我每年冬天都會鬧幾遭,姨媽不必?fù)?dān)心,養(yǎng)養(yǎng)也就好了。姨媽交我的帳本子還沒來得及看呢。”
“這些有什么急的。”王夫人是真不急了,園子已經(jīng)峻工,只差安排人手進(jìn)去灑掃了,余下一些小物件兒的擺放,卻是用不了多少銀子,她自己就能拿出來,只當(dāng)補(bǔ)貼女兒了。
王夫人千叮嚀萬囑托了一番,又叫賈寶玉同三春姐妹過來探望,里子面子給足了薛家,薛姨媽對薛寶釵嘆道,“怕我們是誤會你姨媽了呢。”
“這短短幾天能看出什么呢,”薛寶釵溫聲道,“媽媽且待以后吧。”
“不必理這些了,來,把這燕窩粥喝了吧。”薛姨媽溫聲道。
薛寶釵笑著挑了兩勺,說,“媽,咱們何必跟人家比呢。媽聽那天姨媽說林丫頭每日補(bǔ)用,就起了心思。知道媽媽疼我,只是咱家有咱家的過法兒,我身子素來強(qiáng)健,每日吃得也好,不用再滋補(bǔ)這些東西了,費(fèi)銀子不說,可能有多大效用呢。”
薛姨媽欣慰女兒的懂事,仍笑勸女兒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