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八章
李顯的臉色,陰沉下來,變得很難看。 而上官婉兒則輕輕嘆息一聲,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青之可聽說過豆盧氏?” 聽到陳子昂的話,楊守文一怔,詫異看了過去。他遲疑一下,輕聲道:“叔父說的,可是昌黎豆盧氏?” “正是!” “那我當(dāng)然知道!” 楊守文立刻回答,言語間沒有絲毫遲疑。 昌黎豆盧氏,鮮卑皇族慕容氏一支,后在北魏時期歸降,賜姓豆盧。在鮮卑語中,豆盧即‘歸順的意思,之后其后代便定居在昌黎,其族群的規(guī)模日漸增長。 鮮卑和李唐之間,有著非常親密的關(guān)系。 李唐始祖李虎,本名大野虎,也是鮮卑姓氏。李淵太原起兵時,豆盧氏便一直跟隨。后,豆盧氏多有子女與李唐皇室結(jié)親,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皇室外戚。 楊守文在昌平長大,而昌平距離昌黎并不算太遠(yuǎn)。 特別是在靜難軍造反的時候,昌黎豆盧氏的表現(xiàn)頗有古怪。楊守文從塞北返回幽州的時候,曾聽管虎說過,但當(dāng)時他急于南下,并未放在心上。不過,也正因為這個緣故,他對豆盧氏也有一些印象。特別是在圣歷二年,豆盧氏被并入范陽盧氏家族,曾引發(fā)了許多爭論。那時候他就生活在滎陽,也挺鄭鏡思說過。 五姓七宗,最重血統(tǒng)。 偏偏范陽盧氏接納了豆盧氏這么一個帶有非常明顯的鮮卑血統(tǒng)的胡人家族,令不少世家大族感到不滿,認(rèn)為范陽盧氏玷污了世家大族千百年來的純凈血統(tǒng)。 可事實上呢? 早在李唐入主關(guān)中,隴西李氏接納李唐時,就已經(jīng)開了先例…… 楊守文疑惑看著陳子昂,沉聲道:“管叔的死,莫非與豆盧氏有關(guān)嗎?” 陳子昂道:“圣歷元年,突厥兵犯河北,靜難軍造反,慕容玄崱率部兵臨城下……青之應(yīng)該對這件事有印象,也應(yīng)該知道當(dāng)時的一些情況。那次叛亂,豆盧氏手握重兵,卻遲遲不肯救援昌平,其中的古怪,不知道青之你有沒有想法?” 對于那次叛亂,楊守文當(dāng)然是記憶深刻。 在他看來,若非突厥造反,也許他現(xiàn)在還無憂無慮的在昌平生活。 “其實叔父應(yīng)該清楚,那次突厥造反,疑點頗多。 我曾聽管叔提起過豆盧氏的事情,說他們按兵不動,后來若非李元芳李大將軍強(qiáng)令他們出兵,他們恐怕也不會馳援昌平。只是那件事……后來卻無人再去過問。” 楊守文言語中,帶著一絲嘲諷。 李顯赧然,而上官婉兒,則發(fā)出一聲長嘆。 “青之,非是我們不想追查,而是那件事牽連太廣,即便是陛下,也感到忌憚。 那件事一旦追查下去,可能會死很多人,甚至?xí)沟脮r局再生變化。 當(dāng)時,狄公便勸阻陛下,莫要再繼續(xù)追查了……陛下在權(quán)衡之后,最終決定放棄。” “是啊,若當(dāng)時我能早一些趕到昌平,拿到那個證據(jù),情況也許會好很多……可惜,我晚到了兩日,致使那個證據(jù)至今下落不明,也平白喪失了大好時機(jī)。 我更因此而遭到了報應(yīng),失去了雙腿,更險些丟了性命……青之,你道那段簡那般膽大妄為,真只是為了求我那些家產(chǎn)?說穿了,其背后若無人指使,以我在文壇上的名望,區(qū)區(qū)一個段簡,一起小小縣令,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如此張狂。” 楊守文聽罷,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不過最初他以為是武三思等人在搗鬼,可現(xiàn)在看來,另有蹊蹺。 “誰是梅花主人!” 楊守文沉吟許久,突然開口問道。 李顯一愣,道:“梅花主人?” 他露出疑惑之色,詫異向陳子昂看去。 而陳子昂也一臉的茫然,搖搖頭,表示不太清楚。 可上官婉兒的臉色,卻變了! “青之,你也知道梅花主人?” “姑姑可還記得,久視元年,我從西域返回,途經(jīng)金城時遭遇伏擊。 后來據(jù)我打探,幕后指使者便是一個叫做‘梅花主人’的人。只是這件事,我回來后尚未來得及稟報,就被關(guān)進(jìn)了大牢。再之后我前往劍南道,幾乎把此事忘記。 姑姑,莫非你知道那梅花主人是誰?” 上官婉兒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相王世子李成器酷愛梅花。 世人只知他精于樂器,卻不知他更善畫梅,因而有梅花主人的雅號,在宗室內(nèi)流傳。” 上官婉兒言畢,李重潤、韋鐬等人的目光,便齊刷刷落在了李顯的身上。 李顯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面頰微微抽搐,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另外,叔父當(dāng)年去昌平所要尋找的那份證據(jù),其實……被我拿到了。” “什么?” 楊守文這句話出口,李顯臉色在變,而上官婉兒和陳子昂,更失聲喊道,驚訝看著楊守文。 “叔父可還記得,當(dāng)日在小彌勒寺,青奴被蛇咬傷。 我也是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那個證據(jù)……不過,家父和我在看罷了之后,覺得事關(guān)重大。那時候,家父還只是昌平縣尉,而我則剛清醒不久。那份證據(jù),其實是一份名單,里面記載了許多人名,其中更有趙州司馬唐般若等人的名字……家父擔(dān)心,會受到牽連,所以更不敢留存那份名單,便把那名單給銷毀了。” “銷毀了?” 李重潤聽聞,頓時急了。 “青之,你們怎能把它銷毀了呢?” 楊守文則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若不銷毀,帶在身邊,交給何人? 若我那時候把那名單保存下來,怕我與家人早已命喪黃泉。連狄公都不愿意再追查下去,我們帶在身上又有什么用處?皇太孫,當(dāng)時若我把那名單給你,你敢公之于眾嗎?” 李重潤不禁咽了口唾沫,露出苦澀笑容。 是啊,那個時候,就算是他父子得到那份名單,也不敢留在手中! 楊守文接著道:“不過后來,我在金城縣尉家中,找到了一幅畫,上面有梅花主人的落款。姑姑,你道我為什么會提起這梅花主人?因為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名單上的筆跡,和梅花主人的落款一模一樣!那時候雖已隔了兩年,我卻不會看錯。” “當(dāng)真?” 上官婉兒眼睛一亮,沉聲問道。 楊守文點點頭,指著自己的眼睛道:“我雖才疏學(xué)淺,可這雙招子卻亮的緊。 那梅花主人的落款,和那名單上的筆跡若不是出自同一個人,我便瞎了這雙眼睛。” 楊守文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也使得李顯等人再無懷疑。 他和上官婉兒相視一眼,不禁苦笑搖頭。 “青之,咱們再說一說管虎的事情吧。” 李顯這一次,也沒有再讓其他人代言,沉聲道:“管虎當(dāng)初留在幽州,可是對豆盧氏一家的表現(xiàn),一直存有疑慮。所以,上官姑娘雖禁止他繼續(xù)追查,但他卻在私下里,偷偷調(diào)查豆盧氏一支……他的身份,并無人知曉,哪怕是薛訥薛都督也不甚清楚。 豆盧氏被納入范陽盧氏一族之后,管虎便嘗試著秘密和豆盧氏交好。 他當(dāng)時身在都督府,又甚得薛都督的信任,豆盧氏對他經(jīng)過數(shù)次試探后,便將之接納。他失蹤,是豆盧氏派他隱姓埋名,前往長安親仁里做事。后來,他在親仁里站穩(wěn)腳跟,便試圖與我們聯(lián)系……去年末,他傳來消息,言親仁里背后,有人在暗中支持,并使他們與突厥頻繁聯(lián)絡(luò)。本來,他就要打探到親仁里背后的指使者,卻不成想再次和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直到日前我們找到他,卻不想……” 李顯這番話,說的是咬牙切齒。 而楊守文則隱約聽得出來,李顯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是相王?” 李顯沒有回答,而上官婉兒等人,則保持了沉默。 “管叔做事,素來謹(jǐn)慎。 他行事非常小心,又怎會被人知曉身份?” 李顯依舊沒有回答,卻是韋鐬在一旁沉聲道:“豆盧欽望。” “啊?” “豆盧欽望在圣歷二年便拜為文昌右相,同鳳閣鸞臺三品。 可是在長安元年,也就是你離開神都,前往劍南道后不久……當(dāng)時陛下遠(yuǎn)赴長安,父親臨朝攝政。豆盧欽望被父親拜為太子賓客,協(xié)助太子處理朝政。父親見他盡心盡力,且才干卓絕,于是便生出了招攬之心,對他也就失去了提防…… 母親更因他與親族交好,且一直都非常關(guān)照,所以常勸說父親,對他委以重任。 他暗中交好三郎,并利用三郎年少無知,知道了管虎的存在。” 韋鐬說完,朝李顯看去。 李顯露出尷尬表情,低著頭沒有說話。 而楊守文,則變得臉色極為難看。 說一千道一萬,問題還是出在了李顯的身上。 李顯耳根子軟,他早就知道。只是他沒有想到,居然會釀成如此事故…… 他該說什么呢? 楊守文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父親,你寵信母親,本無大礙。 可你卻不能事事聽從母親的話……她雖說經(jīng)歷了那么一場磨難,但畢竟不似父親你眼界寬闊。她分不清楚善惡,自然看不出豆盧欽望包藏禍心。可你,卻該謹(jǐn)慎才是。” 李重潤壓低聲音說道,令李顯啞口無言。 倒是上官婉兒擺手說道:“皇太孫莫要再責(zé)怪太子,他已經(jīng)很難過了。 如今,太子妃被禁足,而三郎也因此受到了責(zé)罰……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弄清楚,管虎到底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他之前與我聯(lián)絡(luò),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稟報。可現(xiàn)在,他遇害身亡,也使得我們線索中斷……所以,我們還是考慮一下對策。” “慢著慢著,你們還未說,那豆盧欽望到底何許人也?” 楊守文被他們繞的有些發(fā)懵,忍不住大聲詢問。 上官婉兒說的不錯,管虎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害……太子妃?李顯絕不可能重則,而三郎李重俊,怕也無法追究太過。所以,在楊守文看來,為管虎報仇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豆盧欽望的從女,便是相王妃。” “什么?” 楊守文脫口而出道:“你們明知道豆盧欽望和相王的關(guān)系,還讓他做太子賓客?” 李顯的臉,頓時紅了。 他赧然道:“我那時想著,是拉攏和分化……” 不用問,這里面肯定有太子妃韋氏的作用。 李顯的想法倒是美好,可他也不想一想,豆盧氏既然和相王府關(guān)系如此密切,又怎可能被他分化拉攏? 想到這里,他朝上官婉兒和陳子昂看了一眼,只見二人也是一臉苦笑。 “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弄清楚,管叔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線索,對嗎?” “是!” “也就是說,需要前往親仁里?” “沒錯。” “我去!” 楊守文二話不說,便毛遂自薦。 在他看來,李顯這么晚把他找來,怕就是這個原因吧。 哪知道,他話剛出口,就被李顯擺手拒絕。 “青之,你去不得。” “為什么?” “你剛殺了遣唐使仆從,令朝堂頗為震動。 鴻臚寺那邊,要追究你的罪名,并且有不少朝臣表示了贊同。雖則陛下強(qiáng)行將此事壓制下來,可你現(xiàn)在,卻是眾矢之的,一舉一動都被人關(guān)注,如何離開洛陽?” 楊守文眉頭不禁一蹙,也不由得沉默了。 上官婉兒道:“青之,今晚找你前來,一來是告訴你管虎的事情,二來則是要與你商議,擇一人前往長安,調(diào)查情況。畢竟,管虎生前,也曾留下了一些線索。” “找誰前去?” “如今,尚無合適人選。” 楊守文知道,這種事情宜早不宜晚,拖得越久,管虎留下的線索,很可能會消失。 “這個人必須膽大心細(xì),且不為人熟悉。” “子壽如何?” 沒等上官婉兒說完,楊守文突然道。 “啊?” “子壽雖進(jìn)士及第,但認(rèn)識他的人并不多。 他膽子很大,且遇事冷靜,曾在我父親帳下做事,我父親對他的才能,也非常贊賞。 更重要的是,子壽是嶺南口音,不宜為人懷疑。 對了,還有一個人……鄭懿。他是鄭家子弟,而鄭家在長安,也有一些產(chǎn)業(yè)。鄭懿年紀(jì)雖然不大,也是個非常機(jī)靈的人。讓他二人結(jié)伴,相信可以掩人耳目。” 李顯濃眉一挑,露出欣喜之色。 而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張九齡,則是一臉茫然。 上官婉兒看了張九齡一眼,思忖片刻之后,便向李顯道:“善!” “子壽!” “臣在。” “你可愿往?” 說實話,張九齡不想去長安。 因為他知道,此去長安,定然非常兇險。 可到了這個地步,他若是拒絕,必然會被人小覷,更從而影響到他日后的前程。 于是,他不無幽怨的看了楊守文一眼,然后道:“愿從太子之命。” “嗯,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來。” 張九齡眼珠子一轉(zhuǎn),突然看向了楊守文。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令楊守文有些發(fā)毛。 “我想請一人隨行,不過卻需青之同意。” “誰?” “就是青之的小妹,公孫暖。” “不行!”楊守文幾乎不假思索,便開口拒絕,“幼娘歷經(jīng)磨難,方回洛陽,還未曾與嬸娘團(tuán)聚。” “可是,長安之行兇險頗多,我與鄭家小郎恐怕難以對付。 我聽人說過,幼娘武藝高強(qiáng),而且非常機(jī)警。若有她隨行,我想一定能馬到功成。” “你聽哪個胡言亂語,她武藝高強(qiáng)?” “便是安樂公主。” 楊守文頓時啞然,不知道該如何為幼娘開脫。 幼娘的本事,李裹兒當(dāng)然清楚。 他不禁苦笑著,狠狠瞪了張九齡一眼。 “青之,你看如何?” “這個……”楊守文猶豫許久,輕聲道:“此事我不好決定,要詢問幼娘的主意。”(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