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楊二郎(上)
楊守文的家,在村子的后面,坐落在一條小溪旁,隔溪而望,便是蒼茫的虎谷山。 一個獨立的小院,三座五間七架的房屋。 明堂在前,廂房在后,形成前后兩進(jìn),更透著幾分別樣的雅致和樸素。 楊守文在門前停下,還沒等去叫門,就見院門打開一條縫,從門后撲出一道嬌小倩影。 “兕子哥哥,怎么這么晚回來。” 那倩影撲進(jìn)了楊守文的懷中,緊跟著便傳來嬌憨的聲音。 楊守文不禁笑了,眼眉之間更透出一抹難言的疼惜之色,把對方抱在了懷中。 “今天大黃犯了性子,所以回來晚了些……嘿嘿嘿,幼娘今天在家,有沒有乖呢?” 楊守文懷中抱著一個小可人,看上去八九歲的模樣,梳著雙丫髻,小臉更紅撲撲,好像熟透的蘋果一樣,非常可愛。這小可人名叫楊暖,乳名幼娘。她和楊守文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而是家中廚娘的女兒,楊守文可說是從小看著她長大。 大約在九年前,一個懷著身孕的女人暈倒在楊家門口。 當(dāng)時楊守文的祖父楊大方看她可憐,于是收留了對方。幾個月后,那女人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就是如今楊守文懷中的楊暖。楊暖出生后,女人便留在了村子里,變成了楊家的廚娘。至于楊暖的父親是誰?楊氏沒有說,楊大方也沒有詢問。 總之,楊暖隨女人的姓,變成了楊守文的小尾巴。 在楊大方死后,楊承烈對楊守文不聞不問,楊氏就撐起了這個家。 小可人所在楊守文話中,脆生生道:“幼娘最乖了,今天還幫阿娘給哥哥洗衣服。” “真的嗎?” 楊守文做出贊賞之色,把小可人高高舉起。 “幼娘可真厲害。” 小可人咯咯笑了,那笑聲清脆,回蕩在楊守文耳邊。 這時候,院門打開,從門后面走出一個中年婦人。她一身布裙,頭上戴著一支木釵子,腰間還系著一塊碎花布制成的圍布。看到楊守文,婦人臉上也浮現(xiàn)出慈祥之色,輕聲道:“大郎今天回來的有些晚了,幼娘剛才還哭鬧著,說要去找你。” “讓嬸娘費心,明天我一定早些回來。” 婦人,就是楊幼娘的母親楊氏。 至于她叫什么名字?楊守文并不是很清楚。 以前他頭腦不清,也記不得許多事情,所以一直是嬸娘嬸娘的稱呼,甚至忘了楊氏的本名。 楊氏上前牽著黃牛走進(jìn)院子,直接拴在牛棚里。 楊守文則抱著楊暖跟在后面,代楊氏拴好牛,他這才放下楊暖,牽著她的小手走進(jìn)正堂。 這偌大的房子里,只住了三個人。 “幼娘去打水,大郎辛苦了一整天,先洗一下,晚飯馬上做好。” 楊暖答應(yīng)一聲,便跑出去打水。 楊守文道:“嬸娘,我先去給爺爺問安,待會兒就過來。” 楊大方過世已經(jīng)兩年,但楊守文每天都會為他上香,也就是請安。 楊氏答應(yīng)一聲,便去伙房準(zhǔn)備晚飯。而楊守文則穿過正堂的后面,走進(jìn)了后院。 后院里,有一個花圃,就坐落在小溪旁。 左右各一幢廂房,每幢廂房則有三個房間。以前楊大方在世的時候,楊承烈每逢休沐日,就會帶著一家人前來拜見。不過楊大方病故后,這個家也就變得冷清許多。楊承烈一家習(xí)慣住在縣城,除非固定的祭祀日子,他很少會來這里居住。 不過,每間房子都保持著整潔。 楊氏是個很勤快的女人,每天都會打掃房間。 此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 楊守文走進(jìn)一間廂房,點上油燈,而后走到屋中的靈位前,點上了三炷香。 “爺爺,我回來了!” 他上完了香,在靈位前坐下,仿佛自言自語道:“今天大黃犯了狂,險些傷了村里的孩子。不過好在我從小跟爺爺習(xí)武,有一身的好力氣,總算是制服了大黃……也幸虧沒有出事,不然指不定又會傳出什么閑言碎語,到時候我又要倒霉。” 楊守文說著,眼睛有些發(fā)紅。 重生十七年,雖然這十七年渾渾噩噩,平白浪費了十七年的光陰,但也讓楊守文體會到了一種別樣的快樂。楊承烈不待見他,可是爺爺把他視作為珍寶一樣。 說實話,這十七年他并沒有受什么苦,反而在爺爺?shù)年P(guān)懷下,活的無憂無慮。他的神魂閉塞,也無法感受到周圍的種種惡意,每天都高高興興,日子也格外單純。 練功、習(xí)武、放牛、聽爺爺講故事…… 十七年下來,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融入了這個時代。 “阿閦奴如今已經(jīng)好了,再也不會頭疼了。 不過,我不覺得開心,因為最近總是做一個古怪的夢,夢到有一個女人喊我‘駙馬’。 嘻嘻,你說我這是不是在胡思亂想呢?” 說完,他起身跪下,在靈位前磕了三個頭,復(fù)又站起來道:“不管怎樣,爺爺教我的東西,阿閦奴不會忘記,以后還會勤練不綴。嬸娘待我很好,幼娘也很乖巧,現(xiàn)如今還學(xué)會了洗衣服……嗯,今天就說這些了,爺爺你也要早些休息。” 每天在爺爺?shù)撵`位前,和爺爺聊聊天,說說話,已經(jīng)成了楊守文的習(xí)慣。 之前他頭腦不清楚的時候,就是這樣。如今他頭腦清楚了,也沒有改變這個習(xí)慣。 走出房間,他輕輕拉上房門。 就在這時候,從正堂天井傳來一聲響,緊跟著就聽到幼娘的哭聲。 楊守文心里一緊,三步并作兩步跑回正堂。 門廊前,一個水盆被打翻在地,里面的水流了一地,使得門廊之上更變得濕涔涔。 幼娘坐在一灘水漬中,正放聲哭泣。 而一個少年,則站在門廊下,大聲呵斥著楊氏。 “你這賤婢做的好事,怎么把水盆放在門口,還臟了我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這衣服可是新作出來的,價值三百文,你賠得起嗎?還有你,小賤婢再敢哭,我就把你賣了。” 少年氣勢洶洶,楊氏則嚇得不敢說話。 聽到要把自己賣了,幼娘也止住了哭聲,坐在地上看著那少年,不時的發(fā)出抽泣聲。 楊守文的心中,騰地竄出一股子邪火。 他大步?jīng)_出正堂,上前把幼娘抱起來。 “呦,這不是我那阿癡大兄嗎?” 沒等楊守文開口,少年卻搶先道:“大兄,你是怎么教的這兩個賤婢,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我敲了半天的門居然沒人來迎接,還要本少爺自己開門,簡直是放肆。 不過也是,我忘了大兄你……要不然,我給大兄找個懂事的過來,把這兩個賤婢賣了,大兄也能過的舒坦一些。” 幼娘聽到要把她賣掉,嚇得抱緊了楊守文的脖子。 “兕子哥哥,幼娘乖,兕子哥哥不要賣掉幼娘,幼娘很聽話的。” 阿閦奴,是楊守文的乳名。 不過這個乳名在那首童謠出來之前,只有楊承烈和楊大方可以稱呼。楊守文還有一個乳名叫兕子,相對而言更加普及,楊幼娘更習(xí)慣叫楊守文做‘兕子哥哥’。 少年左一個‘大兄’,右一個‘大兄’,可是言語間卻沒有絲毫的恭敬。 他叫楊瑞,是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兄弟,年十三歲。 楊承烈續(xù)弦的時候,曾有意將新婦扶正。不過楊大方卻不同意,才使得這件事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楊瑞自幼聰慧,甚得楊承烈喜愛,可是卻背著一個庶子的名聲,也讓他很不高興。 楊守文看著他,突然問道:“楊瑞,你來干什么?” “我來干什么?”楊瑞哈哈大笑,“簡直笑話,這是我家,我為什么不能過來?” 說完,楊瑞抬腿,一只腳便踏上了門廊。 只是沒等他另一只腳上來,楊守文突然抬腿,一腳變踹在楊瑞的胸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