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傾城上回和慕苒語見面，是在郁老的葬禮上。
    過去四個多月，慕苒語依然留著一頭短發(fā)，只是瓜子臉更加消瘦，帶帽兜的T恤和休閑短褲，偏學生風的穿著，讓人一眼就看出她還只有十七八歲。
    鞏阿姨帶著慕苒語出現(xiàn)在柵欄外，宋傾城仍坐在草坪邊。
    Joice懷里抱了個橄欖球，瞧見慕苒語的時候，不再和褲衩玩耍，宋傾城有所察覺，轉(zhuǎn)過頭，看到慕苒語的時候有些意料之外。
    聽完慕苒語的話，宋傾城沒表態(tài)，徑直起身準備回屋。
    慕苒語只好擋在別墅的臺階前。
    宋傾城抬頭看向她。
    因為哭過，慕苒語的眼眶還紅著，宋傾城開口問：“還有事？”
    看著宋傾城這么平靜，慕苒語想起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的慕逸陽，還有為弟弟操勞日益憔悴的父母，她的心里暗濤洶涌，哪怕她和宋傾城有過再多恩怨，但是現(xiàn)在，能讓逸陽活下去，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我爸說你不欠我們家什么，特別是網(wǎng)上關(guān)于你的輿論爆發(fā)后，哪怕看著逸陽的身體越來越差，他都不允許媽媽再來找你。”
    慕苒語注視著宋傾城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繼續(xù)說：“是，媽媽從前沒照顧你，她有做錯的地方，但是，這次爆料你過去的，真的不是她，逸陽也是你的弟弟，我知道，以前是我針對你，你要打要罵都可以，只要你別把這些情緒轉(zhuǎn)移逸陽身上。”
    “是誰爆料的，已經(jīng)不重要。”宋傾城緩緩道：“她是你的母親，也是你弟弟的母親，但在我這里，她恐怕已經(jīng)擔不起母親兩個字。”
    “……”慕苒語說不出應(yīng)對的話。
    宋傾城越過她步上臺階，站定在別墅門口，重新轉(zhuǎn)過身，看著慕苒語開口：“我早產(chǎn)一個多月，你母親起到間接的作用，她在慈善晚宴上的那一出，還有參加電視臺的節(jié)目訪談，為救兒子可以不顧自己的名聲，如果我是旁觀者，我也會很動容，可惜，我是被她推出來受輿論譴責的那一個。”
    慕苒語聽了，垂在身旁的雙手緩緩攥緊。
    “還有，我不認識你弟弟，我和你和你母親之間的事，自然不會牽扯到他，至于做不做配型，也是我的人身自由。倘若每個出現(xiàn)器官衰竭的病人家屬來我面前求一求，我就要答應(yīng)去醫(yī)院配型，我渾身上下也就這么多器官，恐怕都不夠捐一個來回。”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慕苒語的眼里有淚：“逸陽從小到大都沒好好上學，因為他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醫(yī)院，如果逸陽的身體撐得下去，我不會來找你，媽媽也不會再三來求你。”
    說著，她深吸了口氣，看著宋傾城鄭重道：“說到底，我們慕家并不欠你什么。”
    “不是我們逼你有私生女的出身。”
    “也不是我們逼你去幫人頂罪去藏毒，哪怕你媽媽改嫁給我爸，你那些過去，也沒有理由全部歸咎到慕家頭上。”
    這些話，慕苒語說的抑揚頓挫。
    宋傾城沒有惱羞成怒，只是微彎唇角：“你說的沒錯，慕家確實不欠我。”
    從始至終欠她的，是宋莞這個母親。
    是宋莞，不喜歡她這個女兒，是宋莞，把別人的女兒視若己出，也是宋莞，為救幼子不顧她這個女兒的死活。
    哪怕慕逸陽的身體不好，從出生到現(xiàn)在，卻不缺父母的疼愛。
    十五六歲的年齡，遇到青春煩心事，慕苒語身邊有關(guān)心她的母親開導呵護，而她，外公過世，外婆年邁多病，沒人來教她怎么做一個天真無憂的小女生。
    身體發(fā)育，看到同學開始穿內(nèi)衣，她依樣畫葫蘆的偷偷出去買，第一次來例假，她肚子疼的要命，不敢告訴外婆，結(jié)果月經(jīng)映紅校褲和板凳。
    如果她的身邊有母親，又怎會在成長的路上那樣形單影只？
    可是，當著慕苒語的面，宋傾城不想歷數(shù)這些，對方是幸福家庭出來的，自然不懂這些‘人間的疾苦’。
    況且——
    她沒有和別人比誰更慘的癖好。
    慕苒語還沒想好怎么反駁，宋傾城又道：“剛好，我也不欠你們慕家什么，這樣一來，我們各不相欠。”
    說著，宋傾城把目光投向鞏阿姨：“我先上樓，客就不送了。”
    慕苒語目送宋傾城的背影消失在別墅的門后，就像被當頭澆了盆冷水，因為充分感受到宋傾城的無情，這樣的無情，比任何諷刺和責罵都來得不留余地。
    從云溪路八號園出來，天色還沒徹底暗透。
    慕苒語走在路上，漫無目的。
    她中午買了機票從北京飛來南城，沒有吃午飯，這會兒有饑餓感。
    不知走了多久，看見街邊有一家蛋糕店，慕苒語走進去，選了塊年輪蛋糕，取出一百元的紙幣讓店家找零。
    身后，傳來工作人員用甜美的聲音說‘歡迎光臨’。
    又有人進店里來買東西。
    慕苒語站在收銀臺前，一手拿住收銀員給的零錢，另一手接過紙袋，換做以前，她很少這樣親力親為買蛋糕，身邊總有‘伺候’的人，可是近兩個月以來，慕逸陽的身體每況日下，家里的氛圍可想而知。
    “我還以為甜甜圈賣光了，原來還有。”
    女人的聲音透著高興，爾后又道：“季涼城，你想吃哪個口味，六個太多我吃不完，幫你也買兩個。”
    慕苒語的心跳微頓，轉(zhuǎn)過身，看到的果然是季涼城。
    他雙手抄袋站在冷藏柜前，身邊站著個穿職業(yè)套裙的年輕女人，干練又漂亮，女人用手勾了勾耳邊的發(fā)絲，舉手投足間，是輕熟女的優(yōu)雅，正和季涼城吐苦水：“國慶加班，工資還不翻倍，我們老總也是摳出了新高度。”
    季涼城忽然偏頭，看向慕苒語所在的位置。
    四目相對，是無言的靜默。
    季涼城身邊的女伴，跟著回頭，看了眼慕苒語，輕聲問季涼城：“你認識？”
    收回自己的目光，季涼城說：“算認識。”
    是輕描淡寫的語氣。
    慕苒語聽得一清二楚，眼眶酸澀難當。
    “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
    女人開口。
    不等季涼城回答，慕苒語低頭，匆匆走出了蛋糕店。
    路邊停著一輛白色保時捷。
    慕苒語認出來，就是季涼城的車。
    只不過現(xiàn)在，原本屬于她的副駕駛室，現(xiàn)在換成另一個女人來坐。
    離開前，慕苒語終究沒忍住自己的情緒，拿出那塊年輪蛋糕，狠狠砸在保時捷的擋風玻璃上。
    就在這時，女人的驚呼聲傳來：“你在干什么？”
    緊接著，季涼城付完錢從店里出來。
    慕苒語撿起地上的石頭，再次砸向擋風玻璃，接連砸了三次，季涼城疾步過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冷聲呵斥：“你發(fā)什么瘋？”
    “我就是瘋了！”
    慕苒語的眼淚掉下來：“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說著，她把手里的石頭扔向那女人：“搶別人的老公，你不得好死！”
    季涼城吼道：“你鬧夠了沒有！”
    慕苒語的手被甩開，她腳下不穩(wěn)，整個人跌倒在地，季涼城卻沒再多看她一眼，攬過那個女人的肩膀，護著女人上車，然后自己也坐進駕駛室。
    看著絕塵而去的轎車，慕苒語哇的大哭出聲。
    ……
    慕苒語離開后，宋傾城上樓去看兒子。
    沒多久，Joice也來了。
    Joice和邊牧犬玩得滿頭大汗，笑容格外燦爛，顧不上洗手，趴在嬰兒床的圍欄上看著弟弟睡覺。
    宋傾城抽了張濕巾，給Joice擦臉上的汗。
    Joice跑出去，再回來捧著IPAD，告訴她小姨已經(jīng)走了。
    然后，Joice又問宋傾城，他小姨是來干嘛的。
    因為他看得出來，小姨的心情不好，甚至有些難過，他不知道AUNT和小姨怎么了，剛才看著沒有吵架，可是好像又吵了，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親人和Aunt發(fā)生爭執(zhí)。
    “你小姨找我說點事，不過，我們有些意見不合。”
    宋傾城不想把大人世界的糾紛告訴孩子，所以，回答的時候，只是一筆帶過，過了會兒，她問Joice：“你是不是有個很小的舅舅？”
    Joice點頭，寫字給宋傾城看：“小舅舅的身體很不好。”
    “他病的很嚴重？”
    Joice再次點頭。
    然后，他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寫字：“上星期六，外婆帶我去過醫(yī)院，小舅舅把他的變形金剛送給我了，因為我說，我要來南城看弟弟，要送弟弟禮物，他告訴我，男孩子都喜歡變形金剛，讓我把變形金剛給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