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赑屃歿,因緣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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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揚州西南,多的是崇山密林,深澤大川,越是初chūn的時節(jié),越是煙雨迷蒙、氤氳深重。在這山岱之間,便猶如徜徉在云霧深處,連綿的雨霧籠罩著,溪谷和村落時隱時現(xiàn),恍如人間仙境。
天sè初醒,間或的chūn雷聲中,忽地從山巒的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哀吼,竟蓋過了天際滾滾的雷鳴,這吼聲蒼涼悲慟,仿佛來自遠古洪荒,震動云氣。余音久久不絕,令附近村落中,依舊chūn睡正酣的人們驚醒過來,不知覺的,為這吼聲中的悲涼所感,有淚水不自禁的從雙頰垂落。
驚覺異狀,人們瑟瑟顫抖著匍匐地下,朝吼聲傳來之處膜拜。
哀吼余音未絕,鼓蕩著山嵐奔流,大地傳來些微的震顫。一道迷蒙的青光自那哀吼聲傳來之處升起,剎那間絞碎雨霧和yīn云,直入九霄,yīn郁低沉的天空中,露出一孔湛藍的天穹,一注澄澈的陽光,傾斜下來。
數(shù)十里外的村落都被吼聲驚亂,何況是近在咫尺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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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傳說數(shù)萬年寂然不動的古獸,突然睜開了大如車輪的眼瞳,一片yīn沉的死氣在眼中凝滯。近百丈方圓,形如巨龜?shù)墓奴F,猛然間劇烈震動著身軀,宛如巨柱的四肢無力的掙動,仿佛想支撐起龐大的身軀,卻始終力有不逮。漸漸便有猩紅的血液,從古獸的鱗片下和眼口鼻之間涌出,血腥味混合著奇異的檀木香味彌散開來。
古獸竭力揚起頭頸,對著天空張開巨口,發(fā)出悲涼的吼叫聲,周遭的山嵐仿佛都凝固了,空氣重如山巒,將少年狠狠的壓倒在泥濘中,胸腔中一團悶氣擠壓,兩耳耳膜鼓脹yù裂。那古獸的吼聲宛如連綿的巨錘,不斷的錘擊著少年的頭顱。少年試圖舉起手臂遮掩耳朵,卻無奈四肢癱軟如泥,只是在泥水中無助的抽搐顫抖著。
吼聲未絕,大地震蕩,古獸棲息的山谷宛如沸騰的湯鍋,鳥獸驚懼的逃散,樹木和山巖被撕裂成了碎屑。
那巨型的古獸的背上,馱著一塊近百丈高下,十余丈底方的無字灰褐sè石碑。石碑上斑駁的裂痕中,隱隱透shè出青sè的光芒,看似古舊不堪的巨大石碑,被這巨獸的吼聲震蕩,竟然倏地徹底崩碎開來,一道奪目的青光,仿佛掙脫了石囚的束縛,化作龐然的光柱,朝天空猛然升起,隱隱約約的,有無數(shù)難名意義的呢喃聲,浮現(xiàn)出來。
就在這古獸背上的石碑轟然碎裂的剎那,少年的意識最深處,仿佛也有一塊神秘的石碑轟然崩碎。本在那哀嚎余音的折磨下苦苦掙扎,想要保有一點神智逃命的少年,這一刻卻好似突然得以卸下重負,渾身筋骨腿腳一顫,胸口窒悶的氣息消散,這少年便徹底的昏迷了過去,摻和著古獸血液的泥水,片刻間將他浸染得宛如一個暗紅sè的泥人。
云層被那青光絞開一孔,陽光如注,一層五sè氤氳籠罩著垂死的古獸,隱約有無數(shù)的龍形流光浮現(xiàn),飛舞升騰,直入天穹而消散……
沖天而起的青sè光芒逐漸消散,yīn云漸闔,西南的天際,一道淡金sè的劍光斬開層云,在這古獸山谷歿亡的山谷上回轉(zhuǎn)一匝,徐徐落下。是一位高冠廣袖的中年道人,深藍sè的道袍一塵不染,衣擺袖幅上以烏金絲刺繡著層層煙霞的花紋,腰間懸著一方橙黃sè的玉璧和一個褐sè的小酒葫蘆。這道人肩后斜背著一具五尺長一尺寬的翠綠劍匣,劍匣上隱隱有竹木的紋路。道人方闊臉,五官鮮明,一對濃眉,頜下無須,鼻梁雄奇,眼神深遠,雖身材不高,但移步間有萬般威儀隨身,千條瑞氣隨行。一把淡金sè的三尺古劍,神光湛然,虛浮在道人身側(cè)。
綿密的山間細雨,被這道人身邊隱隱然環(huán)繞的沛然氣勁所斥,無絲縷沾身。
地上古獸此刻已然骨肉崩碎,化作了滿地褐sè的巨大石塊,一身jīng氣消弭,重歸天地。
“赑屃,赑屃。”道人看著已然歿去的古獸,黯然長嘆一聲,“這上古的血脈,便是又少了一道。”
一道碧sè山嵐憑空而來,略略徘徊,化作另一個中年道人。這道人穿著一襲碧sè的道袍,手中執(zhí)著一根古藤雕刻的煙桿,足有二尺長,發(fā)髻隨意的挽起,道人生得眉目含笑,卻在左側(cè)臉頰上,有一顆碩大的黑痣。
碧袍道人把煙桿朝腰帶上一插,朝藍袍道人隨意稽首致禮,“宗華真人許久不見了,卻是風采依舊。”
“張師兄有禮了。”這邊宗華真人卻不怠慢,“今晨忽感天地元氣震蕩,不知原是貴門中神獸辭世,本該備禮前來,贖罪贖罪。”
“以你我近百年的交往,宗華你就不用客套這些了。”張真人擺擺手,神情間露出一絲落寞與解脫,“龍生九子,其首赑屃,這神獸傳說中也是名聲顯赫,身居龍與北方玄武的血脈,確是有大神通的上古靈獸之一,可惜不知何時何因,便失了神通,一直在此處寂然不動。萬余年前,我派祖師元遠上人,少年時在此見到這赑屃,于它背負石碑上的銘文中,得悟我門道統(tǒng),從此便將這赑屃當做鎮(zhèn)門神獸供奉。可惜二千前本門不幸遭逢慘變,石碑銘文也損壞殆盡,本門從那時起便人丁稀少,到為兄我這代傳承,便只剩下破屋三間,愚兄一人和一個道童了。”
張真人的目光,在赑屃化作的石塊左近掃過,這才看見躺在泥水中的少年,連忙搶步過去,扶起少年。
“俞和?你果真在此。”張真人伸手探了探少年的氣息,仔細捏開少年的唇齒,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瓶,將三顆淡綠sè的丹藥喂入少年的口中。接著運指如風,自頭維至天樞一路沿胃經(jīng)諸穴渡入真元,以便行開藥力,須臾間,少年鼻間氣息轉(zhuǎn)而強烈。
“此子是我的道童,名喚俞和,我七rì前便心生異兆,于是閉關(guān)參悟天機,曾囑托他按時將靈燭供奉之物事,送來侍奉赑屃,今rì出關(guān)沒見他,便猜他在此,幸好只是受了些驚駭,xìng命無憂,不然我倒是罪過了。”
抬頭看著對面的宗華,張真人忽地露出一絲笑容來,“宗華師弟,愚兄聽說你在羅霄劍門中位高權(quán)重?”
宗華真人心念一轉(zhuǎn),便知張真人言下之意,于是含笑點點頭:“先師歸隱前,囑托我?guī)熜骤b鋒真人為羅霄劍門十七代掌教,愚弟為清微院院首,張師兄可是有所托付?”
張真人笑意更盛:“宗華師弟果然真知為兄心事,這赑屃歿亡,我門中便算是再無基業(yè)牽掛,為兄這便要云游去也。我門道統(tǒng)特異,須尋那先天乙木靈根的孩童,方可修煉我門心經(jīng),為兄身負重振門派傳承道統(tǒng)的大任,不慎惶恐,須得踏遍九州,廣招門徒。可惜了俞和這孩子,心xìng與資質(zhì)皆是上上之選,卻無緣本門法訣,侍奉愚兄四年有余,雖廣讀道藏,卻不得名師,未入玄門,愚兄心中甚是愧疚,希望宗華師弟引他入你羅霄劍門,調(diào)教一二,此子一身根骨,暗含銳金之氣相,倒是與羅霄劍門心法相合,師弟若悉心指點,或可問道有望。”
宗華真人含笑拱手道:“師兄囑托,敢不從命?”
“那愚兄就代俞和小子先謝過師弟收容之恩。這赑屃神獸的骨肉雖已化石,元氣盡散,但血脈靈xìng不散,這些碎石研磨入藥,合入靈丹,頗有伐毛洗髓、清污去垢、逆轉(zhuǎn)先天之奇效。筑基弟子服用七rì,當可省去年余煉體之功。便作拜師之禮,贈予師弟吧。”
“如此靈品確是我門派所需,愚弟便謝過張師兄厚禮。”宗華真人拱手致禮,“本來愚弟當備禮前來,此番反而得了張師兄的靈物。”
“無妨,俞和跟隨師弟,入你羅霄劍門修行也本是愚兄心愿,原待登門懇求令師兄,卻不料正有此機緣,這入門拜師之禮不可草率,只是你這師門長輩,今后可要多多照拂俞和,莫要虧待于他。事既了,愚兄落得道心清凈,此處再無牽掛,云游四方也便安心,愚兄這便去了,師弟多多保重。”張真人灑然舉手一揖,張口噴出一團云氣,飄然作歌而去。
宗華待張真人仙蹤渺渺,去得遠了,方伸手按住俞和的脈門細細探查,這少年體內(nèi)雖無真氣,可一股蓬勃生機沛不可當,周身經(jīng)絡通暢,血脈運行如江河入海,穴道磊落如星,雖是后天氣機,但竟已隱含道意生化,想來是多年跟隨著張真人,耳濡目染,加上通讀道藏經(jīng)典所致。
“倒果然是塊璞玉!”宗華暗自點頭,袖里乾坤的法術(shù)施出,那滿地的赑屃骨血化石變作微塵一般,籠入衣袖,揮手間劍訣一引,身側(cè)的古劍化作一道明亮的劍光,裹起少年,騰空而去。
云霧重聚,煙雨翩然,山巒中恢復了亙古的寧靜,只是天道演化,因果循環(huán),rì后種種風云際會,且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