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晉江**首發(fā)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 露臺仙仗彩云中,一夜魚龍舞。
謝蟬把謝嘉瑯贏的那盞宮燈掛在自己房里。
謝嘉瑯提著范堯送她的魚燈回到屋中。
竹篾編扎的鯉魚燈,蒙上不同顏色的綿紙, 貼上魚鱗,昏黃的燭火映照在綿紙上,金光閃閃,栩栩如生。
謝嘉瑯看著燈, 揉揉眉心。
他不想看到謝蟬拿著范堯的燈。
不該如此。
可是那一刻克制不住,意識清醒之前,他已經(jīng)走上前,答出燈謎, 打斷了范堯?qū)λI(xiàn)殷勤。
直到她提著他的燈, 他心里涌動的煩躁才被撫平。
謝嘉瑯坐了很久,翻出書卷來, 提筆寫策論。
時政, 農(nóng)事, 工事, 民風(fēng)……他思考著議題, 心里漸漸平靜下來, 心無旁騖。
第二天,謝嘉瑯把魚燈拿給謝蟬,范堯給她的, 她接了,他不能扣下。
謝蟬接了過去,“哥哥, 你昨晚又很晚才睡吧?我起夜的時候看到你房里的燈亮著。”
她拉著他在桌前坐下, 湊近了看他的眼睛。
淡淡的桂花香氣, 觸手可及。
謝嘉瑯垂眸。
巳時,文宇提著點心和幾卷文章過來,點心是送給謝蟬的,謝蟬找了很多省試程文和主考官、副考官的文集給謝嘉瑯,謝嘉瑯答應(yīng)借給他看,他專程過來道謝。
謝蟬收了點心,笑著道:“文家哥哥有沒有信帶回去?我回江州的時候順道帶去府上,正好也要去拜望世伯和伯母。”
文宇喜道:“我正想托你幫忙呢,等我寫好了信送過來。”
兩人說著家常話,又討論了一下省試的事,謝蟬不是尋常閨閣女子,對這些也很了解,文宇大為驚嘆,交談下來,此前求親謝家被拒的尷尬早就無影無蹤了。
謝嘉瑯坐在一邊看文宇的文章,偶爾抬眸,看他們相談甚歡,文宇的神情欣賞佩服,謝蟬眉眼含笑,落落大方。
院門外忽然傳來馬蹄聲響,青陽和進(jìn)寶出去應(yīng)門,一臉驚喜地跑回來報信:“公子,馮老先生來了!”
幾人忙迎出去。
文宇最為激動,馮老先生親自來京師,近水樓臺,他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請教先生。
“先生怎么來了京師?”
馮老先生戴著暖耳,穿一身厚襖子,下了馬車,肩膀縮著,直接往正堂走,抱怨道:“這么多年沒來京師,京師還是這么冷。”
謝蟬請馮老先生坐下,把自己暖手的手爐給他,往火盆里加了些炭,又叫進(jìn)寶去燙酒,準(zhǔn)備下酒菜,青陽出門買了些肉油酥、諸色餃子、糟豬頭、煎白腸,擺了一桌子。
馮老先生烤著火,喝了暖酒,吃了幾口菜,身上暖和過來,欣慰地看一眼謝蟬,這才回答道:“我一個老友帶著兒女遷到京師來投奔兒子,老友路過江州時邀我同行,我閑著也是閑著,跟他一起來了。”
謝蟬抿嘴輕笑,老先生云游四海,行蹤不定,偏偏在考試前來到京師,還真湊巧。
文宇問候馮老先生幾句,看老先生面色疲憊,沒有多留,告辭離開:“先生旅途勞頓,學(xué)生不打擾了。”
等他走了,馮老先生命仆人卸下馬車上的幾箱書,對謝嘉瑯道:“韋尚書的文風(fēng)我熟,這些書你拿去好好鉆研。”
謝嘉瑯應(yīng)是,去書房整理書冊。
謝蟬為馮老先生斟酒,起身準(zhǔn)備為馮老先生打掃房屋。
馮老先生擺擺手:“我住我老友那里,就不住這里了。”
謝蟬道:“先生為家兄來到京師,一路奔波辛苦,怎么能讓先生住在別處?”
馮老先生翻一個白眼:“我可不是為他來京師的,我是來故地重游!我老友的宅子只隔幾條街,來往很方便,他那邊屋子更大更寬敞,我住在那邊,諸事便宜,你不用白忙了。”
謝蟬只得罷了。
馮老先生喝了杯酒,又道:“我來京師,確實和你兄長有關(guān)。之前呢,我覺得他考不中,我沒必要跟過來丟人現(xiàn)眼,也沒和老友說應(yīng)考的貢士有個是我的學(xué)生。后來聽說主考官是韋尚書,老頭子我想著他運氣這么好,說不定能考中。姜家人要進(jìn)京,邀我一道,我想探望幾個老友,一起來了。正好,這次你兄長要是考中,我可以在舊友跟前顯擺顯擺。”
謝蟬:……
老先生的仆人抬著一只箱子進(jìn)來,“先生,您看這口箱子放哪里?”
馮老先生道:“那是姜家給大郎的,放他這里。”
謝蟬一怔:“姜家送給長兄的?”
馮老先生點頭。
謝蟬領(lǐng)著仆人安置好箱子,打開來看,幾匹布料,幾包土產(chǎn),一些書冊和筆墨文具。
她按下疑惑,回正堂陪馮老先生說話。
謝嘉瑯收拾好書冊出來了,馮老先生問了些功課上的事,道:“韋尚書出題,多半是時政或農(nóng)事,眼下朝廷局勢詭譎,問時政太惹眼,可能是農(nóng)事,農(nóng)事的書你要多看……”
謝蟬聽他們說了會話,出來找青陽,問:“以前在安州,姜家和長兄來往很多嗎?”
馮老先生順路把姜家給謝嘉瑯的禮物帶來了,語氣還很平常,說明姜家和謝嘉瑯關(guān)系不錯。
青陽笑道:“姜家不是安州的,是池州的,姜大人常和老先生書信來往,前年姜家人來看老先生,在老先生家住了些日子,公子那段時間也住在老先生家,姜大人很喜歡公子,夸公子很用功。公子還救過他們家的小公子呢!有一次小公子的坐騎受驚,從馬背上顛下來,要不是公子剛好在場,他就摔斷脖子了。”
謝蟬心道,原來有救命之恩,怪不得姜家要送禮。
老先生吃飽喝足,書和姜家的禮都送到了,抬腳就走。
“我去姜家了,有事去那邊找我。”
說完,他拍一下腦袋,回頭叮囑謝嘉瑯:“沒事你也該去姜家一趟,姜家女眷這次都進(jìn)京了。”
謝蟬替謝嘉瑯準(zhǔn)備給姜家的回禮,寫好單子給他看,問他合不合適,正商量著,姜家仆人登門,馮老先生要兄妹倆明天去姜家,他們老友聚會,他要把謝嘉瑯介紹給在京師的舊友。
這可是擴(kuò)展人脈的好機(jī)會,謝蟬立刻給謝嘉瑯準(zhǔn)備新衣裳,多準(zhǔn)備了幾份禮物。
第二天他們?nèi)ソ腋把纾置脗z先去內(nèi)院拜見姜老夫人。
內(nèi)院主屋珠繞翠圍,屏風(fēng)后面人影晃動,謝嘉瑯進(jìn)屋時,屏風(fēng)后面隱隱一陣騷動,響起小娘子的私語聲。
姜老夫人含笑打量謝嘉瑯,道:“解首瞧著比以前更俊朗了。”
又拉著謝蟬夸了一通。
寒暄一陣,謝嘉瑯去前堂,蘇家小娘子、潘家小娘子、葛家小娘子從屏風(fēng)后走出,圍過來和謝蟬說話,她們都是馮老先生老友家的孫女兒。
姜老夫人讓孫女姜蕊帶著謝蟬她們?nèi)@子里玩,囑咐丫鬟小娘子們的午飯就擺在花廳。
謝蟬準(zhǔn)備了給小娘子們的見面禮,小娘子們笑著收了。
姜蕊收下時,其他小娘子互相眼神示意,似乎都在忍笑,姜家妹妹推了推姜蕊的手臂,朝她擠眼睛,姜蕊登時滿臉通紅,神情僵硬。
謝蟬心里一動。
剛才姜老夫人看謝嘉瑯的目光格外慈愛,青陽說姜大人很欣賞謝嘉瑯,他一進(jìn)屋,屏風(fēng)后面的小娘子都探出頭偷看他,他救過姜蕊的弟弟,在馮老先生家居住的那段日子,很可能見過姜蕊……
而且馮老先生還特意說了一句姜家女眷都進(jìn)京了。
謝蟬記下這事。
吃過飯,姜家妹妹十分熱心,堅持要帶謝蟬逛園子。湖邊幾株梅花開得正艷,姜家妹妹帶著丫鬟去折花枝,謝蟬在湖邊假山后等著。
風(fēng)從湖面拂過來,吹在臉上,冰涼刺骨。
山洞后飄來一陣時斷時續(xù)的啜泣聲,小娘子的說話聲,勸告聲。
謝蟬抬腳準(zhǔn)備走開,忽然聽到謝嘉瑯的名字,眉頭微皺。
山洞另一頭,幾個小娘子扶著姜蕊坐下,問:“蕊娘,你怎么悶悶不樂的?”
姜蕊咬了咬唇,“我祖父要給我說親事了。”
小娘子們交換一個眼神。
一人輕聲問:“是不是就是今天的謝家郎君?我們聽說是你祖父挑中的人,剛才特意多瞧了幾眼,他是解首,人又生得相貌堂堂,馬上就要考省試了,前途正好,你應(yīng)該高興啊?”
另一人附和道:“我看謝家郎君和姐姐很相配呢!”
姜蕊臉色發(fā)白,絞著帕子,道:“你們哪里知道那人的底細(xì)!他……他……”
“他怎么了?是家中太窮了,還是性情不好?”
姜蕊悲從中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他看著好,其實娘胎里帶怪病!發(fā)病的時候可嚇人了!我聽人說,他就是因為從小有怪病才一直沒說親,性情也古怪,沒人敢和他說話。你們看他,眉眼那副兇相,一看就不是好相處的人……你們也知道的,我祖父那人讀書迂腐,只曉得憐惜謝家大郎的才華,根本不管他是不是良配……”
幾個小娘子詫異了一會兒,“他看著不像是有怪病的樣子……”
姜蕊低泣道:“你們一直在京師,自然不曉得這些……我原先也不知道,前年隨祖父回池州,在安州住了一個多月,他有病的事是謝家下人親口說的!所以他才不在江州說親!”
小娘子們驚訝道:“原來竟有這樣的事!”
一人出主意道:“姐姐別怕,老夫人向來疼愛你,謝家來求親的時候,你去求求老夫人,讓老夫人幫你推了。”
姜蕊嗚咽:“他救過我弟弟的性命,我阿爹阿娘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他要是挾恩求親,我們家怎么拒絕?”
小娘子們?yōu)殡y了,只能安慰姜蕊,也許謝嘉瑯的病能治好。
“治不好的!”姜蕊哭著搖頭,“我真是命苦!攤上這樣的親事,又是庶出的,沒人為我做主……”
小娘子們圍著解勸她。
假山后,謝蟬心中惱怒,抬腳要走過去,想到姜家妹妹熱情地拉自己來折梅花,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姜家姐妹一個庶出,一個嫡出,不怎么和睦。
她冷靜下來,腳步頓住,重重地咳嗽幾聲。
山洞里的說話聲立刻停下來,小娘子們悄悄離開了。
謝蟬等了一會兒,姜家妹妹捧著梅花回來,若無其事地和她說話,她也一臉若無其事,回到正院,兩道目光落到姜蕊身上。
姜蕊坐在老夫人身邊,不敢和她對視。
謝蟬直接走過去,微笑著道:“姜姐姐,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姜蕊怕她當(dāng)眾鬧起來,起身跟著她出去,“九妹妹想和我說什么?”
謝蟬一笑,“姜姐姐若是對家中長輩的安排不滿,盡可以抱怨,但是莫要在背后編排別人的不是。”
姜蕊漲紅了臉。
謝蟬收起笑,“姜姐姐,我兄長確實自幼患病,可他品格端正,從未掩飾自己的病,假如真要和誰家說親,他一定會告訴對方自己患病,不會故意隱瞞蒙騙。還有,我兄長也做不出挾恩逼迫別人答應(yīng)婚事的事,姐姐不必?fù)?dān)憂,也不該妄自揣測他人。”
說完,她拂袖而去。
前堂的宴席散了,謝蟬氣鼓鼓地離開姜府,登上馬車。
出了內(nèi)院,青陽走過來敲敲車窗:“九娘,老先生他們作詩,罰了公子好多酒,公子吃醉了,不能騎馬。”
謝蟬頓時哭笑不得,掀開簾子:“扶哥哥過來。”
青陽扶著謝嘉瑯上馬車,她起身扶他坐下。
謝嘉瑯身上果然一股酒氣,不過他看著和平時一樣,面色淡淡的,黑眸沉靜,只眼角微微有點泛紅。
謝蟬和他說話,他沒什么反應(yīng),過了一會兒目光才看過來,看神色是聽懂了,靜靜地看著她。
她拍拍軟枕,要他靠著。
謝嘉瑯好像有點茫然,呆呆地看她一會兒,聽話地靠到軟枕上。
謝蟬翻出盒子里的蜜餞,拈起一塊讓他含著醒酒。
謝嘉瑯兩道目光定在她臉上,唇張開,含住她指間的蜜餞。
他安靜地躺著,很乖的樣子,神色柔和,還是那副嚴(yán)肅的眉眼,可是竟然一點都不兇了。
別人喝醉了酒大吵大鬧,他相反,安安靜靜的。
謝蟬覺得有點好玩,拉高毯子給他蓋上,想到姜蕊那些話,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眉頭輕蹙。
聽到姜蕊那樣懷疑謝嘉瑯,她忍不住動了怒,忘了問謝嘉瑯……兩家不會真的說親了吧?
謝嘉瑯見過姜蕊,要是他喜歡的人是姜蕊,那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
“哥哥……”謝蟬小聲問,“馮老先生是不是想為你向姜家提親呀?”
謝嘉瑯濃眉輕輕皺了一下,搖頭:“先生提過,我回絕了。”
聲音沙啞,思路清楚,語氣和平日一樣沉著,只是語調(diào)比平日說話要輕很多。
謝蟬想了想,又問,“哥哥……你喜歡姜家姐姐嗎?”
謝嘉瑯搖頭。
謝蟬松了口氣,姜蕊很介意他的病,他不喜歡她,那是最好了。
她放松下來,瞥一眼謝嘉瑯,一時起了玩心,笑問:“哥哥,那你喜歡誰家小娘子呀?”
謝嘉瑯靠在軟枕上,望著她,眸底映出她嬌艷的面容。
“團(tuán)團(tuán)。”
他輕輕地道。
“嗯?”謝蟬俯身,以為他在叫自己,“哥哥,是不是想要什么?”
謝嘉瑯闔上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