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晉江文學(xué)城首發(fā)
謝大爺站在謝府大門外, 等著鄭家的馬車。
仆從束手立在階下,人人都換了新衣, 老夫人發(fā)話,要里外當差的下人都換上體面衣裳,別破衣爛衫的,讓遠道而來的客人看笑話。
往年過年,鄭家也派人來謝家拜年送禮,但是來的一般是仆婦隨從,今年客人的身份不一般。
之前鄭家來信, 信上說鄭氏的同胞兄長要親自來江州。
謝大爺想起鄭家信上說的事,神情凝重, 瞥一眼立在身側(cè)的謝嘉瑯。
少年身量清瘦,臉龐瘦削蒼白, 血氣不足,眉宇間一絲揮之不去的淺青色, 眼瞳漆黑,靜靜地站在那里,肩背筆直,人都說少年如松如竹, 那是青松, 是翠竹, 旺盛茂密,生氣勃勃, 謝嘉瑯是蒼松,是瘦竹, 枯索冷寂, 沉郁荒涼。
他濃烈的眉眼, 似淡墨山水畫里最濃墨的一筆,氣勢突兀凌厲,天生的疏冷淡漠,讓人望而生畏。
謝大爺細看兒子的五官,心想,要是兒子不是娘胎里有癔癥,肯定不會這么孤僻沉郁,他本該和二郎他們一樣,是個秀逸的翩翩少年郎,只可惜……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謝大爺?shù)乃季w,“大爺,鄭家的車到巷口了!”
謝大爺收起惆悵之色,迎上前。
鄭大舅是建平二年的舉人,中舉后多次參加省試,未過,后來由知府薦舉為州學(xué)訓(xùn)導(dǎo)。
車簾掀開,一個方臉、留著須髯的中年男人走下來,頭裹羅巾,身上披一件厚實的大氈袍,手里捧著小手爐,一下車便笑呵呵地朝謝大爺拱手。
謝大爺愣了片刻,有點受寵若驚,還禮不迭。
謝二爺、謝六爺帶著其他小郎君迎出來,要他們一個個上前行禮,鄭大舅笑著夸:“都是芝蘭玉樹。”
謝大爺要謝嘉瑯上去拜見舅舅時,氣氛有些尷尬。
早年間,鄭家知道鄭氏生了個有怪病的小郎君,曾薦過名醫(yī)名僧。后來鄭家暗示鄭氏,不要帶謝嘉瑯回娘家省親,鄭家在安州是名門大族,事情傳出去,鄭家會被恥笑。
在世人看來,誰家生下一個怪胎,那一定是這家人造了什么孽,惹怒了上天,是報應(yīng)。
一群人站著干笑。
謝嘉瑯早已習(xí)慣這樣的場面,只要他一出現(xiàn),氣氛就會變得古怪,所有人都不自在。
他朝鄭大舅行禮。
鄭大舅是州學(xué)訓(xùn)導(dǎo),謝二爺有心巴結(jié),在一旁說話緩和氣氛:“大郎和大舅有點像。”
話一說出口,氣氛更僵硬了。
外甥似舅沒錯,但是說謝嘉瑯像鄭大舅,鄭大舅身后的幾個鄭家子弟立即不悅地皺起眉頭:他們家可沒有娘胎里帶癔癥的孩子!謝嘉瑯像誰也不會像鄭家人!
晦氣!
謝嘉瑯垂眸,退回謝大爺身邊,寬袖下的雙手微微握拳。
他早就知道會這樣。
舅舅家的人和其他人一樣,視他為恥辱。
謝二爺看鄭家人不高興,自悔失言,訕訕地笑。
謝六爺笑呵呵地岔開話:“這么冷的天,舅爺遠道而來,真是蓬蓽生光啊!快別在這里站著吹風(fēng)了,進去說話。家里略備薄酒,為舅爺接風(fēng)洗塵。”
鄭大舅微笑道:“還未拜見府上老夫人,不能失禮。”
謝大爺帶路,引著眾人先去見老夫人,再和鄭氏相見。
鄭氏見到兄長和其他堂兄弟,淚如雨下,幾乎哭倒,鄭大舅扶她坐在榻上,輕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兄妹幾人說了些體己話,要仆婦去燙茶。
仆婦端著熱茶回來,看到謝嘉瑯站在門口,唬了一跳,啊呀大叫出聲,茶壺落地,摔得粉碎。
滿滿一壺滾燙的茶水濺在謝嘉瑯的衣袍和長靴上,熱氣滾滾。
仆婦手忙腳亂,要跪地拿帕子去擦。
“沒事。”
謝嘉瑯淡淡地道,轉(zhuǎn)身離開。
屋里眾人聽見聲音,對望幾眼,推開窗,問:“怎么了?”
仆婦捧著空茶盤,指指長廊,回答說:“大郎剛才站在這里,說過來和大爺們說一聲,請大爺們和娘子一會兒去花廳吃酒。”
一屋子人神色大變。
鄭氏眼圈紅腫,怯怯地看鄭大舅:“長兄,他會不會聽到了?要不要把他叫回來?”
其他人作勢要出去,擔憂道:“他會不會壞我們的事?”
鄭大舅看著少年遠去的清瘦背影,思忖半晌,搖頭攔下人:“算了,他遲早要知道的。”
謝嘉瑯出了院子,沒有回花廳,漫無目的地亂走。
丫鬟仆婦看到他,遠遠就避開。
如避蛇蝎。
天色灰霾陰沉,冰天雪地里,到處白茫茫一片,風(fēng)嗚嗚呼嘯著刮過,凍得刺骨。
“大哥哥!”
凜冽寒風(fēng)里,一道明亮清甜的聲音叫住他。
謝嘉瑯回過神,轉(zhuǎn)身。
謝蟬走過來,張開手,讓他看掌心里捧著的一對精致珠花,“哥哥,這是大舅送的,我和三姐、五姐、十一娘都有。”
她很高興的樣子。
謝嘉瑯嗯一聲。
謝蟬把珠花放到兩邊鬢發(fā)上,腦袋左晃右晃,比給他看:“我戴這個好看嗎?”
小娘子皮膚白皙,戴什么都鮮亮。
謝嘉瑯點頭,輕聲道:“好看。”
謝蟬看他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想他肯定對這些沒興趣,笑著收起珠花,視線掃過他的衣袍,拉住他胳膊,“哥哥,你衣裳怎么濕了?”
謝嘉瑯輕描淡寫地說:“是茶水。”
謝蟬拽著他往回走:“快回去換下來,里面肯定濕了,這么冷,著涼了怎么辦?”
她是過來叫他一起去花廳的,家宴禮數(shù)多,一場宴席吃下來得一兩個時辰,他不能一直穿著濕的衣裳。
謝嘉瑯身上早就凍得麻木,任她拉著走。
回到房里,謝蟬催促青陽趕緊燒熱水,要謝嘉瑯脫下濕衣裳后擦擦身子,自己站在屏風(fēng)后,打開衣箱,一件一件挑選。
隔著地上一道屏風(fēng),她揚聲和謝嘉瑯商量:“哥哥,我看你穿這件藍色的好看,天青色這件也可以……要不穿紅的吧?哥哥你穿紅的也好看。”
謝嘉瑯沒開口,走到謝蟬身后,拎起她衣領(lǐng)。
他沒用力,謝蟬一下就掙脫開了。
她一頭扎進里間,邊跑邊笑著高聲道:“哥哥,你別管我,我不會偷看你的,等你換好了我再出去!”
謝嘉瑯還是不做聲。
“真的不偷看!我說話算話。”
謝蟬再三保證。
看她扒在衣箱前賣力忙活,左手一件右手一件,肩膀上還搭著一件,興致高昂,拖都拖不走,謝嘉瑯只得走到角落里,放下帳幔,背對著屏風(fēng)脫下外袍和半濕的里衣。
“選好了,就這件!”
謝蟬挑選半天,定下紅色的那件,捧在手里,揚聲問:“哥哥,好了沒?”
“好了。”
謝蟬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
謝嘉瑯已經(jīng)擦了身,換上干爽里衣,站在窗前等著,雪光透過窗紗映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形。
他低著頭,手里居然拿了本書在看!
還真是見縫插針。
謝蟬佩服不已,把衣裳遞給他:“哥哥,你換上這個。”
謝嘉瑯接過穿上。
謝蟬滿屋亂轉(zhuǎn),又依次拿來革帶,香囊,玉佩,墊著腳給他掛上,圍著他轉(zhuǎn)幾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幾遍,上前拉他袖子。
“哥哥,你低頭。”
謝嘉瑯俯身。
謝蟬抬手,嬌嫩指尖落在他額頭上。
微涼而柔軟的觸感。
她幫他調(diào)整羅巾,又繞到他身后,松開系帶,重新系好。
最后,謝蟬雙手背在背后,抬頭審視謝嘉瑯,老氣橫秋地點頭:“好了。”
青陽一面笑得捧腹,一面暗暗吃驚,郎君居然允許九娘像過家家似地打扮他!
謝蟬轉(zhuǎn)頭支使青陽:“把大哥的書箱,平時用的筆墨都帶上,去花廳。”
青陽疑惑:“帶這些做什么?”
謝蟬道:“大舅是州學(xué)訓(xùn)導(dǎo),待會兒宴席上肯定會考校兄長們的學(xué)問,大哥的字好,可以寫字給他看!”
青陽立刻奔去背書箱。
謝嘉瑯默默看著他們倆忙前忙后。
鄭大舅來謝家,謝蟬替他高興,特意過來找他,讓他換上最好看的衣裳,帶上筆去見鄭家人。
她以為只要他表現(xiàn)得出色,鄭家人一定會喜愛他,巴巴地在這里替他打算。
她不知道,這些沒有用。
他始終是被排斥在外的禁忌。
“哥哥,我們?nèi)セ◤d吧。”
謝蟬檢查兩遍,確定可能用到的東西帶齊了,笑著道。
謝嘉瑯:“嗯。”
又落雪了,雪花洋洋灑灑,飄落而下。
兩人在雪地里慢慢走著。
謝蟬一邊走,一邊伸出右手,掌心攤開,接雪花玩。
謝嘉瑯拉著她的左手,她可以隨便玩,不用怕摔著。
到了花廳,謝寶珠過來拉謝蟬,小娘子的席位在屏風(fēng)后面。
謝蟬來遲了,周氏抱著十二郎,使眼色瞪她,她抱歉地一笑,朝謝嘉瑯做了個鼓勁的手勢,笑著落座。
宴席上,鄭大舅果然問起小郎君現(xiàn)在讀什么書。
隔著一堵墻似的落地大屏風(fēng),謝蟬聽見外面的說笑勸酒聲停了下來,傳出背誦文章的聲音。
她立刻放下筷子,走到屏風(fēng)前,伸長脖子。
屏風(fēng)另一頭,謝嘉瑯站在鄭大舅面前,流利地背出文章。
屏風(fēng)后,謝蟬小心翼翼地蜷著,側(cè)耳傾聽,沒注意到淺青色絲絳穗子露在屏風(fēng)外。
謝嘉瑯背著書,目光越過宴桌,落在那截輕輕拂動的絲絳穗子上。
她一定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沒來由的,謝嘉瑯嘴角輕輕揚起,頓了一下,接著背誦。
明知沒有用。
明知這些發(fā)問的長輩沒有一個在意他的表現(xiàn)。
但是謝蟬在那邊聽著、期盼著,他還是一字一字,背得很認真。
鄭大舅又問了些儒經(jīng)典籍的問題,謝嘉瑯都答了。
滿堂喝彩。
鄭大舅凝視謝嘉瑯許久,笑著對眾人道:“不錯,學(xué)問很扎實,是下了苦功的。”
大家順著他的話夸謝嘉瑯,說他很刻苦。
謝蟬放下心,回到席位上。
*
老夫人留鄭大舅一行多住幾天。
鄭家仆婦長袖善舞,帶著從安州帶來的禮物到各房走動,一個都不落下,連二夫人都被她們哄得眉開眼笑。
這下不止謝大爺受寵若驚,整個謝家都受寵若驚。
“鄭家人沒吃錯藥吧?”
謝寶珠從五夫人那里聽說了一些陳年舊事,興沖沖跑來講給謝蟬聽。
當年老夫人原本屬意的長媳人選是二夫人,老太爺不同意,執(zhí)意為長子聘了鄭氏。
鄭家門第高,瞧不起謝家,求親納彩問名,每次都刁難謝家。
謝家只能忍了。
鄭氏下嫁謝家后,仗著家世,很是驕縱,和老夫人鬧了幾次別扭,而二夫人事事聽老夫人的,因此老夫人更喜歡二夫人。
婆媳不和,鄭氏寫信回娘家訴苦,鄭大舅來江州為妹妹撐腰,把謝大爺罵得抬不起頭。
后來謝嘉瑯出生,鄭家急忙撇清干系,不想讓外人知道鄭家有個外孫身患怪疾。
這次鄭家人突然一改以前的倨傲,對謝家人這么客氣,謝家上下都覺得詫異。
謝寶珠道:“我娘說,肯定是因為長兄書讀得好,鄭家大舅他們對長兄刮目相看,想栽培長兄,所以對咱們家就好了。”
謝蟬正希望如此。
謝嘉瑯非豪族出身,科舉入仕后又不肯依附世家,屢遭同僚排擠,假如他身后有鄭家這樣的家族可以倚靠,仕途肯定能平順許多。
不過前世鄭家應(yīng)該沒有扶持謝嘉瑯,他兩袖清風(fēng),獨來獨往,家里只有個看屋子的老叟。
也許這一世會不一樣?
謝蟬忍著不去找謝嘉瑯玩,據(jù)說鄭大舅天天去看他,她怕打攪他們舅甥相處。
*
幾天后,和謝家交好的陳家老太太說家里的梅花開了,備下酒宴,請府上女眷過去賞花吃酒。
老夫人要媳婦們都去湊熱鬧:“我老天拔地,不想動彈,你們幾個去賞花吧,替我多吃幾杯酒。讓孩子們也都去,人多熱鬧。”
二夫人問:“吃醉了怎么辦?”
老夫人笑道:“吃醉了就住下,你們正好躲懶。都去吧,住一天也使得,大冷天的,別趕夜路!”
陳家的梅花聞名江州,每年求梅枝的人絡(luò)繹不絕。
出發(fā)前,謝蟬去找謝嘉瑯,要青陽準備一只青瓷瓶。
謝嘉瑯在寫字。
謝蟬扒在書案前,雙手托腮,“哥哥,都說陳家的梅花好,等我回來,帶一枝梅花給你插瓶。”
她總覺得他屋里太素凈,供一瓶梅枝,既好看,也淡雅。
謝嘉瑯停筆,“好。”
他目送她蹦蹦跳跳出去。
謝蟬登上馬車時,看到馬車后面的謝嘉文,怔了怔。
鄭大舅是中過舉的州學(xué)訓(xùn)導(dǎo),謝二爺和二夫人找到機會就把謝嘉文往鄭大舅跟前推,請鄭大舅指點他,怎么舍得讓他這個時候出遠門?
轉(zhuǎn)念一想,陳家大爺是縣學(xué)教諭,二夫人不會讓謝嘉文白跑。
陳家的梅花宴擺得晚,冬日里天黑得快,宴散時,回廊已經(jīng)掛起燈籠。
謝府女眷在陳家住下,第二天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一夜大雪,路都凍住了,派人回府報信,又住了一天。
第三天,眾人歸家。
回到府里,謝蟬發(fā)現(xiàn)鄭家大舅一行人已經(jīng)走了,府中氣氛古怪。
“出什么事了?”她問仆婦。
仆婦小聲道:“大夫人走了。”
謝蟬呆住:“什么?”
“鄭家人把大夫人帶回去了。前天大爺寫了和離書,請族里人來作見證,兩家畫了押。”
謝蟬久久回不過神。
原來梅花宴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做戲,支開所有人。
她騰地站起身:“長兄呢?”
不等仆婦回答,謝蟬已經(jīng)推門沖了出去。
丫鬟在后面叫她,她置若罔聞。
大房院子冷冷清清,大夫人鄭氏住的屋子已經(jīng)搬空了,角落里凌亂擺著幾只被丟下的空箱籠。
青陽蹲在爐子前熬藥,看到謝蟬沖進來,朝她搖頭:“九娘,郎君病了。”
謝蟬放輕腳步,進屋。
屋里燒了炭盆,門窗緊閉,一屋子炭氣。
床上,謝嘉瑯裹在被褥里沉睡,面色蒼白,眼角微微泛青,黑色長發(fā)散在枕頭上,薄唇?jīng)]有一絲血色。
謝蟬眼眶酸脹。
剛才,青陽紅著眼睛和她說了這兩天發(fā)生的事。
鄭家大舅這次親自來江州謝家,不是為了考校謝嘉瑯的學(xué)問,而是要和謝家談判。
鄭氏早就想和離,鄭家覺得名聲不好聽,沒答應(yīng)。不久前,鄭家太爺終于點了頭。
鄭家大舅和老夫人商量,他們可以把鄭氏帶來的嫁妝都留下,連外地的陪嫁田地也一并送給謝家,只求謝家同意和離。
老夫人十分氣憤,拄著拐杖要罵人。
謝大爺攔住她,長嘆一聲,“娘,阿鄭早就想走了,讓她走吧。”
鄭大舅急著在過年前辦好和離的事,派仆婦上下疏通謝家各房關(guān)系,送厚禮給謝家宗族族老,幾天內(nèi)就拿到和離書,帶著妹妹回安州。
寫和離書的那天,族老看一眼站在一邊的謝嘉瑯,眼神詢問謝大爺和鄭大舅:大郎該怎么辦?
鄭大舅表示,謝嘉瑯是謝家血脈,當然要留在謝家,不過鄭家愿意出一筆錢供謝嘉瑯花費,鄭氏的嫁妝就留給謝嘉瑯。
謝大爺搖頭拒絕:“謝家的兒郎自然是謝家來養(yǎng)育,不勞外姓人操心。阿鄭嫁給我這些年,委屈她了,她的嫁妝還是帶回去吧,我們謝家也是要臉面的人,做不出霸占娘子嫁妝的事。”
兩人爭來爭去,一個不肯帶走鄭氏的嫁妝,一個不肯留,最后族老拍板,在和離書寫下嫁妝冊子交給老夫人保管,直到謝嘉瑯娶妻。
鄭謝兩家為和離之事奔忙的時候,謝嘉瑯始終很平靜。
他照舊每天讀書寫字。
鄭大舅過來看他,試探他的態(tài)度,他沒有吵鬧,“阿爹阿娘想和離,那便和離罷。”
他看著兩家人互相指責,吵得臉紅脖粗,看著謝大爺在和離書上畫押,看著鄭氏拿到和離書后喜極而泣,如釋重負。
鄭氏離開的那天,謝嘉瑯去送行。
當大船離開渡頭時,這個一直冷靜沉默的少年忽然對著大船喊了一聲。
“阿娘!”
少年悲愴的呼喊回蕩在江面上。
沒有回應(yīng)。
少年沿著江岸跟在大船后面跑,“阿娘!”
他好好讀書,他每次考試能得到先生的夸獎,他可以像表兄鄭觀那樣,讓阿娘為他驕傲。
他不是她的恥辱。
大雪紛飛。
載著鄭家人的大船如一尾靈活的魚,消失在霧蒙蒙的江面上。
天地之間,一片蒼茫。
少年立在大雪中,寒風(fēng)吹透衣衫,背影孤絕。
從今以后,他沒有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