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四章 心緒
峨眉的山路崎嶇而又幽靜,雖然時常可以見到香客的身影,但與后世繁鬧喧囂的景區(qū)卻是完全不同,除了車馬蹄子敲打地面的噠噠聲與微風吹送松枝沙沙聲之外,甚至就連車廂中傳出來的低聲交談聲都能隱約聽到。
“不過是一個虛偽愚妄的老和尚罷了,未兄和他多啰嗦一些什么,無非是一些蠱惑人心的妖言罷了,看似冠冕堂皇,實則違背人倫,禮樂崩壞。”!*
蘭溪在下了峨眉山之后一直面色不悅,在馬車內(nèi)昏暗的光線映襯下更顯陰沉,話語中些許的埋怨與責怪也讓未央生嘆了一口氣:“只是如今佛家學說最是鼎盛,而且大師的寧心禪意又是峨眉一絕。”
“糊涂!雖說佛學鼎盛,但那些蒙人推崇的可是西域密宗,這個老僧究竟是能幫你加官進爵還是保你一家平安,不提當朝寧王,就算是張大人什么時候給過那些僧人好臉色,如今我還能幫你掩飾一二,以后在不可胡言亂語,你的心思我也知曉,如果傳到了那幾位二中你的仕途可就……“
蘭溪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眼眸中散發(fā)出了的光芒似乎穿透了未央生的身軀直至心靈,那原本以為無人知曉的秘密竟是突然被翻了出來。
未央生,他只是一介漢人,與元蒙貴族壓根沒有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半點官職在身,唯一可以稱道的也只有在書畫方面的造詣與鑒賞眼光,就這樣一個人任誰都不會想到他竟然是泰定帝的密探,潛伏到絕世樓中搜尋寧王謀反的證據(jù)。
或許是為了有足夠理由進入絕世樓的偽裝,也或許他的天性就是如此,看似沉醉在極樂**之中,半點胸懷大志的樣子都沒有,這樣一個浪蕩公子的外殼被一言戳穿后,未央生原本的輕松與肆意消失不見,雙眼直勾勾的盯著眼前曾經(jīng)以為熟悉的好友,蘭溪也不再說什么,車廂內(nèi)一下子沉悶了下來。
雖然車轅與車窗上的紋飾十分精致,但拉車的卻只是一只老邁的驢騾,車廂內(nèi)的沉悶更是讓峨眉原本就崎嶇的山路顯得愈發(fā)漫長而又寂靜,只是這份沉悶卻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顛簸,揚鞭與喝止聲后蘭溪與未央生似乎同時忘記了這件事情,將話題轉(zhuǎn)到了風月之事上,話語之間再無之前的急促與壓抑,暢談之間會意的笑聲也在山中不斷擴散。
當兩人回到鎮(zhèn)子上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下來,天幕上已經(jīng)隱約浮現(xiàn)出了月亮的輪廓,也許是臨近峨眉的關(guān)系,外界的動亂紛擾倒也沒有過多的打擾到這里,雖說與應(yīng)天或是大都相比少了太多繁華與宏偉,但也少了幾分喧鬧,多了幾分安寧與雅致。
小鎮(zhèn)的夜晚總是來臨的比較早,雖然只是黃昏,但街道上已經(jīng)看不到多少人了,田地中辛勤勞作的農(nóng)戶們都已經(jīng)伴隨著日落回家,除了少許小商販依舊時不時發(fā)出聲聲吆喝之外也,就只有樵夫獵戶們疲憊的身影。
在身旁仆役的牽引下,車馬在一所并不大的四合院門口停了下來,候在門口的小廝似乎對他們很是熟悉,也不等問話直接一溜小跑迎了上去,將蘭溪與未央生攙扶了下來,并且引進了院子。
只是片刻,原本通往內(nèi)院的大門也在吱呀聲中被推開,藍黑色錦袍的中年男子從其中邁步走了出來,雖然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但眸子卻依舊難掩訝異的神色。
“兩位來的可夠早阿,倒是叫張某失了準備。”
未央生聽罷不由得上前連道不敢,蘭溪也上前道:“我等來的匆忙倒是叫大人為難了,還望莫要怪罪。”
張伊雖說從身份上來說高出這些文士不少,但他這個閑散官職像御用文人反而多過官員,如今看到眼前兩人的反應(yīng)后臉上的微笑再也繃不住了,哈哈大笑著說道:
“你們這兩個小子如此多禮張某還以為回到了朝堂呢,此時府中雖然沒有珍饈美味,但美酒卻有一壺,正好有些事情要與你們分說分說,進來吧。”
眼前這件別院盡管說不上多么奢華,與宅門相對的影壁墻上并沒有多么精美繁復(fù)的紋飾,只是樸素的刻著幾行詩句,但原本屬于幾間耳房的位置卻被一片小池塘取代,翠竹蓮池與青石小道也別有一番滋味。
一壺美酒,幾碟瓜果小食,三兩知己,談?wù)撝娫~畫境的美妙,這對于風流雅士而言就是再愜意不過的事情了,但如果只是妄稱風流實則下流的浪蕩公子而言,這么素的內(nèi)容就有些難以忍受了。
在場雖然的確有美酒與詩詞,但更重要的卻是佳人相伴,雖說并不能算是姿容絕色,但卻擁有空谷幽蘭般淡雅的氣質(zhì),琴棋書畫的技藝更是出眾。
品味著香醇的美酒,嗅著佳人如蘭芬芳,看著眼前翠竹蓮池的精致,感受著佳人宛若無骨的溫潤嬌軀,握著她的手在雪白的宣紙上肆意書畫,只是偶爾一個對視中蘊含的羞澀遠比尋常嬌媚誘惑更動人,在聲聲稱贊聲中,更是讓未央生虛榮心更是得到了全所未有的滿足,仿佛自己就是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話一般。
對于張伊這個從四品朝散大夫,未央生一開始更多的還是將其當做自己的一個偽裝,任何文人書生而言對于功名的追求都是難免的,這不僅僅來自于自我的追求,更有整個家族的利益需要。
如果一個頗有名聲的風流雅士每日只顧取樂,絲毫沒有任何進取之心那么也會惹人生疑,如果與一個漢臣較好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只是未央生并沒有發(fā)現(xiàn)在他們跨入內(nèi)院的時候,張伊這個和煦長者眼眸中散發(fā)出的卻是來自深淵血海,那令人心悸的滔天**。
不過伴隨著未央生一點點融入這個圈子,他就愈發(fā)沉醉其中,盡管心中一直還是將縱情享受當做接近寧王的借口,自以為拯救千萬百姓與水火中的英雄,但這種沉醉早就超過了借口的界限,并且在不知不覺之間占據(jù)了不可動搖的地位。
自以為風流雅士的浪蕩公子,當然也是需要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語證明自己憂國憂民,當酒水換成清茶之后稱贊與調(diào)笑也變成了高談闊論,從百姓生活,官場暗流逐步談到當朝格局之后,張伊在不經(jīng)意之間將話題扯到了寧王的身上。
“當朝寧王空座高位,只顧一己之私,禍國殃民!”
似乎是還未完全從醉意與溫柔鄉(xiāng)之中清醒過來,未央生慷慨激昂的說道,只是張伊下一句問話卻讓他從這種飄飄然之中完全清醒了過來:“如果當朝沒有寧王了那會變得如何呢?”
如果當朝沒有寧王,雖然看似只是一句不經(jīng)意的閑扯,但在如今朝堂格局之下這句話的含義簡直和如果皇帝換人沒有差別,猶豫了片刻未央生才達道:“百姓之幸,天下之幸。”
“那不知幸的到底是哪家百姓,哪個天下?”
未央生頓了好一會之后才硬著頭皮說道:“當然是如今萬歲的天下……”
“如今萬歲的天下,嘿……嘿嘿……那就是蒙古人的百姓,他孛兒只斤·也孫鐵木兒的天下了。”
張伊的這句話簡直如同一桶冰水迎頭潑下,讓未央生感覺到了一股徹骨寒意,眼前的長者如今哪里還有半分親切和煦,簡直比窮兇極惡的盜匪更可怕,當下也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元蒙昔日殘殺漢人猶如殺雞宰羊般,如今也將我們貶成三等人,當年不得不臣服在他們的屠刀之下,難道你就真的將自己當成蒙古蠻子的爪牙了不成。”
張伊盯著未央生的雙眼繼續(xù)說道:“這些蒙人的數(shù)量根本就連我們漢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就是因為私欲與恐懼,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九州神器被這些蠻子竊取,寧王如果被殺,得意的只會是那個元蒙皇帝,一旦這個天下穩(wěn)定下來那么我們的希望就將被徹底撲滅,但相反的,如果寧王真的能夠分裂元蒙政權(quán),那么我們……”
“重立漢室江山”
這個想法恐怕幾乎在所有漢人都一直存在著,只是不敢想罷了,但在張伊的逼迫下,這六個字卻如同魔音般在未央生腦子不斷回蕩,極致的虛榮讓他整個陷入了一種近乎狂熱的狀態(tài),但僅存的理智還在作著最后的抵抗:“戰(zhàn)亂給百姓們帶來的傷害太大了,如果……”
“沒有如果,難道你想要看著漢人被那些元蒙蠻子圈養(yǎng),將我們的血性與榮耀一點點收割殆盡么,如今的百姓已經(jīng)在恐懼面前妥協(xié)了,唯有鮮血的澆灌才能讓麻木的心靈在此活過來,為了大義,為了漢室江山,這些犧牲是難以避免的……”
a
手機用戶請到閱讀。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