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與先生的第十八年，春光熹微，恬淡安詳。手術成功了。
　　我睜開眼睛，滿目潔白，寂靜無聲。萬分之一的概率就這么讓我遇上了，我不知該作何感想，只知道先生現(xiàn)在一定高興壞了。
　　和先生一樣，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了仍未醒來的宋阮那里。只有醫(yī)生和護士還記得每天來我這所謂太太的病房里問上一問。
　　我能下床了，在醫(yī)生的建議下，我在醫(yī)院里走了走。
　　可惜我不知道宋阮的病房離我的很近。
　　宋阮閉著眼睛，面色蒼白。先生握著他的手，安靜地看著他。先生憔悴了很多，可是他的眼睛里卻閃著光亮。我知道，那是因為他看見了希望。
　　可是我的希望呢？
　　我抬起頭，這一刻，似乎并沒有那么撕心裂肺的疼了。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麻木了，莫名地竟感覺松了一口氣。
　　后來，宋阮醒了。
　　先生卻出乎意料地來看了我?guī)状巍ｋm然他什么都不說，但是能在宋阮醒來之后抽出時間到這里，也令人驚訝。
　　又或許他是在宋阮休息的時候來的，誰知道呢。
　　就這樣，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然后他就再也沒來過。
　　19
　　我與先生的第十九年，我決定放過先生了。
　　我辦理了出院手續(xù)，讓律師起草了離婚協(xié)議，卻在離開之前，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是先生的爺爺。
　　他是集團的掌陀者，很少在家里露面。
　　爺爺將離婚協(xié)議再次放在了我的面前，靜靜地看著我。
　　爺爺?shù)难凵駞s總讓我感覺他并不是在看我，而是另外一個人。
　　爺爺讓我再考慮考慮，我低下頭，說我已經(jīng)考慮得很清楚了。
　　先生眼里的星辰不會騙人，他那么愛宋阮，我又怎么能當那個惡人呢？
　　爺爺并沒有說話，他還是那樣看著我。離婚協(xié)議最終沒有簽。
　　不過后來，我還是走了。
　　20
　　離開先生的第一年，我來到了澳大利亞的一個小島定居。
　　和爺爺商量過后，我把十歲的大兒子留在那里。我明白，宋阮不能生育，所以先生需要一個繼承人。
　　這也算是我給先生，最后一件禮物了吧。
　　所以我?guī)е畠汉碗p胞胎兒子來到這里，嘗試著新的生活。
　　我聽說，先生在我離開后曾經(jīng)找過我，后來被爺爺制止。
　　看來那十年，也并非毫無情感。當時，先生也是愛我入骨，可惜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再好的曾經(jīng)也只?；貞?，我一個人的。
　　從此，山高水遠，大概真的不復相見了。
　　21
　　離開先生的第三年，我已經(jīng)能很好得適應這里的生活。
　　這里的人都很熱情友善，經(jīng)常幫助帶著三個孩子的我。
　　我有個叫馬爾克的鄰居，他年輕，帥氣，有活力。陪伴我度過當初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兩個兒子在他的帶領下也養(yǎng)成了活潑好動的性格。
　　我聽說，宋阮還是因為心臟而進了醫(yī)院。
　　我聽說，爺爺徹底把集團交給了先生。
　　我聽說，宋阮還是去世了，在住院三個月后。
　　我也不知道，這些遠在另一個半球的事為什么偏偏能入了我的耳。
　　現(xiàn)在再聽到這些事，忽略心底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只覺得陌生又熟悉。
　　22
　　離開先生的第四年，馬爾克向我求婚了。
　　看著跪在地上，手持鉆戒的年輕人，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說，他知道我放不下一個人，他不會逼我。
　　他說，他知道我一個人帶三個孩子很辛苦，他也很喜歡孩子，他愿意和我一起照顧。
　　他說，他愿意一輩子為我做飯，此生非我不娶。
　　眼前的年輕人逆著光，眼睛里的愛意快要溢出來了。
　　我捂住嘴，一下子紅了眼眶。
　　我想起那年夏天，也有個非常耀眼的人，這樣跪著，說著非我不娶。
　　我想起了那雪松木和清茶混在一起的味道，那么多熟悉，那么令人著迷。它能讓人忘記后來的一切，讓人赴湯蹈火，不知疲倦。
　　我拒絕了馬爾克，說這樣對他不公平。
　　他說沒關系，他一直愿意等我。
　　23
　　離開先生的第五年，先生還是來了這里。
　　那天我和馬爾克正在做飯，還是女兒示意，我才注意到玻璃墻外正在看著我的先生。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以往先生輕笑的，委屈的，可愛的，生氣的，厭惡的表情一一在腦海里閃過，最后定格在他此刻愣住的樣子。
　　我逼迫自己反應過來，向他打了招呼。我驚訝于現(xiàn)在的自己居然能平靜地笑著和先生說話。
　　我向馬爾克道歉，不能和他共進午餐了。然后我叫出三個孩子，讓他們?nèi)ヒ娤壬?，自己一個人上了樓。
　　明明知道先生是來看孩子的，我待在那里，只會尷尬。
　　我躺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滿腦子卻都是先生的樣子。
　　這么多年，先生的樣子并沒有發(fā)生大的變化，只是眼角的皺紋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我撫上自己的眼角，原來，我們都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
　　不一會兒，先生也上樓來了。沙發(fā)背對著樓梯口，我沒有轉(zhuǎn)身，但是我知道先生站在那里。
　　沉默了許久，先生開口了。他喚我“清清”，他問，我能回去嗎？爺爺…特別想讓我回去。
　　那聲“清清”險些讓我繳械投降。我拼命抑制住自己的眼淚，穩(wěn)住語氣說，不用了，就這樣吧。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