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醫(yī)生把病歷表往身后一放,面上有了幾分為難。
張寧看著他這個表情,心也沉了下來。她對這個表情太熟悉了,曾經(jīng)病重的那段日子,她看的最多的就是這個表情。
因為結(jié)果不好,醫(yī)生說不出口,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讓病人知道情況不樂觀。
宋建國也感覺到了這一點,整個人緊繃起來。
那醫(yī)生見狀,也知道不能再瞞著了,嘆氣道:“雖然經(jīng)過手術(shù)了,但是會留下一些后遺癥。”
“什么后遺癥?”張寧握著宋建國的手,問道:“我丈夫是個軍人,這會影響到他以后的行動嗎?”
“基本上是會的。養(yǎng)一年能正常行走就已經(jīng)很難得了。”
“砰!”宋建國一拳頭搭在了病床旁邊的桌子上,因為太虛弱,桌子沒有損傷,只是發(fā)出了沉悶的聲音。
張寧趕緊把他的手攥住,“建國,你現(xiàn)在還不能亂動。”
宋建國聽著她的聲音,反握住她的手,一言不發(fā)的靠在枕頭上閉著眼睛,整個人都在顫抖著。
病房里醫(yī)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出去了,只剩下緊緊相擁的夫妻二人。
張寧緊緊的抱著宋建國,嘴里輕輕的安慰著。她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沒用的,建國已經(jīng)把部隊看著自己余生的安家之地,他的一切的希望都是在部隊,現(xiàn)在不能待在那里了,他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宋建國一直在張寧懷里閉著眼睛,好一會兒,身體才平靜下來。張寧放開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眼角已經(jīng)濕了,剛剛卻一點哭的聲音都沒有。
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哪怕是最虛弱最絕望的時候,他都不輕易的喊出來。
看著已經(jīng)陷入沉睡中的宋建國,張寧心里也一陣的揪痛。上輩子建國轉(zhuǎn)業(yè)的時候,還能做警察,說明腿腳是沒事的。這一世,卻只怕連警察都做不了了。
這個男人有自己的驕傲,張寧難以想象,這些令他驕傲的東西都失去了之后,他心里會有多苦,多挫敗。
“建國,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張寧將臉貼在他的手掌上,摩挲著眼角的濕潤。
宋母是下午到的,姜漢派了兩個營里的新兵去幫著接的人。
到了病房里,宋母才知道自己兒子的嚴(yán)重程度,頓時就哭了起來。
“媽,建國沒事了,您別哭了,建國聽著還難受呢。”張寧擔(dān)心自己婆婆這年紀(jì)大了身體受不住,趕緊勸著。
“這是咋了,不是說傷的不重嗎,咋這頭上都包著了,這頭都傷著了,還叫不重啊?”宋母邊抹眼淚,邊哽咽道。
“之前是嚴(yán)重,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建國正在睡覺呢,待會他醒了,您就可以陪著說會話了。”
宋母趕緊搬了個凳子放到床邊,坐在上面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兒子,生怕一眼沒瞧著又不好了。
張寧看自己婆婆那樣,心里慶幸建國總算是醒過來的,要是讓老人家看著他之前那個樣子,只怕都得急出病來。
她擔(dān)心宋母在車上沒吃喝的,趕緊去到了熱水,把之前孫敏送過來的湯水給倒了一碗。
“媽,先吃點東西吧,您這身子可不能熬壞了。”
“我哪里吃得下啊,”宋母擺了擺手,又突然想起了之前聽的消息,忙拉著張寧的手腕,“寧寧,你這是懷上了?”
“嗯。”張寧笑著摸了摸肚子。
宋母見她確認(rèn),臉上立馬由悲轉(zhuǎn)喜,“這可真是太好了,咱們老宋家要添新人了,現(xiàn)在才開年,這年底,咱這就能抱上大孫子了。”
她看著張寧的肚子笑得開懷,雖然月份沒到,看不出啥子,但是宋母這心里就跟灌了蜜糖一樣的,就是止不住的高興。
“建國知道了吧?”
“還沒呢,醒來的時候,就光顧著給他檢查身體了,后來他又睡著了。”張寧倒是不確定之前在他睡著的時候說的,宋建國有沒有聽到。
宋母笑著嘆氣,“待會他醒了,你得和他說,讓他高興高興。”
“我知道了,媽。”張寧輕輕的摸著肚子,心里嘆氣,也不會知道這份喜悅,能不能沖淡建國心里的苦。
宋建國這一覺睡到了天黑才醒過來的,雖然還是很虛弱,眼神卻比剛剛要平靜許多了。
看到宋母之后,他還安慰宋母不要擔(dān)心。
“媽,我這身體好著呢,養(yǎng)幾天就好。”
宋母責(zé)備的看著他。“別說的自己是鐵打的一樣,你這要真是沒事,說話能這么沒氣力的樣子?我看你現(xiàn)在的身體都趕不上我這老太婆了。”
張寧在邊上從盆子里扭了帕子給宋建國擦了擦手,笑道:“媽才不老呢,等建國出院了,我領(lǐng)著您老去城里的理發(fā)店把頭發(fā)給染黑了,看就年輕的很。”
“這白頭發(fā)還能變黑?”
宋母聽著倒是新鮮,也忘了心疼了。
張寧笑道:“有呢,人家現(xiàn)在城里都弄那種黑色的顏料,把頭發(fā)給變成黑色的,老太太都能變成老大姐了。到時候再給媽做個卷發(fā),看著可洋氣了。”
“拉倒吧,我可不能這么干,在村里走著太招人了。”
宋母心里倒是癢癢了,但是想著真弄成這樣在村子里轉(zhuǎn)轉(zhuǎn),指不定有多少人說她這把年紀(jì)了還不安分呢。
張寧笑著沒說話,輕柔的給宋建國擦了脖子和臉,看著他下巴上已經(jīng)冒出的胡茬,想著好幾天好些了,就給他給刮掉。
宋建國躺在床上,看著張寧柔柔的眼神,心里偷偷的疼了一下。
他本來想給張寧好的生活,讓她能夠以自己為榮。可是現(xiàn)在他這個樣子,哪里還能夠給張寧幸福啊。
宋母見著這小夫妻兩個膩膩歪歪的眼神,也不坐在這里干瞪眼了,笑道:“我去寧寧房里休息一會兒,待會過來換人。”她又囑咐張寧道:“你還有個小的呢,可別熬著太晚了,自己的身子要顧著。”
張寧笑著點頭。“我知道了,您放心去休息吧。我待會給建國洗好了就回去休息。”
“哎。”宋母這才滿意的起身出門去。
門一關(guān)上,宋建國呆愣的眼神這才緩過神來,“媳婦,剛剛媽說的,還有一個小的……是啥意思?”
張寧笑著不啃聲,把他的手掌往自己肚子上一放,“在這呢。”
“這是……真的?!”宋建國的心里突然像開了花一樣的,變得夢幻起來,覺得一點兒也不真實。
他顫抖著手,摸著張寧的肚子,又不敢出力氣,“媳婦,咱們有孩子了?”
“那還有假?之前你睡著的時候,我就和你說了。你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張寧的語氣里帶著幾分抱怨。
宋建國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也染了幾分紅暈,“我聽到了,我以為我在做夢呢,都不愿意醒過來了。”
張寧挑眉,將受傷的毛巾往盆子里一扔,“那你后來怎么醒過來了?”為了孩子就不愿意醒過來,真是不把她放心上了。看來這以后有了孩子,她都還得靠邊站了。
宋建國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動了動嘴唇才道:“我聽見你說,后悔嫁給我了……”
張寧聽著這話,鼻子陡然一酸,眼睛熱了起來。
“我那是嚇唬你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后悔。不管是殘了還是咋樣,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就一點兒也不后悔。”
宋建國嘆了口氣,“我的腿……我以后不能待在部隊了,寧寧,我兌現(xiàn)不了以前的承諾了。”
“不呆在部隊,咱就轉(zhuǎn)業(yè)回老家去唄。只要咱們一家人呆在一起,什么日子都能過好的。”張寧故意語氣輕松道,心里卻也跟著扯著,她知道,一個男人除了家之外,還需要自己的事業(yè)。特別是像宋建國這樣對事業(yè)要求高的男人,如果讓他就窩在家里,他能把自己憋死。
宋建國靠在枕頭上,閉著眼睛不說話。
他現(xiàn)在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樣的。
如果他的腿腳還好,他還能當(dāng)警察,到時候努努力,往上面爬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現(xiàn)在腿腳這樣了,他就算轉(zhuǎn)業(yè),以現(xiàn)在副營級別的,也只能當(dāng)個單位的文職工作。
他學(xué)歷不高,到了家鄉(xiāng)的單位里面做文職,不說晉升了,就是光那份工作就能讓他悶出病來。
不過這些擔(dān)心,他還是不想和張寧說。
現(xiàn)在他這身體已經(jīng)夠讓她操心的了,怎么能讓她再多些事情煩心的。
張寧見他臉上的凝重,也知道他在操心別的事情。
不過不管怎么樣,宋建國現(xiàn)在能夠好起來,沒有生命危險,對于她來說,就已經(jīng)是再好不過的結(jié)局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她相信以建國的性格,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因著張寧懷孕,宋母自然不讓她守夜了,到了晚上十點多,就把人給喊回去,自己在這邊守著。
張寧也知道這時候不是逞強(qiáng)的時候。現(xiàn)在這個情形,本來就對她養(yǎng)胎就不大好,孩子還沒滿三個月,又是最脆弱的時候,她可不敢有一點點的不注意,所以晚上到了點,就回去睡覺,早上六點起床了,再過來換宋母回去睡覺。
宋建國醒來的第二天上午,部隊領(lǐng)導(dǎo)就過來看他了。
姜漢領(lǐng)著人進(jìn)來的時候,張寧正在給宋建國讀報紙,見著人進(jìn)來了,趕緊站了起來扶著宋建國靠著。
來了好幾個人,不過擔(dān)心宋建國這邊悶著,所以只進(jìn)來兩個帶頭的。其中一個稍微年輕點的,跟在年長的身后,看著像是下屬。
張寧要給他們倒水,就被其中年長的給攔著了,“你別忙活了,我們這來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的。”
張寧看了他的手,見著上面的手表很眼熟,愣了一下,又不知道怎么稱呼眼前這人。
姜漢趕緊道:“這位是a區(qū)劉軍長。”
張寧笑著點頭道:“劉軍長您好。”這還是她兩輩子第一次看到軍長,而且以他這種年紀(jì),估摸著還參加過很多戰(zhàn)爭的。想著曾經(jīng)浴血奮戰(zhàn)的老前輩在自己面前站著,張寧也忍不住起了敬佩之心。
劉遠(yuǎn)山臉上很威嚴(yán),但是此刻看著張寧,卻露出了慈愛的笑容,“你是宋建國的愛人吧,宋建國是個好同志,要不是他,我這把老骨頭只怕就要鉆土里去了。”
“首長,這是我的職責(zé)。”宋建國滿臉肯定道。服從和保護(hù),是自己作為軍人的職責(zé),就算是重新來一次,他也不逃避自己的職責(zé)的。
劉遠(yuǎn)山嘆了口氣,歲月的痕跡已經(jīng)布滿了臉上,他微微的皺眉,眼角的紋路就很明顯的堆積起了,顯得人蒼老了許多。
“你這次任務(wù)中立了功,部隊是不會虧待你的。你好好養(yǎng)傷,傷好了之后會有安排的。”
這話雖然沒有明說,也算是換一種方式告訴張寧他們,宋建國會有別的安排了。
張寧知道,如果上面能看在宋建國這次立了功的份上,給宋建國安排一下后面的路,這會比普通的轉(zhuǎn)業(yè)要好一些的。
劉遠(yuǎn)山也是話不多的人,看了人,又說了寬慰的話,跟著一起來的助理就提醒他要去軍區(qū)的事情了。
張寧不方便出去,只能讓姜漢幫著送人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夫妻兩了,張寧才道:“建國,這劉首長看著人挺不錯的,模樣雖然威嚴(yán),但是待人挺和善的。”
“嗯,他是個打過鬼子的老前輩,都七十歲的人了,咱們區(qū)里沒一個人不敬佩他的。”
“這么大年紀(jì)了,我還以為就六十多呢,不過你們當(dāng)兵的都看著精神。”張寧看著他笑瞇瞇的,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對了,我還差點忘了呢。”
她起身去床邊的柜子上的包里掏了一遍兒,才從里面掏出一個木制的盒子來。“我都差點忘了給你買這個了,剛看著劉首長手上戴著這個,我才想起了給你也買了一塊呢。”
宋建國看她這拿出來的手表,詫異的看著她。
張寧有些不好意思道:“本來想拿來哄你的。上次我讓你一個人來了這邊,你心里肯定不得勁呢,想用這個哄你開心的。”她邊說著,從里面拿出手表來,“試試看,合不合適。”
宋建國抿著唇把手伸了出來,看著張寧給他戴上手表,心里一陣陣的熱浪拍打著,讓他心里脹痛。
張寧看著上面的手表,笑道:“挺合適的。”說完又我這他的手掌,鄭重道:“我之前說的都是真的,以后再不扔下你一個人的。”
宋建國反手握著她的手,笑道:“我上輩子,肯定是做了啥子大好事了,才能有你這么一個媳婦。”
下午宋母來了病房之后,才聽張寧說了部隊首長過來看了宋建國的事情了。
“咋沒喊我起來,這多沒禮貌啊,我該起來接待一下的。”宋母也對這部隊的大領(lǐng)導(dǎo)長什么樣子很好奇。
張寧邊給她削水果,邊笑道:“媽,人家也是匆匆忙忙的來一趟,說是趕著回去處理事情呢,您來了也說不了兩句話。再說了,您昨天晚上都沒睡,我可不忍心教您老起床。”
宋母有些不甘心,“哎,我都沒見過呢。小時候有當(dāng)兵的從咱們村子里打鬼子,我遠(yuǎn)遠(yuǎn)的瞧著,可真是威風(fēng)。人家還不拿咱們的東西,看著咱們村子里沒吃的,還給咱們吃的。所以我就想著,再沒有比當(dāng)兵的更好的人了。后來建國要當(dāng)兵,我是一百二十個樂意的。”
宋母說著起以前的事情,有些打開了話匣子收不住的感覺。
張寧和宋建國也都聽著她說著,不出聲打斷。反正老人年紀(jì)大了,也就這些憶苦思甜的愛好了。
“喲,這是嬸子來了吧。”
宋母這邊正說著熱鬧,孫敏就提著東西進(jìn)門。
“這是?”宋母好奇的站了起來。
張寧過來接過孫敏手里的保溫瓶,笑道:“這是姜漢家里的孫敏嫂子,平時挺照顧咱們的,這次建國住院,可多虧了她幫著咱們呢。”
“這可真是太謝謝你了。”宋母過去抓著孫敏的手,一臉感激道:“我就說啊,這部隊里的好人多,這多虧了你照顧我們建國和寧寧了,要不然,我這在老家是想照顧也照顧不了,干著急了。”
孫敏笑道:“這算什么,出門在外的,本來就該互相幫襯著。再說了,建國和我們家那口子就跟親兄弟一樣的,張寧和我關(guān)系也好,這不幫著他們,還能幫著誰?”
“哎喲,你這話說的可真是中聽,”宋母聽著臉上笑開了。
張寧已經(jīng)把湯水倒了出來,邊給宋建國弄請湯水,邊對著孫敏道:“嫂子,現(xiàn)在我媽過來了,就不麻煩你每天這么送湯水了,我到時候去外面買了材料,去借醫(yī)院的廚房自己做就成了。你這樣每天趕過來的,也挺累的。”
“是啊,”宋母也拍了拍孫敏的手背,“我現(xiàn)在來了,這就照顧的過來,你就別來了。你這也有家庭要照顧呢,聽姜漢說你們還有個兒子,這還得照顧孩子,可別為咱們這費心了。”
孫敏聞言,想著張寧這邊人手也夠了,也不扭捏,笑道:“那成,我后面就隔幾天來看一次,就不天天來了,要是有啥子要的,就和我說了,我給你們帶來。”
“那我可不和嫂子客氣的。”張寧說著笑了起來,又坐在床邊上給宋建國喂湯水。
趁著這個功夫,宋母拉著孫敏去了房間外面。
孫敏見她這樣,以為是不想打擾張寧和宋建國兩口子,也順著她的手出來。
等到了門外頭,宋母突然問道:“孫敏啊,嬸子就問你一件事情,你可跟嫂子明明白白的說說,成不?”
“什么事啊?”
宋母眉眼一皺,嚴(yán)肅道:“寧寧來之前,是不是有個叫朱慧的,到你們軍區(qū)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