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江面如棋,麒麟隔江‘弈’隱麟
許都城,皇宮,蒼龍門外。
一座巨大的官署赫然林立。
尚書臺。
作為天子與百官聯(lián)系的地方,作為朝廷發(fā)往各地政令的草擬之地,此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程昱已經(jīng)從趙郡黑山軍那邊歸來。
荀彧不在,便是他與荀攸主管尚書臺,而當(dāng)務(wù)之急要解決的便是廣陵城太守陳登、廬江太守劉勛的懲處。
這很敏感,要知道…此前二人均是立下了赫赫功勛,此番…大敗,要如何懲處?究是程昱、荀攸也是犯難。。
當(dāng)然了…
在這里,一干文吏對這新年到來之際,突如其來的大敗,有些莫名的驚慌。
倒是程昱與荀攸,覺得這事兒不簡單,第一時間已經(jīng)派人去請陸羽。
不多時…
陸羽已經(jīng)步入其中。
“程司馬,荀先生…”
三人彼此行禮,旋即…分別坐到了尚書臺議事的竹凳上。
“具體的戰(zhàn)局我已經(jīng)大概聽過一遍,陳元龍與劉子臺的確有錯,理應(yīng)懲處…”
讓程昱、荀攸覺得驚詫的是,陸羽的語氣頗為嚴(yán)肅。
似乎是不打算輕饒…
要知道,陸羽是出了名的護(hù)犢子,而劉勛與陳登,均算是他力排眾議,一手任用的太守,是所謂的“自己人”,至少在荀攸這等“外人”看來,這事兒多半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曾想…
陸羽的話鋒有點(diǎn)不按常理出牌了。
“雖有大霧的原因,算得是有情可原,可曹軍軍紀(jì)素來嚴(yán)格,絕不能姑息,不能重罰,也不能輕饒,且各罰一年的俸祿好了,小懲大誡!”
“不過,此次所罰,此次大敗,需尚書臺編纂成文書,傳示各軍,以儆效尤!咱們曹營只能丟這一次人…”
這算是蓋棺定論了么?
程昱多少知道一些原委,也算是能夠理解。
可荀攸覺得…似乎,有點(diǎn)過了呀,此番固然大敗,可…無論是劉勛還是陳登,此前均是立下大功,而且這一次也是事發(fā)突然…誰能想到江東幾百、幾千人就敢去奇襲呢?
最多就是功過相抵,不至于這樣吧?
而且…
罰俸一年倒是沒什么,可這懲罰傳示三軍,這就有點(diǎn)…打人打臉的味道了。
誰不要面子呢?
“陸司徒…這…”
荀攸正想開口,可猛然間又想到了叔父荀彧寄來的書信,其中特別提及,這事兒…讓陸羽做主!
那…
“荀先生?還有什么異議么?”陸羽接著問…
“沒有了…”荀攸擺擺手。“就按照陸司徒說的辦就好…”
一下子,整個尚書臺只剩下了一種聲音。
陸羽則是微微一笑,旋即笑著說道:“再有兩日就新年了,程司馬…荀軍師,我可為你們都備了一份年貨,分別派人送你們府上去了。”
荀攸笑著回道:“那就多謝陸司徒了…”
程昱也是微微拱手,他與陸羽太熟了,謝不謝的,反倒是有些見外。
“對了…”
陸羽想到了什么。“遠(yuǎn)在廣陵城的陳元龍,遠(yuǎn)在廬江的劉子臺,我也給他們準(zhǔn)備了一份年貨,勞煩尚書臺發(fā)急件時,一并將這年貨贈給他們好了。”
這…
荀攸眼珠子一轉(zhuǎn),這下,他倒是好奇了,饒有興致的問道:“敢問陸司徒?我與程司馬的年貨與這兩位太守的年貨可有不同?”
這話算是問到點(diǎn)子上了。
陸羽本不想說。
奈何…荀攸既然問了,索性,他還是一攤手,如實(shí)道:“不瞞荀先生,您與程司馬的年貨是一年的俸祿,至于…元龍、子臺兩位太守的年貨,那就是三年的俸祿了。”
呃…
此言一出,荀攸一怔。
緊接著,微微一捋胡須,竟是笑了…
好家伙呀,這是罰了一年的俸祿,倒是通過年貨獎勵了三年的俸祿,這還算是罰么?這分明是賞啊?
“哈哈哈…”
荀攸與程昱霎時間爽然的笑出聲來。
“陸司徒此舉委實(shí)高明,此番‘攻心術(shù)’讓人目眩神池!”程昱感慨一聲。
荀攸則是眼珠子轉(zhuǎn)動,他覺得這事兒,是越來越不簡單了。
…
…
廣陵城外,長江沿岸。
清晨拂曉,一具具“曹軍將士”的尸首,自水寨中…如死狗一般的被丟入江中。
當(dāng)然了,這些所謂的曹軍將士,是那些“兩面三刀”、“朝秦暮楚”的俘虜…
足足一萬多人。
幾日前…被周泰殺的是血腥一片。
整個營帳中,便是尸橫。
陳登沒工夫去埋他們,他們也不配陳登去費(fèi)力埋葬,索性,就拋入江中,讓他們的尸首沿江而下,去喂魚!
長江里的魚兒算是有口福了。
而對外宣稱…這叫“水葬”,頗為人道主義的“水葬”…
當(dāng)然…
這消息也被江東的細(xì)作看的清清楚楚,此間的情形…早有人飛鴿傳往江東!
吳郡,周家府邸。
周瑜已經(jīng)有一整天沒有睡覺了…他的眼眶有些黑,整個人的精神也有些疲憊,可他的腦門還在飛速的運(yùn)轉(zhuǎn),他的對面,坐著剛剛登門來拜訪的魯肅。
作為至交好友,魯肅一眼就看出周瑜的黑眼圈。
“公瑾,昨夜未睡么?”
回答魯肅的,只有周瑜的額頭輕點(diǎn)。
魯肅也不介意,繼續(xù)問:“公瑾可是在想,陸家大破曹營,緩解了此番江東危機(jī)這一樁事兒…”
提到了這個,周瑜的眼珠子一下子睜大了不少。
不過…
他依舊沒有開口,還是照例,只是輕點(diǎn)了下額頭。
他在等,等魯肅把他想說的,把他的看法統(tǒng)統(tǒng)道出。
果然…
老實(shí)人魯肅見周瑜沉默,一捋胡須。
“公瑾多半與我一樣,是覺得這事兒怪異吧?”
提到了這個話題,魯肅背著手,走到了窗前…
“整個江東七大家族,哪個家族會舉全力抗曹,我都不意外!畢竟他們是在孫氏庇護(hù)之下的既得利益者!可…唯獨(dú)陸家,不應(yīng)該!且不說,陸家與伯符的仇怨,陸家的沒落也與伯符昔日進(jìn)攻廬江,逼死了那時的廬江太守陸康有關(guān)。”
講到這兒,魯肅頓了一下,搖著頭。“他們怎么會全力抗曹呢?又怎么會接連兩場大勝,救江東于水火呢?這根本…想不通啊!”
話說到這份兒上。
周瑜的眸光閃爍,終于,他開口了。
“子敬,你小看陸家了,他們才是孫氏庇護(hù)之下的既得利益者!”
“什么?”
魯肅大驚,可不等他細(xì)問,周瑜的聲音已經(jīng)傳出。“你還記得昔日里陸家變賣祖產(chǎn)購得的那一山二嶺么?”
“吳郡城郊的‘穹窿山’、‘神亭嶺’,還有會稽的‘燕鷗嶺’?”魯肅當(dāng)即吟出。
“沒錯!我派人查明,陸家大量的鑌鐵和金礦就出自這一山二嶺。”周瑜如實(shí)道:“現(xiàn)在的陸家可是今非昔比,不夸張的說,莫說是江東七大家族,就是再算上你魯家的財富,八家合起來也未必能及得上一個陸家!”
嘶…這…
這話脫口,魯肅是倒吸一口涼氣。
一山二嶺?鑌鐵和金礦!
乖乖的…
或許在中原,這沒什么…
因?yàn)椋坏﹤鞒鲞@山脈能挖出鑌鐵、金礦,那么,勢必會有各個家族去覬覦,可…在江東,在孫家的統(tǒng)治下,這一山二嶺現(xiàn)在歸陸家,那便永遠(yuǎn)歸陸家,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其他各家族不能覬覦,這便是孫家在江東立下的規(guī)矩!
而…
一旦江東歸于曹操之手,那…這規(guī)矩!谷
頃刻間,一連串的想法涌入魯肅的心頭。
“如此說來…陸家抗曹,倒是也合情合理了!”
是啊…
哪怕是維系這金礦、這鑌鐵…
陸家也勢必要與孫家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哪怕是此前有仇怨,也無妨。
在絕對的利益面前,什么深仇大恨不能化解呢?
“是很合情合理。”周瑜感嘆道…
從周瑜的感慨中,魯肅體會到了一絲別樣的深意,當(dāng)即,他主動問道:“那公瑾還在擔(dān)心什么?”
“子敬,你不覺得…陸家對廣陵、廬江的兩次奇襲,曹軍的表現(xiàn)有些太異乎尋常了么?”
周瑜眼眸凝起。
“陸家的對手,可是能把小霸王打的節(jié)節(jié)敗退的曹軍,面對這區(qū)區(qū)百人、千人?縱使有大霧漫天,可他們也不至于畏懼不前…還有陳元龍,他怎么可能敗的這般徹底呢?”
“這些都太奇怪了,也太巧合了…”
這么一說,魯肅也瞇著眼…不禁生起一些懷疑。
就在這時。
“踏踏…”
連續(xù)的腳步聲傳來。
緊隨而至的是一道急促的聲音。
“稟報周都督,江北的眼線傳來消息!”
“讓他進(jìn)來…”
聽到江北眼線,聽到“消息”,霎時間,周瑜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示意讓魯肅坐下來,他也坐回了主位上。
不多時…
一斥候營小卒稟報道:“稟報周都督,就在今早,一連接到四條有關(guān)曹軍的情報。”
“三條?”周瑜與魯肅略微有些驚訝。
這小卒的話還在繼續(xù)。
“其一,一連三日,江北,廣陵一隅拋入江中一萬余曹營甲士尸首,說是廣陵太守陳登奉尚書臺之命水葬喪命將士!我軍眼線均近距離探明,的確是曹軍…且每一人身上都有傷口,血已經(jīng)流干,屬實(shí)是陸家的兵馬奇襲所致!”
這…
第一條情報一出,魯肅的眼眸下意識的望向周瑜。
周瑜的面頰上也劇烈的抖動了一下。
可他依舊不露喜怒,只是吟出“繼續(xù)”兩個字。
“其二,此次戰(zhàn)報中提及,陸家繳獲了戰(zhàn)船七十五艘、精鋼戰(zhàn)戟兩百套、精鋼短刀兩百套、精鋼鎧甲兩百套,昔日…廬江戰(zhàn)場,龍驍營大勝孫將軍,便是倚靠此神兵神甲,相傳,這些精鋼兵刃、鎧甲…哪怕是在曹營也極是珍貴!”
這話脫口…周瑜的眼珠子一轉(zhuǎn)…依舊是不評價,伸手示意這小卒繼續(xù)。
“其三,我軍在曹營的眼線傳來消息,曹操聞聽到此兩戰(zhàn)大敗,憤怒之下頭痛欲裂,登時暈倒了過去,如今曹營大亂…東征兵馬盡數(shù)的退往許都城,荀彧派人急報尚書臺,讓大漢司徒陸羽暫時主持尚書臺!”
呼…
周瑜長呼口氣,曹操竟都暈倒了?
這次…他沒有讓甲士繼續(xù)稟報,而是伸手示意緩一緩。
他在琢磨這第三條?
曹操暈倒了?
聽聞曹操一直以來就有頭風(fēng)之癥狀,不能憤怒。
此前,曹操一路高歌猛進(jìn),問鼎中原。
似乎也沒機(jī)會出現(xiàn)此番癥狀,可這一次…
這還是他第一次吃這么大的虧,或許激怒之下,頭風(fēng)發(fā)作也是有可能的。
“陸羽呢?”周瑜眼珠子一定,主動問道:“就沒有得到一條有關(guān)陸羽的情報么?”
“有…”小卒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是第四條,陸羽主持尚書臺,罰了廣陵太守陳登、廬江太守劉勛每人一年俸祿,還派人傳示三軍,說是以儆效尤,可…新年的年貨,陸羽卻備上了三年的俸祿,分別贈予陳登、劉勛這邊,如今這事兒在曹營中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唔…第四條,這懲罰,有些奇怪了!
其實(shí)…
在聽到前三條時,周瑜倒是沒有覺得不妥,只是覺得有些刻意了。
就像是曹營刻意表現(xiàn)出此番大敗對他們的影響。
可…偏偏…
第四條。
罰了一年的俸祿,傳示三軍,卻又獎勵了三年的俸祿?
其實(shí)…
對于一郡太守而言,無論是一年的俸祿也好,三年的俸祿也好,這都不算是什么懲罰?
傳示三軍,才會讓他們丟了顏面!
偏偏這剛剛丟的顏面,通過年貨的三倍俸祿又找了回來。
這算是懲罰么?
陸羽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小懲大誡?收買人心!”魯肅卻是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張口道:“久聞這位龍驍營統(tǒng)領(lǐng)陸羽善于攻心,又極是護(hù)犢子,如此懲罰,倒也是情理之中,甚至…還更多了一絲人情味兒!”
是啊…
周瑜點(diǎn)了點(diǎn)頭。
的確是情理之中。
如今曹操暈厥,如果懲罰前線將領(lǐng),難免會平生事端,可…不懲罰,又不能以儆效尤,以正軍規(guī)!
呵呵…
周瑜笑了。
說起來也奇怪,按照周瑜的心思,前三條情報合理歸合理,可卻太巧合了,也太刻意了,這難免讓他周瑜心生疑竇。
唯獨(dú)最后這第四條,才顯得有一絲人情味兒,更是彰顯出了陸羽的睿智。
既懲罰,又獎勵,既打了他們的臉,偏偏還又給了個大棗吃,呵呵…不愧是工于心計的隱麟,不簡單哪!
“哈哈哈哈…”
總算…周瑜爽然的笑出聲來。
恰恰就是這第四條,讓周瑜放心了不少,也讓他覺得整個事件不像是布置好的,也并不像一個局,而是真實(shí)存在的。
想到這一節(jié),周瑜才算是放下了戒心。
“子敬,我覺得這事兒,不像是假的。”一聲感慨,周瑜把目光望向了魯肅。
而魯肅亦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公瑾,這是血淋淋幾萬甲士的性命啊,以麾下將士的性命為餌,達(dá)成某種目的,呵呵…似乎…自打隱麟加入曹營后,曹操還從未如此這般的殘忍吧?對付咱們江東,也犯不上出此下策!”
“沒錯!”周瑜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招呼道:“來人?”
“都督!”一心腹甲士步入此間。
周瑜則當(dāng)即吩咐道…“派人將戰(zhàn)報呈于吳郡,讓孫老夫人也聽聽這個好消息,另外,讓周家的族老去接觸下陸家,也祝賀下陸家此番立下這‘抗曹’的擎天之功!”
“喏…”心腹甲士答應(yīng)一聲就去安排。
倒是魯肅。
他的眼珠子一轉(zhuǎn),像是還有心事。
而這眼神,周瑜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沒看懂?
“子敬還想說什么,不妨直言…”
“公瑾,明人不說暗話!”魯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格外的嚴(yán)肅。“若然伯符無法醒來…那接下來,這江東…是孫家二公子?還是孫家三公子呢?”
魯肅的意思表達(dá)的很明朗。
如今曹營南下的危機(jī)解除,那么接下來,孫伯符臥床不起,奄奄一息…江東孫家勢必會挑選一個新的繼承人。
至于是二公子碧眼兒孫權(quán),還是與小霸王孫策很像的三公子孫翊…那就是一個新的故事了。
當(dāng)然,這個繼承人的推舉,作為江東左都督的周瑜,無疑擁有極大的話語權(quán)。
甚至…他的一票,是能夠一錘定音的存在。
呼…
周瑜輕呼口氣,果然是這件事兒。
他沒有即刻回答,而是反問。
“子敬,說句與這不相干的,你覺得陸家會支持哪位公子呢?”
“陸家…”魯肅吟出這么兩個字。
這一刻,作為一個老實(shí)人,他如夢方醒,他突然意識到,剛剛才挽狂瀾于既倒,又富可匹敵七大家族的陸家,他們又何曾會沒有話語權(quán)呢?
這江東孫氏的繼承人,還真未必是周都督一錘定音!
…
…
7017k
wap.xbiqug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