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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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招似乎果然奏效, 烏絕將交疊的雙腿放下桌去,坐起身子,雙手扶在膝上,像是感到不適。我盯著他的胯.部細看,但烏絕褲子厚實, 又圍了獸皮護腰,將那處遮得嚴嚴實實。
我撐起身子, 任外袍自肩頭滑下, 哂道:“帳子里好生暖和,烏絕王莫不是覺得熱了?八成, 是這帳子里人太多了罷。”
烏絕的目光終于落到我的身上。我滿臉挑釁地挑起眉梢。
他盯了我半晌,才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
我的心跳得愈發(fā)劇烈了。
除了期待以外, 更多的是不安。我害怕他的那張黃金面具后不是蕭獨的臉,害怕這只是我一廂情愿的臆想和猜測。
我何曾如此茫然失措, 如此惶惶不安過?
這都已經(jīng)不像我了。
“大王!”桑歌有點不甘的喚道。
“出去。”
桑歌蹙起眉毛, 磨磨蹭蹭地和那女寵爬著退出了帳子。
我與烏絕隔著一張桌案,相視無言。一時間,昏暗而溫暖的帳中安靜得出奇,只有爐火輕微的噼啪聲, 氣氛曖昧而危險。
見他將手里的骨骰扔進金盤中,我便也從地上拾起一顆, 隨他一起扔進盤中,兩顆骰子撞在一處,碰到盤底, 發(fā)出一連串輕響,與我的心跳重合,令我莫名的一陣心悸。
眼前烏絕頎長的手指將其中一顆骰子突然按了住。
“陛下也會玩我們魑人的玩意?”
“不會,只玩過類似的,在冕國,叫晷棋。”我伸手去撥弄另一顆骰子,有意無意地擦到他的手指,“朕一向玩得很好,不知玩起你們的恰特蘭格來如何,不如,烏絕王與朕切磋一番?”
說著,我抬眼看他,望進面具孔洞間那對深碧的眼瞳里。
“誰若是輸了,就連飲三杯。”
一如當年,我在荻花樓對蕭獨所說的。那夜這小子假作大醉,傻兮兮的對我說,他喜歡我,想為我而舉世無雙。
“自朕的故人死后,朕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人下過棋了。”
我一字一句道,而那對碧眸幽暗,猶如一片結(jié)冰的死沼,讓我捕捉不到一絲一毫情緒波動的痕跡。
“好,那本王就陪你下一局。”
剎那,我心底的火苗飄搖起來。
他會是蕭獨么?
若他是,為何我在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我不愿放棄,故作失手弄掉了骰子,伸手在地上摸索,順勢摸到他的足下,抬頭時,我的臉距離他的胯.部僅一尺之遙。他身上散發(fā)著一股龍涎香的味道,讓我嗅不出他本身的氣味。
烏絕動也未動,不知是坐懷不亂,還是僵住了。
蕭獨畫過這一幕。那畫被他藏在最私密的角落里,仿佛是某種不敢觸碰的禁忌,揉了又揉,生怕被我看見似的。
我知曉他其實是不敢。
他生了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開口讓我低下頭去伺候他。
可越是不敢,越是渴望。
我仰起頭去,嘴唇半張著:“大王讓一讓,朕的骰子掉了。”
烏絕的喉結(jié)明顯抖動了一下,發(fā)出輕微的吞咽聲。
我按住他的膝蓋,手指微微收緊:“陛下,還玩不玩棋了?”
他呼吸稍亂,胸膛起伏的幅度也大了些。
我勾起唇角,身子蜿蜒湊近,咬住他的狼氅下擺,朝里看去,想一窺他的身上是否有著與蕭獨一樣天生的狼形胎痕。
忽然,我下巴一緊,被捏住了。
一團粗硬的毛壓上來,厚實的狼氅在我的臉上磨擦了幾下。
“陛下既然這么急著獻身,本王也就不客氣了。”
我的心倏然一沉,將烏絕一把推開。這種反應(yīng),哪里像是我看著長大的那個小子?我掙扎起來,雙手被烏絕一把攥住了,整個人被拽到他椅子上按住,他松開一只手,指間夾著一個小瓷瓶,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像是繳獲了什么戰(zhàn)利品一般。
“這是什么?”他用拇指撬開瓶塞,嗅了一嗅,“曼陀羅汁……不會是陛下獻身時,打算一并獻給本王的禮物罷?”
我知他定然誤會了,定了定神道:“那是朕用來止痛的。腿傷時時發(fā)作,疼痛難忍……”
“哦?陛下如此好心,把止痛藥借給烏歌用?”烏絕嘲弄地一哂,“人聞不出來,狼卻不一樣,陛下若想對付本王,還是別用這招……”他低下頭,湊到我鬢邊,“陛下要輸定了。陛下如此引誘本王,怕是誤認為本王是陛下的那個故人罷?”
我愣住,沒料他會如此單刀直入。
“可惜了,本王不是蕭獨,是他的異父胞兄,陛下認錯人了。他死了,三年前就死了。那時本王與烏頓逃了出來,看著他葬身火海。他是被陛下你,親口下令賜死的,陛下忘了么?”
他一字一句,俱像尖刀剮心,我顫顫嘶吼起來:“別說了!”
“若是忘了,本王來幫陛下長長記性。他死的時候,滿腔怨恨,不相信是陛下要殺了他,直到奪來你給樓滄的詔書,看見你的筆跡,他就像瘋了,嘴里一直喊著,蕭翎,蕭翎!!”
“別說了,別說了!”
心底的舊疤被生生剮開來,我語不成句,劇痛難當,眼前倏然便模糊了。我立時想掩,卻沒來得及止住淌出來的淚水。
“你……你哭了?”他有點驚詫。
我閉上雙眼,他既然不是我的獨兒,哭,又有何意義。
眼角被若有似無地碰了一下,像是在替我拭淚,可這感覺太快,如同蜻蜓點水,我睜開眼,只見烏絕飛快地挪開了手。
“本王最討厭男兒掉淚。”
——大費周章地來試探,結(jié)果是白白折辱自己的一場鬧劇。
我譏誚地一笑,將淚水斂去:“不知大王覺得朕演技可好?”
烏絕盯著我看了半晌,碧眸寒光凜冽:“好極。”說著,他將我雙腿一抓,擱在桌上,“不知陛下這殘疾是不是也是裝的?”
我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任他按住我雙膝一捏。我早已碎裂的臏骨發(fā)出咯吱的輕響,烏絕的手猝然一松,像是這才相信了。
我掀起衣擺掩住雙腿,戲謔道:“如何,殘得徹不徹底?”
烏絕未答,將我打橫抱了起來,我的整個人一下陷進他厚實的狼氅間,頭挨到他結(jié)實的肩膀,身子被圈進他精健的手臂。這個陌生人有力的懷抱竟令我有些恍惚。
——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抱過我了。
擁抱我的是萬人之上的龍椅,和高處不勝寒的無邊孤寂。
我情不自禁地在他肩頭蹭了一下,烏絕身子一僵,我才醒過神來,忙將他手臂掙開,他一個趔趄,把我撲倒在軟氈上。
我的膝蓋猝不及防地碰到了滾燙的兇器。
時間似乎凝固住了,須臾被拉扯到無比漫長,我一時木然,一動沒動,烏絕在我身上趴了半天,才緩緩撐起身子,我一抬眼,就瞥見他面具縫隙里露出的耳根紅得觸目驚心,心里咯噔一下,他把毯子往我身上一扔,便站了起來。
“睡罷,本王對陛下你沒興趣。”
冷冷擲下一句,他轉(zhuǎn)身就出了帳子。
分明被撩撥到了,卻不肯表現(xiàn)出來,這個烏絕王,裝模作樣的,有點正人君子的虛假做派,不似尋常的蠻人,有趣得緊。
我頭暈?zāi)X脹,扯起被毯,一閉眼就昏睡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尿意憋醒了,睜眼四望,帳內(nèi)一片昏暗,烏絕躺在對面的軟氈上,分明已經(jīng)睡著了。我不愿叫他,腹內(nèi)卻鼓脹難忍,已經(jīng)快要憋不住了。以往在宮中,都有人伺候我起夜,眼下卻不同,我簡直算是寸步難行。
無奈,我以肘撐地,往帳外爬去,但聽“沙沙”幾聲,一團碩大的白影躥到我身前來,一對瑩瑩綠瞳像螢火蟲似的湊了過來。確信了烏絕并非蕭獨,我便更相信幾分這雪狼是蕭獨所化,眼下見它出現(xiàn)得正是時候,我心里一暖,一把摟住它的脖子:“獨兒,是你?快,帶朕去……方便一下。”
它俯下身,腦袋一拱,便將我馱了起來,縱身一躍,鉆進樹叢之中。待它蹲下,我卻不知如何是好,我殘疾至此,平時方便都得坐特制的椅子,自己根本沒法解決。
似知曉我的難處,蕭獨將我馱到一顆斜倒的樹前,容我靠著解手。我憋得狠了,尿得很急,有些還濺到了它的爪子上,它沒躲,反倒湊近嗅了嗅。我頓時一陣羞惱,急忙提起褲子,一把揪住它的耳朵,把它的頭從那灘尿上扯開。
蕭獨不明所以地瞅著我,舔了舔我的手心。
我聽聞過,轉(zhuǎn)生成獸的人雖還會帶著些許前世的記憶,但終究是獸,和人不同。我再也聽不見他一臉壞笑的喊我皇叔,一本正經(jīng)的喊我的名字,也看不見他騎馬射箭的英姿,看書作畫的樣子,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他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
我心里絞痛,耐著性子哄它:“獨兒乖,別聞,那是穢物。”
蕭獨點了點頭,很乖的樣子。
烏絕說的那番話一股腦涌上來,洪潮似得將我湮沒。
我把蕭獨用力地抱緊了,把頭埋在它頸間厚厚的毛里,一任積壓了三年的淚水洶涌而出,一任對他的思念肆橫心間。
“獨兒……我好想你。”
“這三年,我每夜都在寢宮點著燈等你回來……”
“你恨死了我,是不是?”我昏昏沉沉的,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我極少宣泄自己的感情,對著一只狼卻吐露得輕而易舉。
“那道詔不是我要下的,你信不信……”
我喃喃念著,幾近失語,不知現(xiàn)在的蕭獨聽不聽得懂。
“我不管你聽不聽的懂,我都要告訴你……那封寄給你的信里,我寫道,你的聘禮,朕收下了,都是真話,你信不信?”
“蕭獨……我喜歡你。你聽不聽得懂?”
我死死揪著蕭獨的耳朵,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