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三個在普萊利翻越過好幾座山峰之后，都已經(jīng)疲憊到了極點，于是在船上倒頭便睡，徒留潘意林一人劃著船前行。他想在天色變暗之前回到岸邊，于是繃著肌肉用力地劃著，小船在水面輕輕劃過。莉亞在顛簸中醒來，還是感到昏昏欲睡，情緒低落。還沒等她又一次陷入沉思中，船夫的聲音就在一片喧鬧中響起。
    “已經(jīng)可以看到河岸了。雖然我們是逆風(fēng)行進(jìn)的，但是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你們?nèi)齻€人都在睡覺，我一個人一路上可無聊了。不過我已經(jīng)完成我的職責(zé)了。我想你們這一路一定累壞了?！?br/>     莉亞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遠(yuǎn)處的對岸已經(jīng)若隱若現(xiàn)，但莉亞并沒有在那片郁郁蔥蔥的樹林中看到茅屋。那個小碼頭矗立在一個尖坡上面，上面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船只。
    莉亞直直地看著碼頭，腦子有些暈。畢竟她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沒怎么睡覺了，精疲力竭。埃德蒙不是應(yīng)該在那里嗎？不是應(yīng)該牽著馬來迎接他們，護(hù)送他們回去嗎？
    莉亞轉(zhuǎn)向科爾文，他也望著對岸，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她問道：“我沒有看到任何人在等我們，你看到了嗎？”
    他搖搖頭：“我也覺得很奇怪?！?br/>     “橋堡碼頭距離這里并不遠(yuǎn)?！崩騺嗇p聲說道，“他過去肯定很容易，也應(yīng)該會牽著馬來接我們。如果德蒙特戰(zhàn)敗的消息已經(jīng)抵達(dá)了卡戴沙，那么橋堡碼頭那邊肯定已經(jīng)聽說了。那座城鎮(zhèn)是德蒙特的。”
    科爾文回頭看向她，瞇起眼，露出懷疑的目光，“如果他根本沒有去那兒呢？”
    一絲擔(dān)憂在莉亞心中逐漸蔓延開來，她驚惶地問道：“狄埃爾？”
    “他最想要什么？”科爾文低聲說道，“他早就知道德蒙特會戰(zhàn)敗，他也知道王國內(nèi)的權(quán)力即將更迭。他一直都知道這一切。就算當(dāng)時他勸說我們站到他那一邊，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莉亞顫抖著手從口袋中取出十字圣球。埃德蒙在哪里？她用意念詢問道。他還活著嗎？指針指向了米爾伍德。馬爾恰娜在哪里？她接著問道。指針卻指向了另一個方向——與米爾伍德相反的東面。不僅與米爾伍德的方向相反，也與橋堡碼頭的方向相反。于是她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狄埃爾在哪里？
    指針直直地指向了他們正在前進(jìn)的方向。
    科爾文審視著莉亞的神色，看見她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
    “前面是一個陷阱，”莉亞輕聲說道，“狄埃爾在那里等著我們?！?br/>     樹林里看起來空無一人，但是莉亞知道這只是用來蒙蔽他們的表象。一旦他們下船，埋伏的人便會立即出現(xiàn)。
    科爾文轉(zhuǎn)身對潘意林說道：“我們不能再往這個方向走了。跟著水流走吧，但是不要去岸邊?！?br/>     他疑惑地看向他們，“你在說什么？我們都快到了?！?br/>     “如果你把我們丟在那里，我們就會沒命。跟著水流，沿著對岸劃過去?！?br/>     “但是……”
    “按我說的做！”科爾文厲聲說道，指著一個方向，“往那里走！”
    潘意林皺起眉頭，咬著牙，繼續(xù)用力地劃著。但他并沒有改變方向，碼頭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你在做什么？”莉亞問道?！芭艘饬郑俊彼吹剿樕下冻鰣詻Q的神情。
    他低聲說道：“你們付了我很多錢，讓我在那邊等你們，然后把你們載回來。但是他付了我更多錢讓我把你們帶到他身邊。你們會怎樣不關(guān)我的事。”他將目光投向科爾文，“如果你覺得你可以把我打倒，那你是大大地想錯了。只要你敢站起來，我就會把船傾斜過來，那你就會掉下去，溺死在水中。相信我，你會的。我知道你也是一名圣騎士，殺人并不符合你們的作風(fēng)。他并不想讓你們死，只是想把你們抓起來。啊，我已經(jīng)看到他們了?！?br/>     莉亞回頭看向岸邊，只見一隊人馬陸陸續(xù)續(xù)地從樹林中出現(xiàn)，他們至少有五十人，如同銅墻鐵壁在岸邊一字排開，衣服和裝備一看就是王太后的手下。莉亞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狄埃爾，他正慵懶而自信地坐在馬鞍上。
    “求你了，”莉亞跨過一張長凳，向潘意林走去，“你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你也根本不知道我們是誰。”
    “我沒必要知道，”他干脆地回答道，“說白了，我根本不想知道。別再過來了，小姐。如果你敢碰一下你的劍，我就把船傾過來，那你到時就不得不在水里游泳了?！?br/>     莉亞咬牙說道：“他現(xiàn)在背叛了我們，之后也會背叛你的。他說會給你付一大筆酬勞，那他到底有沒有付呢？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你？求你了，潘意林。我和你一樣是普萊利人，她也是。你不能背叛你的同胞?！?br/>     他冷哼一聲，繼續(xù)劃著槳，“我本來就不是一個誠實的人，我?guī)腿藗兲佣惵┒?。在我們停泊時，我會問他索要酬勞的。但是如果你的騎士想要阻止我，我發(fā)誓你們會……”
    他的話音還沒落，莉亞就猛地?fù)湎蛩?，一巴掌揮向他的鼻子
    。他踉蹌著向后退去，鼻血噴涌而出，痛苦地呻吟著。接著莉亞用胳膊肘撞向他的肚子，一把搶過他手中的船槳?？茽栁目邕^艾洛溫，過來幫忙，于是莉亞便把船槳扔給了他。
    潘意林痛苦地抽搐著，說不出話來，鼻血仍然淌著。他想坐下來，但是莉亞又一次把他推倒，“要是你還想動什么念頭，我就把你扔下去喂魚?！彼{道：“然后你就得游回普萊利了。往西邊劃吧，科爾文。一直往西邊走。他們會沿著海岸追逐我們，但是一旦我們抵達(dá)了比爾敦荒原，他們的坐騎就會成為自身的劣勢，而我們的船會成為我們的優(yōu)勢。在沼澤之間有著交錯的河道?！?br/>     科爾文欣賞和感激的目光讓莉亞臉紅心跳。她拿出弓，從箭筒里拿出一根箭搭在弦上。她在搖搖晃晃的船只上站起來，看向狄埃爾伯爵。他正緊緊地盯著他們。莉亞拉開弓弦，一支箭便飛向狄埃爾。
    那支箭飛到他面前，直直地射入地上。這是莉亞對他的警告?？茽栁膭澲鴺?，將船頭調(diào)向西邊，莉亞仍然站立著，舉起的弓弦依然沒有放下，桀驁地定格在那里。狄埃爾沒有閃躲，只是看著她。但她知道他要開始追捕他們了。莉亞知道比爾敦荒原中的所有河道。第一條叫作科摩，但是那邊可能有狄埃爾的手下，因此他們不能往那里走。第二條叫作布倫特，那條河很淺很寬，在冬天的時候，河水漫過低地，只有少許陸地可以行進(jìn)，但是只能坐船或者騎馬。她想要一些寬點的板子，來讓小船行進(jìn)的速度更加快一些。但是，這條河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它與科摩相連，那是這個百里區(qū)最大的河流——也是部分米爾伍德的邊界。如果他們穿過科摩，抵達(dá)貝爾吉奈克，那么狄埃爾就不可能追上他們了。他們的馬匹需要休息，但是小船不用。
    潘意林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縷塞進(jìn)鼻子里，對莉亞埋怨道：“你干嘛下手這么重？”
    莉亞并沒有理會他。
    “我的鼻子肯定破了，我需要看醫(yī)師?！?br/>     “我沒有別的選擇?！崩騺喼苯亓水?dāng)?shù)卣f道。她抬起手指向一邊：“往那里走，科爾文。那里是布倫特。我們得在天黑之前趕到那里。”她又向圣球詢問了狄埃爾他們的方向，圣球的回答是他們還在后面，一時半會兒追不上來。
    “你不怎么會劃船，”潘意林低聲說道，因為塞著鼻子，他的聲音透著濃重的鼻音，“讓我來劃吧。我不會再對你們做什么了，而且這條船是我的命根子。讓我來吧。我不想讓你們把船撞到礁石上面?！?br/>     科爾文點點頭，一臉疲憊地說道：“可以。但是如果你再敢起什么歪念頭，別怪我不留情面，我可不會像莉亞那么仁慈?！?br/>     潘意林沉下臉說道：“我知道你不是說著玩的?，F(xiàn)在這世道，誠實并不能帶來什么好處。男人需要錢養(yǎng)活家庭，尤其是像我家還這么大。來吧，把槳遞給我?！彼陂L凳上坐下，開始劃槳，“呃，比爾敦荒原。我猜我們會在那兒迷路。”
    莉亞觀察著水流的方向。他們現(xiàn)在正逆水前行，所以有些吃力。岸邊橡木和柳木高聳入云，纏結(jié)的枝丫在空中鋪展開來，逐漸濃厚的暮色也被遮掩住了。如果莉亞這時使用圣球，他們既可以知道往哪里走，也可以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那樣就會把他們暴露給狄埃爾帶領(lǐng)的追兵。
    “你在想什么？”科爾文目光落在一片暗色中，問道。
    “我在努力讓自己清醒地思考問題，雖然睡得太少腦子已經(jīng)糊涂了。我們需要把艾洛溫送到達(dá)荷米亞去。但是這艘小船沒法把我們送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它無法渡過那片海。如果我們能回到米爾伍德，那么我們就能把大災(zāi)難和普萊利在造船的事情告訴大主教，那樣也能給其他幫工們逃生的機(jī)會。我們也能在那兒拿到一些供給品，可能還能得到幾匹馬。狄埃爾可能會料到我們要去米爾伍德。要是他聰明點兒的話，就不會跟著我們走，而是想要趕到我們前面攔住我們。如果我們能沖破他的防線的話，他就會從兩面夾擊我們。”她搖搖頭，“米爾伍德很安全，而且有供給品。去達(dá)荷米亞那么遠(yuǎn)的地方，我們不能沒有糧食和裝備。米爾伍德是離我們最近的安全所在?！?br/>     科爾文碰了碰她的手臂，問道：“但是我們怎么知道米爾伍德沒有淪陷呢？”
    莉亞內(nèi)心一直在擔(dān)心這個問題：“我覺得埃德蒙在那兒?！?br/>     他犀利地看向她：“大主教在那兒嗎？”
    莉亞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科爾文說得沒錯。他們需要在冒這個險之前確定大主教的情況。她轉(zhuǎn)過身，背著潘意林取出了圣球。艾洛溫在她旁邊坐了下來。莉亞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圣球會告訴她什么。她閉上雙眼，在腦中構(gòu)想出大主教堅毅的臉龐。
    靈力在她體內(nèi)逐漸翻騰、膨脹起來。在這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一切。這是預(yù)知神力的作用。大教堂在夕陽余暉之下傲然挺立著。大主教穿過空地，走向廚房。而在廚房里面，埃德蒙躺在一張小床上，他的臉因為發(fā)燒而透著紅暈，腰間纏著滲著血漬的繃帶，索伊
    正在一旁照料她。大主教眺望著遠(yuǎn)處的托爾山，神情透著堅毅和藐視一切的凜然。莉亞仿佛可以鉆進(jìn)他的內(nèi)心，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知道什么。靈力在他體內(nèi)逐漸聚集。王太后就要來了。她會在黎明之前抵達(dá)米爾伍德，那時便是他的死期。
    莉亞睜開眼，手中圣球的指針指向米爾伍德。
    “他還活著嗎？”科爾文輕聲問道。
    莉亞心跳得飛快，淚水刺痛她的雙眼，“是的，但是王太后要來了。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無法抵抗她?！?br/>     “我們在黎明之前可以抵達(dá)米爾伍德嗎？”科爾文問道。
    她點點頭，說道：“順著貝爾吉奈克前進(jìn)，就可以到達(dá)米爾伍德。這比在陸地上走要快?！?br/>     “那我們就劃船過去吧?！笨茽栁恼f道。
    艾洛溫握住莉亞的肩膀說道：“如果我必須去達(dá)荷米亞的話，我希望你們倆都能陪我去。我不明白靈力為什么想讓我去那里。我沒有力量，我什么都沒有?！彼o默了片刻，繼續(xù)說道：“但是我會盡力的。如果你們倆都陪著我，我會努力不害怕的?！?br/>     莉亞轉(zhuǎn)過身來，凝視著艾洛溫透著勇氣的雙眸，“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要去那個大教堂？為什么要你去？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我知道這是靈力的意愿，這是毫無疑問的?！?br/>     “我也是，”艾洛溫說道，“大主教在跟你講話的時候，我已經(jīng)領(lǐng)會到了。雖然我不懂普萊利語，但是我內(nèi)心感受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科爾文耐心地對她解釋道：“因為你的祖先生活在那里。靈力將艱難的任務(wù)交付給他們。我覺得我可以為你解釋。圣書中有這樣一種形式。這種形式總是重復(fù)出現(xiàn)。在大災(zāi)難到來之前，會有人去警告那些生命和意念都面臨危險的人。當(dāng)我聽到大主教跟你說的話之后，我就想到了這個。靈力可能是想派你過去警告達(dá)荷米亞和其他地方的人。所有地方的統(tǒng)治者的孩子們都在達(dá)荷米亞大教堂學(xué)習(xí)。國王圣騎士和王后圣騎士也都在那里加冕?！?br/>     浪花拍打著小船，夜色中各種生靈盡情歡唱著，青蛙呱呱叫著，貓頭鷹低吟著，飛蟲嗡嗡地?fù)淅庵岚颍s的鳴泣響徹天空。
    艾洛溫小聲問道：“在圣書里面，那些給予警告的人是什么下場？他們會變得怎么樣？”
    科爾文沒有回答她，只是別過臉，眼睛望著一片漆黑。
    “請告訴我?！彼f道。
    科爾文回頭看向她，面帶惋惜地?fù)u搖頭。
    “他們是不是一般都會被殺掉？”艾洛溫輕聲問道，身體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起來，“就像我祖父那樣？”
    科爾文緩緩地點點頭。
    她靜默了一會兒，接著開口說道：“那么這件事肯定很重要了，如果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彼粑行┘贝伲拔蚁搿铱梢宰龅??！?br/>     淚水再一次刺痛了莉亞的眼睛。她緊緊地抓住艾洛溫的雙手，艾洛溫也牢牢地反握著她的手，仿佛她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支柱。
    “我想我能做到，”她輕聲地重復(fù)了一遍，“如果科爾文你也在那兒的話。”
    此時水面比較平靜，但是沒有一絲亮光的黑暗仿佛一塊巨大的幕布遮住了他們的眼睛，潘意林只能小心翼翼地根據(jù)四面八方的聲音來決定船的走向，因此小船行進(jìn)得很慢。有時候船底會沾到河泥，有時候他們險些被支流帶到錯誤的道路上去。幸虧莉亞有圣球，才能一直準(zhǔn)確地辨明方向。
    在午夜時分，他們前方的道路逐漸明亮起來，似乎是黎明的曙光即將來臨。但定睛一看，那并不是黎明的光線，而是一團(tuán)火光。
    “那是什么？”潘意林喃喃道，放下船槳，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任由船只隨著水流往前漂去。
    莉亞聽見水流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貝爾吉奈克。那是他們通往米爾伍德的主要河道。但是在岸邊，只見許多道火把的光芒齊齊地排成一列，就像一層簾子遮擋在河岸。他們已經(jīng)離得太近了，無路可退。
    小船隨著水流逐漸漂向岸邊，他們借著火把的亮光看清了岸邊的形勢。那里有一小隊漁船，每一只船上都載著好幾個士兵，也是準(zhǔn)備從貝爾吉奈克駛向米爾伍德。現(xiàn)在河上漂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如果我們到那條河上去，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潘意林小聲又急切地說道，“我們必須調(diào)頭！”
    但是莉亞知道他們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顯而易見，狄埃爾肯定在后面派了船只追逐他們，他也知道貝爾吉奈克上面會有不少秘密船只運送士兵往西邊去，因此可以攔住莉亞他們。
    她看向科爾文和艾洛溫，看到他們的臉龐已經(jīng)被火把的光暈照亮。她要把他們送到達(dá)荷米亞去，首先必須要把他們安全地送到比爾敦荒原去，這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安全還要重要。但是他們現(xiàn)在要抵抗一支軍隊？抵抗這么多敵人？
    莉亞一邊這么想著，一邊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上生出好多雞皮疙瘩。真冷啊，她心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