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國之小君，禮法上與皇上同尊，處于一個非常高級的級別。
    哪怕是看不起皇家的世家大族，對于皇后和皇帝都會自然帶一點(diǎn)不言說的敬畏，這和那個位置上是什么人沒有關(guān)系，純粹是長久以來的教育決定了他們會敬畏那個位置，好像坐在那里的人會被神化。
    薛妍作為一個接受傳統(tǒng)教育長大的郡主，對皇后自然是天生憧憬敬畏的。
    她小時候，曾經(jīng)見過皇后的禮服，繡以龍鳳，五色流蘇，一眼望去便覺華貴莫名，如天女般可望不可及。
    這一直是薛妍心中一個非常美好的憧憬，她覺得坐著皇后那個位置的人就應(yīng)該和那件禮服一樣尊貴，威嚴(yán)，美麗，端莊。
    這個憧憬在她見到趙皇后之后就碎的一塌糊涂，趙皇后屠戶出身，不愛讀書，漂亮歸漂亮，說起氣質(zhì)那種飄渺無常的東西，當(dāng)然是沒有的。
    薛妍不覺得趙皇后是皇后的樣子，同樣她也不覺得自己能配得上那個尊號。那件華美如夢的禮服就和她破碎的少女心一起，被埋在了記憶深處，直到今天，才被挖掘而出。
    她此時呆呆望著虞喬，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就和她夢中的禮服融為一體，天生就該這樣，就應(yīng)如此，沒有人會比他更好，更適合了。
    如果是這個人……和陛下站在一起，必然是很般配的吧？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如夢如幻一般地說：“臣女很好，多謝殿下。”
    虞喬嗯了一聲，他的目光在少女眼下的烏青一掃而過，再加上穆深之前的話語，頓時有了計(jì)較，于是直接開門見山：“你的來意，我知道了。”
    薛妍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一時間慌了神，想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之前打好的腹稿被忘得一干二凈，好像臨上考場的考生，拿到試卷的那一刻大腦一片空白。
    虞喬善于察言觀色，一眼便看出了這少女的想法，一時間竟然也有些無言以對。他從小到大，認(rèn)識的女孩子都是巾幗不讓須眉之輩，柔弱只是她們駕馭夫君的技巧，笑里藏刀才是本能。哪怕是虞語柔，也能一邊哭泣，一邊哀哀求饒，一邊上眼藥，搞事情。更別提像王氏那樣修煉成精的世家夫人，山崩地裂也能溫婉如菊，絕不會到這個時候，還能忘詞。
    對于薛妍這種由里到外，徹徹底底軟的一塌糊涂的女孩子，聯(lián)想到她被推及到風(fēng)口浪尖的處境，虞喬不說生出一點(diǎn)憐惜，倒也沒有太大的惡感，他道：“郡主誤會了。”
    薛妍怔怔地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虞喬道：“我和陛下皆知郡主并無此意，郡主不必多想。”
    他說話的時候，神情其實(shí)是有一點(diǎn)冷淡的，但因?yàn)樽旖俏⑽P(yáng)起，反而顯現(xiàn)出一種不一樣的意味，讓人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喜愛的。
    虞喬注視著薛妍道：“我與陛下會清察流言，郡主不必?fù)?dān)憂此事，現(xiàn)在請郡主與我一同去用膳吧。”
    這句話因?yàn)樘^簡短，其實(shí)很不能令人信服，可薛妍聞言，卻覺得，沒有什么話，能比這句話更可靠了。
    她低下頭，面赤耳熱，聲如蚊蚋地應(yīng)道：“好。”
    .
    正殿中，穆深和大長公主在宴席間等待，不出一會，便見兩人前來，眼見兩人神情，穆深一頓，笑意變得有些微妙。
    大長公主倒是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她只看到女兒沒有哭哭啼啼便松了一口氣，繼而一見虞喬，也是被驚了一下，心道到底是陛下看上的人，容貌氣度非同尋常。
    虞喬眼見這女子眉目剛毅，背脊挺直，不由多了些好感，遂道：“久聞姑母大名，今日得見，實(shí)是榮幸。”
    大長公主連稱不敢，心中卻是一松，知道皇后不是來激化矛盾的，不然開口就不該這么客氣了。
    既然大家都不是來搞事的，這頓飯就吃得很順了，穆深夾菜，虞喬吃飯，大長公主聊天，薛妍低頭，一頓飯下來，流言不攻自破，表哥表妹之間就沒有純潔的親情嗎？你們這些思想不良的人通通去面壁！
    一頓飯結(jié)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穆深表示歡迎下次再來，大長公主表示謝謝陛下一定再來，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就這么愉快地結(jié)束……
    就在大家以為什么都要結(jié)束的時候，一直低頭的薛妍忽然抬起頭，鼓足勇氣道：“皇后娘娘……”
    大長公主連同一旁的宮人都震驚了：你要搞事？
    怕女兒出言不遜，大長公主簡直想第一時間撲過去捂住她的嘴，奈何這是宮廷，規(guī)矩還是要有的，只能心急如焚，生怕女兒腦子里都是漿糊，破壞了眼下大好局面。
    眾目睽睽之下，薛妍還是有些緊張，她咽了咽口水，小聲清晰說：“臣女仰慕娘娘風(fēng)姿，不知日后是否可以多覲見娘娘幾回。”
    大長公主和宮人都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還沒傻到家，不錯不錯，這句話說的好，我家傻姑娘終于長大了。
    虞喬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拆臺：“只要郡主愿意，我隨時恭候。”
    薛妍臉一紅，低下頭，不再說話了。大家笑呵呵一片，十分喜樂祥和，唯有穆深神情難以言喻。
    .
    當(dāng)日，在晚膳時，虞喬發(fā)現(xiàn)皇帝看他的眼神十分深沉。
    虞喬：？？？？又發(fā)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
    穆深注視著他，嘆道：“皇后果然受歡迎。”
    虞喬：？這傻逼？
    穆深搖搖頭，化悲痛為食欲，干了一大碗飯。
    你們都不懂有個萬人迷皇后的痛！
    .
    薛妍的事情就這么被雷聲大雨聲小的解決了，皇家說是皆大歡喜，不明真相的人都紛紛覺得皇后果然牛B，迷得陛下連自小看著長大的表妹都不要。
    藍(lán)顏禍水，藍(lán)顏禍水，禍水啊！
    憂國憂民的老大人們都很擔(dān)憂。
    不管那些人怎樣想，這一批的科舉學(xué)子是沒有時間管這些事的，任命已經(jīng)在這幾天下達(dá)完畢，有的人留在京城，有的人要去遠(yuǎn)方，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去向。
    只有一個人例外。
    劉鈞坐在棲身旅店的房間里，僵立如雕塑，他在等一個消息，一個早就該來，卻一直沒有來的消息。
    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他驟然抬眼，卻對上來者尷尬難言的神態(tài)。
    心落入谷底。
    他聽到自己冷靜地說：“老師還是不愿意見我嗎？”
    對方欲言又止，最后訕訕道：“老師說你當(dāng)日行為過火……引得皇后不悅，如此也是應(yīng)當(dāng)，找他無用……”
    劉鈞幾乎要冷笑起來，堪堪維持住了臉上神情，道：“我知道了，多謝你替我美言。”
    對方猶豫了片刻，還是勸道：“既然已經(jīng)得罪了皇后，你這樣也是無濟(jì)于事，這天下，只有一人可以保你……”
    劉鈞冷漠道：“你的主子還沒有死心？”
    來者臉皮驟然漲紅，恨道：“劉鈞，你以為還是以前？別給臉不要臉！你就聽天由命吧！”言罷，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待到屋中僅剩劉鈞一人，他才慢慢從椅上坐起，露出了似哭非哭的表情。
    到目前為止，同期的任命已經(jīng)下達(dá)完畢，除了他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有。
    首屆科舉的舉子都深受陛下看重，任命全由陛下親自下達(dá)，不可能無意遺漏一人，所以，只有一個可能。
    這是皇后的報復(fù)。
    劉鈞當(dāng)然是不甘的，他求了自己的老師，一開始，老師還義憤填膺，后來，卻敷衍了事，現(xiàn)在更是連他的面都不愿意見，托人去問也不過得到個要他忍耐的答復(fù)。
    要是忍耐，要忍到幾時？劉鈞輕嗤，他就是因?yàn)椴辉敢馊棠停旁诋?dāng)日心甘情愿地當(dāng)了他人的槍，來謀取最大的利益，可萬萬沒有料到，皇后棘手至此，竟然不留下一點(diǎn)破綻。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劉鈞下意識咬住了牙齒，腦中不斷思索著各種擺脫困局的方法，卻一一無功而返。
    難道就要這么認(rèn)輸，一敗涂地？
    他當(dāng)然是不愿意的。
    這時，門被敲了數(shù)下，小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公子，有人找。”
    劉鈞一怔，自從他得罪皇后后，那些同窗也與他漸行漸遠(yuǎn)，況且在現(xiàn)在這個人人準(zhǔn)備各奔前程的時候，應(yīng)該是沒有人會想到他的。
    他想到一種可能，面色微變。
    .
    大堂。
    旅店大堂中，一名白袍公子倚窗而立，此人眉清目秀，溫雅可親，手持一把折扇，一看便是大家出身，教養(yǎng)非常。
    劉鈞見真是那人，反倒鎮(zhèn)定下來，他走過去道：“吳公子。”
    吳辰聞言，轉(zhuǎn)過身來笑道：“劉公子，好久不見。”
    劉鈞漠然看著他道：“吳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怪不得他這番態(tài)度，對于一個得罪了皇后的人來說，眼前這個男人的出現(xiàn)，只是一道催命符。
    吳辰，是世家吳家的人，和皇后沾親帶故，按理來說，虞喬應(yīng)該叫他一聲表哥，由此可見關(guān)系密切，而在劉鈞的記憶里，他和虞喬的關(guān)系，也確實(shí)非常密切。
    吳辰笑了笑道：“劉公子還是這么心急。”他的語音帶一點(diǎn)南方口音，說不出的纏綿：“那劉公子以為我要來干什么呢？”
    劉鈞沉默不語，吳辰繼續(xù)道：“劉公子一向喜歡借勢而為，所以我很好奇，為什么有那么大一股勢請你去借，你卻不借。”
    劉鈞眼皮微動道：“我不知吳公子是何意……”
    “端王。”
    吐出這兩個字，面前人頓時臉色大變，吳辰輕搖折扇，似笑非笑道；“我聽聞端親王一直想招攬劉公子，可公子卻一直態(tài)度冷淡，要是往日也罷，可今日如此境地，為何不上他的船？到底也是一尊親王，好處自然不少。”
    沉默片刻，劉鈞終于道：“我不喜歡上終將要沉的船。”
    “劉公子何必這樣悲觀？端王乃太后親子，又素來禮賢下士，如今在朝中也能凝聚不少勢力，事情未到最后，成王敗寇尚且未知，劉公子何妨一試？”
    劉鈞嘲弄道：“吳公子真是舌燦蓮花，端王一無兵權(quán)助力，二無強(qiáng)勢妻族，光是有個賢王名號能奈何用？當(dāng)今陛下春秋鼎盛，大權(quán)在握無人可逆其鋒芒，端王要是還看不清局勢，也只能盼太后吟一首七步詩了。”
    吳辰得此答案，不由滿意一笑，即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位貴人可以引見給劉公子。”
    劉鈞驟然抬眼！
    “請劉公子隨我來。”
    吳辰說道，走出旅店，劉鈞猶豫片刻，還是跟在其后，隨對方走進(jìn)對面一條小巷，不出數(shù)步，便見一家茶樓，里面裝飾十分清雅，客人皆是文人雅士之輩，可劉鈞卻隱隱心驚，因?yàn)樗皬奈绰犝f過此地。
    走上二樓，吳辰站在一間包廂前，微笑著對他比了個請的手勢，劉鈞停頓片刻，還是推門而入。
    在他看清廂中那人時不由神色大變：“怎么是你！？”
    對方轉(zhuǎn)過側(cè)臉，神態(tài)高冷如高山白雪，高高在上，不可逾越。
    “本宮為何不可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