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翊平伏在案前奮筆疾書，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雨菡在一側(cè)站著，默默地研著墨。
    他這樣嚴(yán)肅的表情，總讓她覺得陌生。
    回到杭州之后，陸翊平一直忙于處理剿滅明教的后續(xù)事宜。兩浙路的官員聽說欽差到府，又平定了亂黨，人人都道陸翊平前途無量，紛紛爭相巴結(jié)。這小小的杭州驛館天天客似云來，門檻都快被踏平了。
    陸翊平在人前總是進(jìn)退得當(dāng)，既精明干練又圓滑世故，跟以往雨菡眼中的他竟好似完全換了一個人。她看到這么多人在他面前點(diǎn)頭哈腰，才醒悟過來，她的丈夫確實(shí)是一個很有權(quán)勢的人，他的地位炙手可熱，而她卻是一個不名一文的江湖女子。
    就是這短短的幾天，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他們之間身份的鴻溝。驛館下人看她的眼神，似乎總含著輕蔑的探究，好幾次她見到幾個婢女湊在一處竊竊私語，她一走近，她們便作鳥獸散。
    他說他配不上她，其實(shí)是她配不上他。
    雨菡心里一酸，手上研墨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了下來。陸翊平抬頭看著她，輕輕一笑，將那筆毫在硯上舔了舔，一邊寫一邊問：“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雨菡輕聲道：“沒有的事。”
    陸翊平道：“不許胡思亂想。”
    雨菡苦笑道：“你知道我想什么？”
    陸翊平抬頭看著她，柔聲笑道：“我說過，世上只有我最懂你。你眉頭皺一皺，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這幾天是沒辦法，總免不了應(yīng)酬。這驛館里的下人也不貼心，讓你受委屈了。等忙過這陣，我再帶你在杭州府里好好轉(zhuǎn)轉(zhuǎn)。”
    原來他真的知道。雨菡眼中不由得一熱。微笑道：“我什么也沒想，你多心了。”
    陸翊平不再說話，繼續(xù)寫他的公文。
    他曾說過要辭官歸田，那句話后來再也沒有重提過。
    …………
    這天一早，下人送來了一張精致的絹布帖子。陸翊平打開一看，卻是宋離送來的。雨菡湊上去問：“宋離請我們過去嗎？”
    陸翊平笑道：“他請我們今早到芙蓉樓一聚。”
    雨菡連著多日被關(guān)在驛館里，早就悶了。全安和景幻也一直在外奔波，她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格外孤獨(dú)。見宋離提出邀約，她滿含期待地問：“我們?nèi)幔俊?br/>     陸翊平見她雙眼閃閃發(fā)光。笑道：“去吧！今日恰好沒有重要的公務(wù)，我們本應(yīng)早些去拜訪宋公子的，人家都已經(jīng)來請?jiān)蹅兞恕Ｊ俏沂ФY了。”
    雨菡聽聞可以出門，拍手跳了起來，急急忙忙從衣柜里尋出來最好的一身衣服換上，再坐到鏡前給自己施脂粉。陸翊平湊到她耳邊，似吻似嗅地說：“這位夫人。你如此精心裝扮，是要給誰看呢？”
    雨菡正色道：“我是堂堂四品延州帥的夫人，總不能不修邊幅失禮于人吧！”
    陸翊平微微一笑，俯下身去，沿著她光滑的后頸吻下去。雨菡渾身立即像過了電似的，手足無措地說：“別。別弄亂我衣服……”
    陸翊平停止了探索，把她從椅子上扶起來，環(huán)住她的纖腰說：“女為悅己者容。我寧可你只在我一個人面前美麗。”
    雨菡滿臉羞紅，呆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陸翊平淡淡一笑，便放開了她，從妝奩里尋出來一支白玉簪替她戴在頭上，輕聲道：“其實(shí)你怎樣裝扮都好看。”
    兩人在房里磨蹭了好一陣方才出門。馬車早已在驛館前備好了。陸翊平陪雨菡登了車，便徑直往芙蓉樓去。
    這芙蓉樓是杭州城非常有名的酒樓。城中達(dá)官貴人常在此聚會。宋離在三樓包了一個雅間，陸翊平攜著雨菡徑自上去，上到三樓一看，那場景卻讓他們吃了一驚。
    這三樓的堂中，擺了八張桌子，每張桌上都擺著一匹織品。四周的雅間之中都坐滿了人，看這些人衣著華美，一定是大富商。為首的一個雅間之中，坐著一位富態(tài)老者。他一見到陸翊平，立即從座上起身，疾步走過來深深拜道：“陸將軍到來，下官有失遠(yuǎn)迎。”
    陸翊平回拜道：“程大人多禮了。我是來會友的，卻不知程大人在此。”他介紹道：“小寒，這是江南東路轉(zhuǎn)運(yùn)使程清浩大人。”又向程清浩說：“程大人，這是賤內(nèi)。”雨菡施了一禮，道：“程大人萬福。”
    程清浩打量了雨菡一眼，嘆道：“夫人果真是傾國傾城之姿，將軍好福氣啊！”
    陸翊平淡淡一笑，沒有接話。雨菡聽他話中那“果真”二字，看來官場中對陸翊平娶了一個來路不明的美人做妻子，已經(jīng)有所議論了。雨菡當(dāng)下便心中一酸。
    陸翊平看了看這堂中的陣勢，問道：“程大人，這是在做什么？”
    程清浩畢恭畢敬地答道：“將軍有所不知，此處正在進(jìn)行的是江南一年一度的織品采貢大會。江南的八大織坊將他們精心研制的織品拿出來，分紗、綺、絹、錦、羅、綢、緞、帛八個品種進(jìn)行比試，每個品種頭三名的織品，將被選為今年的貢品，進(jìn)貢給朝廷。”
    陸翊平點(diǎn)點(diǎn)頭，沉聲道：“原來如此。”程清浩拱手道：“陸將軍既然來了，便請上座，由將軍來主持今年的采貢吧！”
    陸翊平擺手道：“我對織造毫無研究，怎好越俎代庖！采貢非同小可，還是程大人主事。”程清浩又拜道：“那便請將軍和夫人移步到座中喝杯茶。”陸翊平仍擺手道：“程大人辦正事要緊，我和內(nèi)子確實(shí)是來會友的。”兩人又客套了一陣，程清浩回到了首座，繼續(xù)主持采貢，陸翊平則攜著雨菡鉆進(jìn)了角落上一個雅間。
    掀開珠簾，便見到宋離正坐在座中，悠閑地喝著茶。他看到陸翊平，也沒有起身，淡淡一笑道：“陸兄，小寒夫人，你們來晚了。”
    陸翊平拉著雨菡坐了過去，道：“可不是嗎。早知道這里有什么采貢會，我們就早些出門，剛才差點(diǎn)又被截住了——對了，宋兄，你為何要選在此處碰面？”
    宋離淡淡一笑，指了指后面案上，道：“因?yàn)槲冶闶墙习舜罂椃恢住炜椃坏漠?dāng)家。”
    陸翊平和雨菡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上面擺著各式織品，流光溢彩，竟好似會發(fā)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