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七十五章
咕嚕嚕的車輪聲、得得馬蹄聲、紛亂的腳步聲混雜著人聲,透過厚重的車簾傳了進來。
雨菡迷迷糊糊睜開眼,慢慢坐起身來,懶懶地用手打開車簾。
汴梁城。雨菡對這座城市已經(jīng)沒有什么新鮮感了。那些古舊的建筑,老去的人群,仿佛只是一個很遠很遠的舊夢。
梅三重聽到身后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便問:“你醒啦?”
雨菡輕聲應(yīng)了,又問:“我睡了多久?這么快就進城了?”
梅三重笑道:“不快了!你這一覺睡得長,足足睡了兩個時辰。”見她睡得如此安穩(wěn),他也覺得寬慰。
雨菡笑道:“嫌我睡得久了?”
梅三重道:“你多睡一會好。就是沒人陪我說話,有些悶得慌。”
有點像夫妻之間稀松平常的對話。梅三重想到這一層,疲憊的精神頓覺輕松起來。
雨菡掀開門簾鉆出來,和他并肩坐著,有些愧疚地說:“可惜我不會駕駛馬車,不然可以換你去休息一下。”
梅三重低頭瞟了瞟她——好溫柔的眉眼。他覺得很滿足,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地并肩看著眼前往來碌碌的人流。梅三重心中感慨萬千,他們也是這茫茫人海中的一滴水,只求永遠這么安靜地平凡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聲問道:“汴梁到了,你是跟你師兄會合,還是跟我一起?”
雨菡詫異地問:“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梅三重搖了搖頭。
雨菡問:“為什么?”
梅三重淡然道:“因為我不想跟蔡九一路。”
雨菡有些吃驚:“你跟他不和嗎?”
梅三重笑著說:“你覺得像我這么聰明的人,能跟一個笨蛋合得來嗎?”
他說得像句輕松的玩笑話,可雨菡卻覺出這里面大有深意。她沒有說話。
梅三重又問了一次:“你是去找你師兄,還是跟我一起走?”
雨菡偏過頭去看著他。好俊逸的側(cè)臉,嘴角彎成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寬厚的胸膛給人很可靠的感覺。如果真的跟他在一起,她應(yīng)該會幸福嗎?
雨菡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我還是去找我?guī)熜謺习伞!?br/>
梅三重淡淡笑道:“你還是放不下他。”
雨菡知道他說的是陸翊平。他們之間似乎有這樣的默契,不必把話說得很明白,也知道對方的意思。是的,她是放不下他。既然說好了給他兩年的時間,那她便安心地等待吧,不管等待有多煎熬。
梅三重突然把車停在路邊,轉(zhuǎn)過頭來深深地看著她,認真地說:“不如,我現(xiàn)在就退出漕幫,再也不查什么漕糧的事了;你也別傻等陸翊平,我們現(xiàn)在就成親吧,然后我?guī)е阃穗[江湖,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生一堆孩子。”
周圍亂糟糟的一片,他卻把整個世界都拋在腦后。他那么認真地看著她,仿佛眼里只有她一個人。
這么突如其來的求婚,害得雨菡的心砰砰直跳——可以這樣嗎?感覺好像是在一個漫長的游戲中開了作弊工具,繞過了重重難關(guān),直接奔向光明的大結(jié)局。
其實,她也是很向往大團圓結(jié)局的。
不過究竟還是放不下。她怕自己繞過的不僅僅是重重難關(guān),還有那個她最不想錯過的人。
雨菡輕輕搖了搖頭,低頭輕聲道:“兩年。”
梅三重嘆了一口氣,期盼的光從他眼中退去了,只剩下一?g死灰。他又慢慢地讓那馬車走了起來。
東華門前人來人往。雨菡站在告示牌前細細地找,終于在一個角落發(fā)現(xiàn)了一對牌九標記。那是一對“天牌”,旁邊寫著“悅來客棧”四個小字。看來,王數(shù)理是想讓她到這個地方會合。
雨菡回頭看了梅三重一眼,輕聲說:“悅來客棧,送我過去吧。”
梅三重沉默著把她扶上馬車,駕著那車在熙來攘往的汴梁城里慢慢走。原本不長的一段路,他們卻走了很久。
走得再慢,也來到了分別的地方。遠遠的,雨菡已經(jīng)看見悅來客棧的大招牌了。她回過頭去看梅三重,卻發(fā)現(xiàn)他也正盯著她看。
梅三重苦笑道:“我真不舍得讓你走。我怕這一放手,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雨菡的心刺痛了一下,眼中隱隱地浮上了一陣潮氣。
梅三重溫柔地看著她,突然低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就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低頭吻了她一下。仿佛是平緩的長河中,驚起了一朵小小浪花;沉寂的夜空中,劃過了一顆小小的流星;漫長的歲月中,突然有感而發(fā)的小小嘆息。
雨菡仰著臉看著他。古老的夕陽打在她的臉上,把她染上了舊日的顏色,她也是從很久之前走來的人,久到已經(jīng)記不清為什么出發(fā),久到已經(jīng)記不清為什么要相愛。
“蔣雨菡!”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醒了她。雨菡轉(zhuǎn)過頭去,看到王數(shù)理站在客棧門口,焦急而熱切地看著她。雨菡的眼淚流了下來。
王數(shù)理朝著雨菡奔過來,雨菡也跳下車。剛一著地,王數(shù)理就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去,對著梅三重怒目而視。
蔡九也跟了出來,擋在他們二人身前,對著梅三重冷冷地說:“梅老三!你違抗公子的命令,不好好在揚州呆著,跑到這里來干什么!你對蔣姑娘做了什么!”
王數(shù)理拉著雨菡的手抓得更緊了,他的牙根緊緊咬在一起,另一只手伸入了懷中……
雨菡急忙拉住他,輕聲說:“他沒有把我怎么樣,你們別瞎猜了。”
梅三重沒有理會蔡九。他跳下車來,從車轅上解下一匹馬跨了上去。他低下頭意味深長地看了雨菡一眼,輕聲道:“娘子,保重!”然后便一騎絕塵而去。
蔡九望著他的背影憤怒地大吼:“梅老三!!!”
到底是殘陽已老,歲月忽晚,那去了的,便一去不回了。
雨菡怔怔看著那背影,忽然想起那日陸翊平也是這樣離她而去。
最是離別斷人腸。她最害怕的,就是這匆匆的離別。若有一個人一心守護在她身旁,她至死也不要與他分離。
王數(shù)理見她臉上掛著點點清淚,急切地問:“師妹,怎么了?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雨菡擦去眼淚,搖了搖頭。她抬起頭看著王數(shù)理,無限委屈地喚了一聲:“師兄……你以后不會丟下我不管吧?”
王數(shù)理愣了一下,隨即緊緊皺著眉頭決然道:“不會!”
蔡九也湊過來,關(guān)切地說:“姑奶奶,梅三那孫子欺負你了?下次再遇到他,我非扒了他的皮!”
雨菡聽蔡九還叫她“姑奶奶”,不禁破涕為笑:“好!乖孫!姑奶奶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王數(shù)理和蔡九看見她笑了,這才如釋重負。蔡九接過她手上的包袱,王數(shù)理扶著她回到了客棧的廂房中。
蔡九讓小二給雨菡煮了一杯定驚茶,小心翼翼地端上樓來,雨菡看著一向粗枝大葉的他竟然如此細致體貼,心中不由得一暖。又見王數(shù)理小心翼翼地在一邊陪著,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輕輕一笑,心情漸漸平復(fù)了。
畢竟,在這趟陌生的旅程中,還有她最熟悉的人。
雨菡在他二人的注視下,乖乖地把那杯定驚茶喝了,咧開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回來真好!”她由衷地說。
她見王數(shù)理的手臂活動自如,關(guān)切地問:“師兄,你的手沒事了吧?”
王數(shù)理擺擺手說:“早就好了,只不過是脫臼了,蔡九很容易就幫我接上了。”忽又想起那天的事,他咬牙切齒地說:“要不是右手斷了,我當時就崩了他!”
雨菡紅著臉輕聲說:“其實他也沒把我怎么樣……”
蔡九急切地問:“你這幾天都干嘛去了?”
雨菡遲疑了一下,淡然回道:“他把我擄到一個地方軟禁起來了,一直關(guān)了這么些天,什么都沒干。”
臨別前,梅三重曾叮囑過她,不要把他們擅闖明教的事情告訴蔡九,尤其不要說出《光明藥王經(jīng)》的事。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瞞著蔡九,但雨菡相信他自有道理,決定照他說的辦。
王數(shù)理和蔡九對視了一眼。王數(shù)理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復(fù)雜,問道:“他把你關(guān)在什么地方?”
雨菡道:“好像是中書舍人杜大人的府邸。杜大人去年被彈劾,降為徽州團練使,那處公府便空了出來,他把我擄到那里軟禁了起來。每天都給我送飯吃,倒也沒有為難我。”雨菡跟王數(shù)理學的,說謊要提供真實的細節(jié)。
“梅三重那個下流胚,把你擄過去關(guān)了這么多天,能什么都不做?”蔡九難以置信地嚷道。王數(shù)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雨菡紅著臉低下頭。孤男寡女的共處了這么多天,說沒事騙鬼都不信。但她咬定了這個口徑,王數(shù)理和蔡九也無可奈何。只要她不說,他們斷然不會知道明教的事。
蔡九搖搖頭說:“姑奶奶,我不知道你們在一起做了什么,但我告訴你,千萬別相信梅老三那個混蛋。”
雨菡平靜地說:“他的底細我一點也不知道,怎能信他?我說的是實話,他真的沒有為害我。”又問:“你說他是混蛋,卻又是為何?”
蔡九憤然道:“因為梅老三對少主有異心!”————————————————————————————————————————————————————————————————————————————————————————————————————————————愛,是如此難。人心是多么孤獨,多么軟弱。有時不是你決意愛一個人,就真的能一直愛下去。人生天地間,譬如羈路塵,就連自己的心都難以自主。幸好,雨菡把持住了自己。一切還來得及。繼續(xù)求推薦求收藏求長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