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七 章
面對皇上的胡說八道,虞喬始終十分淡然。
他以關(guān)愛智障的眼神掃了穆深一眼,然后心平氣和地道:“陛下說笑了。”
在這種情況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編故事,對于明昭帝這種疑心比天大的人,虞喬是很了解的,因為他自己也是這種人。所以他干脆就不解釋了,此時無聲勝有聲。
果然,他沒有解釋,穆深反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對一旁臉色煞白的孫楯道:“孫參領(lǐng)與皇后有姻親之緣,關(guān)心過度之下言辭不當(dāng)也是在所難免,只是到底有違紀(jì)律,停職回去反省一月再來吧。”
孫楯不料他輕輕放過,一時之下也是無話可說,只得行禮退去,臨走時深深看了虞喬一眼,虞喬視若無睹。
待孫楯退去,場面頓時就冷了下來,穆深走近虞喬,拈起他肩上一片掉落的花瓣,低聲道:“皇后好興致啊。”
虞喬垂著眼,不反駁,也不解釋,反道:“陛下不也是來看花?”
“人比花好看。”
虞喬聞言笑了一笑,夜色之下,他的笑也是很不分明的,但是依然有著一種動人心弦的魔力,穆深看得喉嚨發(fā)緊,頓了頓才道:“皇后與孫參領(lǐng)很是熟悉。”
“小時總角之交,后來有過幾年書信往來,又結(jié)了姻親,自然是熟悉些。”
“哦……可朕聽聞并非如此。”
“陛下聽聞到了什么呢?”
“傳言……”穆深慢悠悠拉長了語調(diào):“孫參領(lǐng)與皇后似有情愫,但因男子到底不可傳宗接代,陰陽不和,孫參領(lǐng)忍痛斬情絲,退而與虞小姐訂親,一對情人變連襟,倒也是沾親帶故。”
虞喬聽著,也不說話,就是看著他,穆深自己說著說著卻笑了起來,他捧起虞喬的臉,親親熱熱地道:“想什么呢?朕是不信的。”
“陛下為什么不信呢?也許確有其事。”
為什么不信?
穆深又笑了一笑,注視著面前美人平靜晶瑩的雙眸,里面好像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沒有。
“皇后怎會與他有私情。”
因為朕是那么清楚,你是個沒有心肝的人,
“皇后不會心慕于他。”
你不會愛上任何人。
“孫參領(lǐng)只是一廂情愿。”
朕只是一廂情愿。
“不過是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和朕一樣,被你玩弄于掌心,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皇后……”穆深漸漸貼近了他,炙熱的吐息要噴到他的臉上,男人的眼眸很深,裝滿了虞喬看不懂的神色,他下意識動了一下,卻聽得對方輕輕地,自言自語一般地問:“你的心在哪里?”
虞喬一怔,繼而立刻道:“我不就在這里嗎。”他難得語速快了一次,仿佛是為了遮掩什么,回避什么。
穆深頓了頓,繼而笑道:“說的也是,你人在這里,心自然也要在這里。”他收回手,又恢復(fù)了那副邪異淡漠,不以為意的神情,走到前方道:“回宮吧。”
虞喬佇立了一刻,最終什么也沒有說,追上了穆深的步伐,一路上兩人皆是無話,回宮之后一切正常。好像今日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什么話都沒有說破,卻沒有人再主動說話,凝固的氛圍讓侍候的宮人都感到了須些不安。
當(dāng)夜,虞喬夢到了他許久沒有夢到的事,那個男人站在那里,看著他,對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然后問,虞喬,你到底有沒有心?
明明男人的面目都要模糊了,那句話還是那樣清晰,讓他冷徹骨髓,動彈不得。他想要流淚,一張口卻全是濃烈的血腥味,胸腔仿佛挨了一記重?fù)簦研钠鲹舻梅鬯椋涣粝乱粋€完好無缺的外殼。他好想那外殼也跟著一起碎掉,露出里面已經(jīng)四分五裂的心給那個人看看,證明他不是那么無情無義的東西,他也愛過,痛過,絕望過。
但那有什么用呢?在那個人眼里,他始終是個冷心冷肺的畜生,辜負(fù)了一腔真情,為爭權(quán)奪勢不擇手段。這倒也沒有錯,他的心也隨著那個人的離去沒有了,唯剩那具完美無缺的外殼和一腔不甘與恨意,他現(xiàn)在就是為了爭權(quán)奪勢不擇手段,用那精雕玉琢的外殼換一個向上爬的機(jī)會,他又有什么資格說痛呢?不過是一具人模狗樣的空殼罷了。
你有沒有心?
我有的,我有的,我曾經(jīng)有過的!
但那是,曾經(jīng)啊。
那個戲弄的,冷酷的聲音毫不留情的說,戳破了他自以為是的一腔美夢。
虞喬驟然睜開了眼睛,他直愣愣地望著帳頂,一口氣堵在胸腔,慢慢才被吐出,他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一滴冷汗從發(fā)梢滴落在手背上。
“怎么了?”
低沉的男聲在帳中響起,穆深顯然被這番動靜吵醒了,他直起身來,夜色沉沉中看不清男人的表情:“要點(diǎn)燈嗎?”
虞喬的嘴唇動了一下,整個人如一座雕塑,穆深皺起眉,探過身去:“皇后……”
下一秒他就怔住了,虞喬抓住了他的手,這還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主動,但是穆深卻沒有一點(diǎn)旖旎心思,因為那手冷的像一塊冰,在夏夜里滋滋發(fā)寒,他又驚又怒,下一刻就把虞喬拉進(jìn)了懷里:“你怎么了?著涼了?頭暈不暈?”
虞喬搖了搖頭,閉上眼睛,也不管男人看不看的見,他把頭埋在對方結(jié)實的胸膛里,低聲道:“沒有事,就是突然醒了。”
抱著他的手臂動作停了一下,然后把他抱的更緊,男人的聲音變得溫和起來:“是不是做噩夢了?”
虞喬沉默了一下,道:“不是噩夢。”
“嗯?”
“夢見了一個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的人。”
“我很想念他。”
“所以不是噩夢。”
男人的神色晦澀不明起來,他輕輕地說:“這樣啊。”
“可是他讓你難過了。”他低下頭,像哄孩子一樣撫摸手下光滑的發(fā)頂:“我們忘掉他好不好?”
虞喬想了想,說:“不行的。”
“為什么?”
“因為我......”虞喬輕輕地說:“因為我......”
因為我的心在他身上,我忘掉他,就是個沒有心的人了。
默念出這句話,他感到眼眶一陣溫?zé)幔荒芩浪篱]上眼睛,不肯落下一點(diǎn)傷悲,也沒有管男人的身體驟然僵硬起來,他想著,這么多年,這么多日,他終究還是把這句話心甘情愿地說了出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穆深撫摸他頭頂?shù)氖謪s一點(diǎn)點(diǎn)顫抖起來,他的雙目在黑夜中顯得十分滲人,似有兩簇火苗在里面亮起,他的聲音也顫抖起來,所幸虞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沒有覺察這點(diǎn)不同。
“……那人何德何能讓你如此惦念?”
“為什么……”虞喬笑了起來,他似乎一瞬間又變得冷靜無暇,沒有破綻:“哪里有那么多為什么,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于是他沉默地閉上眼,再不發(fā)一言。放松之后感到困意陣陣來襲,不一會就沉沉睡去。穆深獨(dú)坐在帳中,目光沉沉望著懷中的人,似乎想要笑,又笑不出來。
許久,他伸手摩挲著虞喬尚帶一絲濕意的面容,低低道:“你要朕拿你怎么辦……”
即日。
虞喬一覺神清氣爽,起身時已經(jīng)重新開機(jī),只覺昨夜黑歷史不堪回首,家庭矛盾恐怕要持續(xù)加深。誰知穆深一夜之后宛如破繭重生,不但不哭不鬧不矯情,對他比以前更加關(guān)懷備至體貼入微,氣氛不但恢復(fù)正常還更進(jìn)一步,宮人喜笑顏開齊天共慶。
虞喬:???
他覺得有點(diǎn)不對,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萬一明昭帝就好這個調(diào)調(diào)呢,可能自己昨夜發(fā)瘋打動了對方的某根弦?品味真是莫名其妙。
一筷子涼糕被夾到了他的碗里,這已經(jīng)是今天早上第四次了,虞喬木然抬眼,對上男人含笑神情,機(jī)械回答:“謝陛下。”
男人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專心致志地注視著他用餐。
虞喬:……你這么搞我根本吃不下好嗎?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在結(jié)束早膳后,帝后二人相攜上朝,如往日一般和睦的景象戳瞎了不少有心人的眼,昨日書生事件也由為首者上表請罪做結(jié)尾愉快地結(jié)束了。
有心人:????說好的搞皇后呢?說好的帝后不和呢?說好的冷戰(zhàn)呢?騙子!!!
總之,在寒門試探性的伸出爪子然后被剁掉之后,朝堂上再次認(rèn)識到了皇后的不好惹,于是又恢復(fù)了暫時的寧靜,也是可喜可賀。
然而,這種平靜對某些人來說并不是好事,當(dāng)孫楯被停職的消息傳到虞家去后,虞語柔摔碎了她最心愛的茶具。
“皇后……皇后欺人太甚!”她柔美的臉因猙獰難看:“那些寒門敗類也是無用,竟然連區(qū)區(qū)一個皇后都擺平不了!”
閨房里幾個侍女都變了臉色,跪在地上不敢說話,唯有虞語柔最信任的嬤嬤大著膽子走上去,悄聲道:“小姐,聽奴婢一言,隔墻有耳,您可千萬不能糊涂啊。”
虞語柔當(dāng)然知道這個道理,她瞥了一眼父親在的書房方向,恨恨道:“莫非就讓他這么逍遙快活!?”
嬤嬤搖了搖頭,神秘道:“小姐忘了,那人,可是要進(jìn)宮了。”
虞語柔不解,遲疑地望了她一眼,嬤嬤只好提示道:“郡主……”
這兩個字讓虞語柔醍醐灌頂,她郁氣頓時一掃而空,冷笑道:“不錯,薛妍郡主一向極慕陛下,表哥表妹必然是一段佳話!陛下一時為人所迷,可男女交合才是這世間陰陽正道!到時候我就看看我那好弟弟還能得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