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一切頒布下去后,宮宴照常舉行。
某些消息靈通的人已經(jīng)知道了這次的主事人是皇后,除了暗暗咂舌皇后的手段以外,竟然也說不出什么反對的話。
有什么可以反對的?
皇后為天下之母,主持祭祀,操持宮宴,理所當(dāng)然,天經(jīng)地義。
反對,就是不敬尊上,心懷叵測。
雖然大家真的都是心懷叵測,但也沒人真的愿意在明面上被揭露出來。
這就是世家的通病之一,你知我知,心知肚明,但只要不被捅破,就可以裝作不知。
虞喬坐在案前,手指滑過一個個金絲繡成的名字,柔軟的絲綢有如此冰涼的觸感。他雙眼微閉,腦中一個個過著,那些會在宴會上出現(xiàn)的,金尊玉貴的大人們。
王家的太守。
賀家的將軍。
皇家那些宗室的老人。
這些名字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蜘蛛吐絲一般,在他腦中不斷完善,最后形成一張漂亮的蛛網(wǎng),清晰明確地刻入記憶。
他睜開了眼睛。
嘴角帶著一絲冷淡矜持的笑意。
他起身,身上的華服如綻開的花瓣一般,層層疊疊,起起伏伏,一瞬間綻開極端的華美,又被這個人的艷色穩(wěn)穩(wěn)地壓過。
虞喬走出宮殿,殿外景色正好,芙蓉開了滿園,一個男人站在那些芙蓉里,身形挺拔,眉目深刻,他側(cè)臉逆光,凝望著遠(yuǎn)處。
這一幕讓虞喬倏然停下腳步,他死死盯著那人,直到對方發(fā)現(xiàn)了他,笑著朝他伸出手。
“皇后——”
這個稱呼,讓虞喬忽然醒了過來,他面上看不出任何異常,腳下一動,走到了男人身邊。
穆深折下一只開得正好的玉白芙蓉,笑瞇瞇地別在對方耳側(cè),發(fā)自內(nèi)心地稱贊道:“皇后真是人比花嬌。”
……真是人比花嬌。
這句話,是誰,以同樣輕佻而放肆的語氣,在他耳邊廝磨挑逗著說起呢?
虞喬一瞬間有些恍惚,但他很快就掩飾過去,淡淡地道:“陛下真是愛開玩笑。”
穆深笑著搖搖頭,蜻蜓點(diǎn)水一樣地在他鼻尖上落下一個吻,然后道:“宮宴的事情都準(zhǔn)備好了?”
“陛下有何吩咐?”
“朕能有什么吩咐,到時候不少叔叔伯伯要來,你要是應(yīng)付不過,大可請姑母幫忙。”
虞喬眉頭微微一動,道:“知道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
穆深轉(zhuǎn)頭看他,嘴角帶著捉摸不透的笑意:“嗯?”
“陛下如此待我,我實(shí)是有些惶恐。”虞喬輕聲說:“我愚鈍,不知陛下用意在何處,陛下可否告知于我?”
穆深盯著他看似冷靜的臉望了許久,忽然輕輕一笑。
“朕說過很多次,朕心慕皇后。”
“情不知所起,唯有一往而深。”
“這種事,皇后大概不明白,但朕……是最清楚不過的。”
最后一句話,還帶著淡淡笑意,消散在空氣中。
虞喬無聲地抿住了唇。
.
中秋當(dāng)日。
大殿中擺了數(shù)桌流水佳肴,數(shù)不清的高官宗室都在殿中。
這是皇后上位之后的第一次正式露面。
虞喬和穆深舉著杯,從高位上走下,和諸位大臣同歡,這種場合,君王溫和,只會被說成是禮賢下士,略有失態(tài)也無礙。所以同樣也是高位者籠絡(luò)下臣的大好時機(jī)。
不少人都想要近距離接近這位已經(jīng)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皇后,而如今一見,卻真是有天人之相,貴不可言,不由暗暗心驚。
虞喬站在眾人之間,帶著合體的微笑,接觸著一個個他需要的人物。
這是虞長笙千方百計(jì)想要阻止,卻在如今功虧一簣的事情。
畢竟虞喬如今身居高位,而且,還那么年輕。
前者意味著力量,后者意味著可能。
比已經(jīng)在逐漸老去的虞丞相,更多更多的可能。
虞喬畢竟只是一個人,應(yīng)對那些像潮水般涌上來的大人還是有些吃力,這是薛駙馬忽然走到他身邊,低聲說:“皇后要是不介意,不妨讓臣來幫忙。”
虞喬一頓,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薛駙馬便帶著他,一一見過那些軍中頗有實(shí)權(quán)的大人物,篩選掉了一些可有可無的人。不得不說,有薛駙馬這位軍中有實(shí)權(quán)的皇室宗親在,虞喬確實(shí)輕松了不少。
畢竟,他還是小輩,有些話不太適合直接說起。
一輪寒暄下來,大家心里都有了數(shù),笑容更加的熱切了起來,虞長笙坐在位上,目光沉沉,不辨喜怒。
虞喬在心里輕輕笑了一聲。
你千方百計(jì)要阻止的,有什么用呢?
哪怕不靠著你這個父親,我照樣能夠打開我的圈子。
畢竟現(xiàn)在我不僅僅是虞家的嫡長子,而是,皇后。
他慢慢飲了一杯酒,卻以余光注視到德九朝自己走來,于是道:“何事?”
德九垂首道:“陛下身子有些不適,退去休息了,臨走時讓我轉(zhuǎn)告娘娘,不必等他。”
虞喬的手一停,嘴角的笑意淡了不少。
不必等?
什么叫不必等?
他目光一轉(zhuǎn),大殿中,霍然只留了自己一個。
在穆深走后,他就是場上最尊貴的人。
他當(dāng)然,理所當(dāng)然地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做很多,很多事情。
虞喬頓了一頓,笑著說:“眾卿,陛下不勝酒力,本宮只能替陛下敬諸位一杯了。”
眾人自然不會反對,皆是笑容滿面,滿口應(yīng)是。大BOSS走了,氣氛頓時松快,一時間又更是熱鬧一番,在虞喬有意調(diào)和之下,更加輕松愉悅。
這大概就是穆深提前離開的目的?
虞喬回到座位上,一邊笑著與一旁的高大人說話,一邊冷漠地在心中想。
不,你并不能否認(rèn),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是誰。
穆深怎么會突然身體不適?
拙劣的無法掩飾的借口。
是你。
他這么做,是為了你。
這個人……
‘朕心慕皇后’
‘你有沒有心?’
持著杯盞的雙手忽然發(fā)力,手指被捏的青白。
這個人!
虞喬凝望著杯中血紅的酒液,水面映出他冷漠,矜持,絲毫不為所動的神情。
指尖的力道一點(diǎn)點(diǎn)的卸去。
他想,我一早就說過,倘若他真對我有意,我也只能做個負(fù)心人,白費(fèi)一場情深。
我怎么能,又怎么會,放棄這么好的機(jī)會,去回應(yīng)一份不可能的感情?
纖長的睫毛顫了一顫,杯中的酒抖了一抖。
只是……
虞喬莫名其妙地,很不應(yīng)該地想起了那個晚上,那個人溫暖炙熱的懷抱,在桃花樹下,看似尋常,又帶著莫名苦澀的笑容。
他想到了那一株玉白的芙蓉。
握著杯盞的手又停了一停,最終,虞喬若無其事地放下酒杯,對高大人笑著道:“還請高先生等一等,陛下身體不適,本宮少不得要去看一看呢。”
.
穆深站在殿外。
殿外的芙蓉開了滿園。
他目光晦澀地注視著那些嬌艷的花朵,眉頭微皺,似乎在思考什么特別的,可怕的事情。
隨著時間逐漸流逝,他的目光越來越深沉,周身氣場愈發(fā)噬人,嘴角卻冷冷地,揚(yáng)起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芙蓉,然后一甩衣袖,正欲離去。
就在此刻。
一個輕近似無的腳步聲從后面響起。
穆深驟然頓住。
“陛下。”
穆深的身體僵住了。
如果虞喬現(xiàn)在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會被那種狂喜,破碎,瘋癲混合的神情所震驚。但他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帶著點(diǎn)厭倦地叫了一聲。
這種厭倦不是對穆深,而是對莫名心軟的自己。
可以找成千上百個理由來解釋他剛剛的行為,這樣可以更好的麻痹皇上,親近宗室,打壓虞長笙等等,但虞喬已經(jīng)不想再欺騙自己了。
他拋下了本應(yīng)該處心積慮對待的宮宴,因?yàn)樗氤鰜碚夷律睢?br/>
這說不上是什么感情,只是在那一刻,他覺得這個男人,有一點(diǎn)可憐。
虞喬閉了閉眼,漠然地扯出一個笑,心里的聲音卻冷酷諷刺地說,你也真是可憐——
可憐人何苦為難可憐人?
他還未繼續(xù)開口,就被猛地?fù)磉M(jìn)了一個霸道的懷抱,男人的情緒似乎非常不穩(wěn),頭深深埋在他的肩上,叫虞喬看不清他的神情。
“皇后。”男人聲音低沉地,辨別不出感情地問:“為何要出來尋朕?”
虞喬沒有立刻回復(fù)。
下一刻,他就得到了一個吻,狂風(fēng)驟雨一般激烈,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
唇齒交融中,他迷迷糊糊地看得對方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也那么亮,像是一匹野狼,終于捕獲了它滿意的獵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穆深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換得一聲低笑。
穆深停下來吻了吻懷中人的額頭,目光柔和至極,他低聲在他耳側(cè)說:
“——不管你是為什么出來尋朕,朕都很高興——”
“謝謝你——”
沒有放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