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6)
琴舒繃不住喉間涌動,手迅速捂住嘴,抹去一點血跡。
“你小心點,這里石路平穩(wěn)得很,你可別來個平地摔。”
李靖雯看不明白這人好好的怎么突然踉蹌,也并不在意。
‘小舒,怎么了?’
葉云希表面無常,偷偷傳音。
‘方才有股氣息將我彈出,很強,我再試一次。’
她旋即再次靈識脫體,之前是因毫無防備,那道氣息不似刻意而為,好像是自動發(fā)出,只要有人妄圖進(jìn)入就會彈出外來靈識。
再來到欽天監(jiān)前,許是方才被觸碰過,那道大門門口凌空顯出一道金色的符咒。
這是人族的符咒,底端有一朵祥云紋路。
這是…
秦如放設(shè)下的符咒!
晶晶將秦如放的模樣身形以及喜好擅長統(tǒng)統(tǒng)說了個遍,其中有一條便是秦如放自創(chuàng)的符咒底下會有一朵云紋。
人族修煉已是不易,但凡出了名的高手都會自創(chuàng)一枚印記以示身份,秦如放的印記便是祥云。
符咒需一筆一捺盡用靈力刻畫,沒人會浪費靈力去畫別家的印記。
秦如放當(dāng)真在皇宮里?
她仔細(xì)觀察符咒紋路,人族符咒方面仍比不得修道者,只能用靈力畫出用途簡單的符咒。
面前這符咒用途應(yīng)是防邪祟,她方才太急切才被彈了出來,現(xiàn)在慢慢用靈力與其接觸,這符咒也并未如之前一樣反映強烈。
這符咒在此應(yīng)當(dāng)有幾十年年的時間,秦如放一直在皇城?但他為何要在欽天監(jiān)設(shè)下防邪祟的符咒。
罷了,進(jìn)去看看再說。
琴舒順利進(jìn)入其中,里面還有人在進(jìn)進(jìn)出出,放置了很多大小不同卻構(gòu)造精巧的儀器。
她唯一認(rèn)得出的大概只有司南,因修道者最開始感知方向需要司南相助,其能辨南北,十分方便。
修道者不論天地循環(huán)晝起晨昏,只看天地因果,對于星宿天象皆從體內(nèi)周天感悟而來。
她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個圓球上,也不能說是圓球,里面是鏤空,內(nèi)有窺管,約莫是叫渾天儀。
這上面金光閃爍,卻不是用金銀打造,紋路繁雜,構(gòu)造巧妙,應(yīng)是用來測定昏、旦及夜半中星一類的。
她抬手,雖碰不到實物,但也忍不住想看看這東西。
“別碰?!?br /> 琴舒一驚,側(cè)頭張望,里面的人仍是專心做自己的事,不曾有異。
“此物不容侵?jǐn)_,你若現(xiàn)在離去,不會傷你?!?br /> 這聲音仿佛從縹緲之境而來,無影無蹤卻又無處不在。
“前輩見諒,晚輩無意打擾,只想找尋一人,找到自會離去,不會驚動皇城?!?br /> 琴舒沖著身前彎腰行禮,雖不知是哪位前輩,可對方修為甚高,未將她直接打出欽天監(jiān)已是留情。
“這里百年不曾有修道者踏入,你所為何?”
那聲音亮如洪鐘,如一道靜心訣劈頭蓋過,琴舒只覺自己多余雜念全被清了出去。
傳聞修到一定境界,身體會愈發(fā)與天地玄妙融為一體,手能覆山,腳能平海,心神意動便可號令天地靈物,不過世間很久沒有這樣的人物了。
這人開口便暗含法訣,至少已入天境圓滿,怕已與掌門修為相近。
“晚輩身中死咒,恕不能言明,但我受人之托,必須找到此人?!?br /> 她保持這樣的姿勢能有一刻,那聲音卻未曾再答話。
“多謝前輩成全。”
她暗自揣測那位高人是否默認(rèn),卻仍無人問答。
她又站在原地鞠三下躬,繼續(xù)在房里搜查。
找來找去,最后只剩那座渾天儀最為奇怪。
但方才那位前輩卻又說碰不得...
“怎么呆著不動?”
琴舒的思緒被這聲拉回。
溪閑?他怎么來了,什么時候來的。
“見你遲遲未歸,清清叫我來看一眼。”
溪閑盯著渾天儀,薛少清最近常與他交流心得,一來二去相熟了,薛少清便讓他叫清清,說是叫名字太見外。
琴舒了然,將方才發(fā)生的事盡數(shù)告知。
看到她的靈識比之前虛弱一些,這渾天儀雖古樸無華,卻透露著星辰之力,她對星辰之力并不敏感,以是并未察覺出什么。
“我來吧,你退后些?!?br /> 溪閑在心中默念心訣,輕呼一口氣,伸手慢慢貼近儀器。
琴舒屏氣凝神看著他的動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他碰了兩下,旋即將手收回,面無表情。
“如何?”
她看不透溪閑的反應(yīng)。
他搖頭:“沒什么?!?br />
琴舒嘆氣,看來今日注定沒什么收獲。
再探查了一番,她便與溪閑靈識回體。
回到身體時,他們正坐在一間角亭歇腳,方才外面正熱,靖雯叫來侍從捧上幾碗蓮子羹,佐以冰塊,十分爽利。
琴舒坐在一角,靖雯有另外幾個一起聊天,一時不會找她。
今日所遇符咒,以及神秘的前輩。
另一旁坐著的溪閑也若有所思,心口的封印和之前在秘境尋到的玉片在碰到渾天儀時瞬間躁動不安。
那玉片自取出后他還從未碰過,幻妖說里面封印著他想知道的所有事,那渾天儀呢,又與其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為何會吸引他。
一碗喝羹的時間,許多猜想躍至腦海,皇城里,會有什么東西。
“公主,如塵大師請公主在浮生殿相見?!?br /> 秋若寒上前稟報。
“見我?”
“是?!?br />
李靖雯就納悶了,今日是不宜出門嗎,怎么一個二個不想見的人一股腦全找上門來了。
“你們等我一會,我很快就回來?!?br /> 李靖雯雖不情愿,但如塵大師可是父皇的恩師,她可惹不起。
琴舒耳尖,聽得靖雯自言自語不解如塵大師為何會突然找她。
秋若寒也跟在公主身后,像是察覺到什么,回頭望了眼。
她撤回探知,沒想到皇宮還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眼下就剩他們幾人在這園子里,葉云希左瞧右瞧,見沒人了才放心問道:“小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琴舒剛欲回答,忽然戒備。
一股強橫的氣息由遠(yuǎn)及近,她看清來人,衣著樸素,米白的衣袍與華麗的建筑格格不入,眉眼滿是平和慈藹,樣貌約在三十歲,氣質(zhì)卻十分沉穩(wěn),眼角有顆紅痣。
但她看了看四周,一切都靜止下來,泥土里的小蟲頓住叫聲,飛撲的鳥翅沒了聲響。
這片空間里,只有她和身前的人能動。
“秦如放前輩?”
她認(rèn)得那顆紅痣,雖然他樣貌有所變化,可眼角的痣?yún)s還在。那是晶晶留下的疤痕,即便秦如放能力通天,也無法去除。
男子并不訝異:“這么多年,她卻還是不放棄,當(dāng)真執(zhí)著。”
他自然坐在角亭中間,思緒飄向很遠(yuǎn),眼神中有迷戀,亦或眷戀。
琴舒答不上話,秦如放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很久了,她每年都會找上許多人來打聽我的消息,有妖族,有人族,也有修道者,不過你是其中最厲害的?!?br />
“前輩,您既然知道它在找您,為何不見上一面?”
她靜侍左右,晶晶并未將它與秦如放的恩怨盡數(shù)道出,只說秦如放欠它一條性命,無論是死是活,都要見上一面才能罷休。
但看秦如放的樣子,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又不像死仇般隔著刀山火海。
“這本書你可曾讀完?”
秦如放說罷,從袖里拿出一本發(fā)黃的舊書,即便仔細(xì)清理過,也掃不去歲月的痕跡。
這正是她之前看的那本《周生傳》,這本書第一條線縫裂開,封皮上還有一團污漬,怎么也去不掉。
“不曾,只讀到周生左右為難是否要殺人族?!?br />
原來這本書是被秦如放前輩拿走了嗎。
“這本書放在那很久了,從沒人看過,藏在那犄角旮瘩里無人問津?!?br /> 他手輕輕撫過封皮,眼神深遠(yuǎn),像是在看一見稀世寶物。
確實,這本書包裝陳舊,連簡介文案都不曾有,藏書閣里節(jié)約最多的永遠(yuǎn)是那些話本戲劇和經(jīng)典古籍。
《周生傳》名字平平無奇,沒人想看一只妖族變成人族如何艱難,他們大多更愿意看妖族與人族的禁忌之戀,纏綿悱惻。
“你不妨猜一猜結(jié)局?”
他再抬頭,眼里多了些意味。
琴舒不懂,但她想周生經(jīng)歷了那么多險阻,最后總該有個好結(jié)局:“或許是周生為民除害,最后成功變成人族。”
殺壞人,豈不造福他人,再者這也是功德的要求,周生照此行事,應(yīng)當(dāng)會變成它夢寐以求的人族。
秦如放輕抬嘴角,笑她的天真與單純:“你可以自己看。”
他把書放在桌上,琴舒接過,剩下攏共十幾頁的文章,很快便看完結(jié)局。
氣氛陷入沉默,半晌,她合上最后一頁,心情五味陳雜:“前輩,您為何提及此書?”
“你是修道者,應(yīng)當(dāng)更清楚妖族與人族之間隔著天塹,妖族想變成人,何其滑稽?!鼻厝绶耪Z氣有些激動,似乎憋著一口氣。
“你說說,我為何還要見它,見一個死性不改,只知殺人作樂的狐妖?!?br />
他說完頓了頓,又恢復(fù)從容,片刻的失態(tài)仿佛水中鏡花,眨眼即逝。
“我見你,是因為你有趣,但你死了讓我見它的心吧?!?br /> 他不知見了多少個為找他而不得最后全身潰爛或是爆體而亡的人,每見一次,他的心便冷一寸,如今早已心若寒鐵,不受干擾。
他今日來見她,不過是看在她與自己有緣,既讀了周生傳又能破他的符咒。
她很聰明,既已知周生的結(jié)局,便應(yīng)當(dāng)明白人妖殊途,生死不容。
“聽聞周生曾是一只狐妖,因遇見所愛,奈何人族壽命太短,它為長久陪伴所愛,苦求上天賜它變成人的機會,上天感其誠心,布下九十九件功德,可惜最后功虧一簣,真是可哀可嘆?!?br />
琴舒回頭,只見溪閑的身體動了兩下,竟然恢復(fù)意識。
今日的溪閑,著實讓她意外。
秦如放目光一側(cè),坐在角落的男子卻是掙脫他的空間束縛,竟也行動自如。
溪閑走至琴舒身旁,即便嘴角含笑,卻不知為何身旁籠著一股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