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心中驚訝，略一定神，方才看清，敢情并非巨鐘生腳，而是一人頂著那口巨鐘行走，只是鐘大人小，將他上半身遮擋住了。</br></br>那巨鐘來得好快，身如飛星擲丸，直至酒樓前。到了近處，那扛鐘之人放下巨鐘，只是一個年老和尚，生得身形高壯，滿面紅光，須眉如雪，五官圓潤，不帶火氣。他手持了條烏木棒子，梁蕭瞧這和尚身形熟稔，一時卻想不出哪兒見過。</br></br>老和尚站定，環(huán)顧人群，忽笑道：“熱鬧，熱鬧。”聲音洪亮，說罷舉棒擊鐘，只聽嗡的一聲，洪鐘巨響，圍觀眾人紛紛掩耳。老和尚敲到三響，人群豕突狼奔，走了個干凈。老和尚笑瞇瞇地道：“清靜多了！”反手之間，將銅鐘扣覆在地，堪堪擋住酒樓大門。酒樓掌柜見狀叫苦連天：“賊禿，你把這個大家伙橫在門口，我還做生意不做？”但見他來得驚世駭俗，口中叫罵，卻不敢上前撲打。</br></br>老和尚嘻嘻笑道：“善哉善哉！和尚歇口氣兒，順道向施主討杯酒喝。”梁蕭聽得這句，心頭咯噔一下：“哎喲，是他。”醒悟到這老和尚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年在棋坳中與秦伯符賭棋的那個厲害僧人。那晚夜色濃暗，梁蕭瞧不清他的面目，雖知這和尚年紀(jì)不輕，但渾沒料到如此年老，驚訝之余，又忖道：“為何只見老的，那個圓頭胖腦的和尚娃娃上哪兒去了？”四面瞧瞧，卻是不見。</br></br>掌柜本就氣惱，聞言沒好氣道：“沒有沒有，一滴酒都沒有！”那和尚也不著惱，笑道：“和尚一分酒一分氣力，若是沒酒，這口鐘可就扛不動啦！”掌柜見他如此無賴，氣得兩眼發(fā)昏，團(tuán)團(tuán)一轉(zhuǎn)，向眾伙計招手道：“來，來，把鐘移開，移開！”四五個伙計圍上來，一起用力，掙得面紅耳赤，卻似蜻蜓撼柱一般，另有兩個食客也來幫忙，七手八腳一番折騰，銅鐘不過略略晃了幾晃。</br></br>一個伙計眼尖，向掌柜耳邊咕噥道：“好像是寒山寺的那口鐘呢！”掌柜頓時面無血色。寒山寺大鐘天下知名，相傳這口鐘是唐朝拾得禪師所鑄，重逾千斤。唐代張繼便曾道：“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足見巨大洪亮。不過，寒山寺距城數(shù)十里，這和尚竟將這個無與倫比的蠢物搬運到此，真如神人一般。掌柜不由得心底里連珠價叫起苦來。</br></br>脫歡見老和尚如此神威，有心結(jié)納，拍手朗笑道：“不用難為店家，我請大師喝酒如何？”老和尚望了他一眼，道：“你認(rèn)得和尚？”脫歡一愣，又笑道：“敢問大師法號！”老和尚笑道：“你既然不認(rèn)得和尚，為啥要請和尚喝酒？常言道：‘無故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脫歡面皮一熱，干笑道：“哪里，哪里，自古英雄惜英雄…”老和尚不待他說完，哈哈笑道：“好笑好笑，這一百年以來，豺虎當(dāng)?shù)溃Q子橫行，哪有什么英雄？”</br></br>這句話讓脫歡大不服氣，高聲道：“大師這話不大對頭，大元太祖雄才大略，滅國無數(shù)，不算英雄么？”老和尚笑道：“鐵木真么？也不過是條光著屁股、逢人便咬的瘋狗罷了，算哪門子英雄？”脫歡對這位曾祖父奉若神明，聞言大怒，一時竟忘了和尚的厲害，喝道：“你這禿驢，竟敢侮辱先祖…”方覺失言，頓時住口。和尚瞧了他一眼，嘿笑不語。哈里斯見勢不妙，帶傷搶上一步，向老和尚合十道：“敢問大師可是九如禪師？”</br></br>老和尚看著他中指上那枚碩大鉆戒，笑道：“蛇眼魔鉆？你是賀臭蛇的兒子？嘿，莫非他皮肉發(fā)癢，還要來中原討棒子吃？”哈里斯面肌一顫，冷聲道：“家父對大師當(dāng)日所賜念念不忘，多曾囑咐晚輩，若見大師，知會一聲：多則五載，少則三年，必來中原與大師一晤。”他頓了一頓，又道，“他還說，大師胸懷廣闊，從不與晚輩一般見識！”他深知這老和尚神通絕世，是以加上這句話，僵住此老，以免他找自己一干人的麻煩。</br></br>九如哈哈一笑，烏木棒倏地探出，點向哈里斯胸口，哈里斯不料他枉顧身份，腆顏出手，正欲閃避，誰知足下方動，烏木棒倏地一沉，到他腳底，一橫一挑。哈里斯站立不住，順勢倒翻出去，那烏木棒卻又揚起，搭在他頸后。哈里斯但覺巨力如山，身子全然不聽使喚，砰的一聲，被木棒按在地上，頭破血流。脫歡等人瞧在眼里，均是面色如土。</br></br>九如笑容不改，嘻嘻地道：“不是你老子說錯了，便是你記錯啦。常言道，‘柿子揀軟的捏’，和尚最愛欺負(fù)的就是你這等不中用的晚輩。”手腕一翻，棒子挑在哈里斯下巴，哈里斯不由自主飛向脫歡，火真人與阿灘雙雙搶上，欲要將他扶住，哪知方才著手，便覺力沉如山，別說他二人有傷在身，便是絲毫無傷，也難穩(wěn)住。霎時間，兩人雙雙后跌，只聽一聲慘叫，三個人四百來斤的分量，重重壓在脫歡身上。脫歡只顧殺豬般慘嚎起來。另三人駭?shù)妹鏌o人色，拼力掙起，將主子扶了起來，細(xì)細(xì)一察，卻是斷了兩根肋骨，三人不敢怠慢，架起脫歡，飛也似的求醫(yī)去了。</br></br>掌柜見九如恁地厲害，心頭更虛，拿出一壺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給你！喝完就走。”九如一笑，如長鯨吸水，將酒水一飲而光，舔舔嘴唇道：“好酒，還有么？”掌柜本是個出了名的吝嗇鬼，見他喝了這么大一壺，心痛已極，聞言不禁跌足叫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九如笑道：“和尚說過了，一分酒一分氣力，現(xiàn)在不過半分氣力，怎扛得動這口鐘呢？”掌柜氣得兩眼翻白，指著九如，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梁蕭看不過去，忽地朗聲道：“老和尚，你本領(lǐng)高強，該去尋武學(xué)高手顯擺，欺負(fù)一個酒店掌柜，也算能耐么。”那掌柜聽得入耳，連聲稱是。老和尚瞧了梁蕭一眼，將酒壺放在嘴邊倒了兩下，卻沒傾出一滴半點來，不由嘆了口氣，木棒一挑，正挑在巨鐘頂端銅環(huán)處，嗡的一聲，巨鐘頓時升起三丈有余，復(fù)又從天而降，無儔勁風(fēng)刮得人面皮生痛，旁人盡皆驚呼，抱頭四竄。九如大步搶出，將巨鐘穩(wěn)穩(wěn)扛在肩上，向梁蕭哈哈笑道：“小子，此去哪家酒樓最近？”</br></br>梁蕭失笑道：“好啊，還要騙酒吃！”九如笑道：“大錯特錯，和尚并非騙酒，而是化緣！不用這法子，誰肯給光頭和尚酒吃？”梁蕭聽得好笑，忖道：“這和尚倒也坦白。”掌柜躲在梁蕭身后，色厲內(nèi)茬地道：“哪有這種化緣的法子？簡直是偷、是搶…”話沒說完，綠衣女拎住他后襟，擱到一旁，笑道：“老和尚，我請你喝酒，好不好？”</br></br>九如打量她一回，搖頭笑道：“女娃兒，你莫不是也和那個元朝王子一樣，有所圖謀？事先說好，喝酒歸喝酒，和尚萬不會聽你的話。”綠衣女啐道：“你又老又丑，鬼才圖謀你！只是瞧你饞得可憐罷了。”九如白眉一軒，喜道：“妙極，妙極！沖你這句話，和尚非喝不可。”綠衣女轉(zhuǎn)嗔為喜，道：“你這和尚，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好像我逼你喝似的。”九如笑道：“好好，算和尚逼你！”綠衣女正色道：“我想請的人，不喝也得喝，我不想請的人啊，打我殺我，我也不會請他！”說罷瞥了梁蕭一眼，嘴角掛著幾分冷笑。</br></br>九如點頭道：“善哉！女娃兒說得是，和尚這番矯情了。”綠衣女含笑道：“你這和尚豪氣沖天，姑娘十分喜歡，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喝兩壇的。”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只錢袋，解開帶子，里面珠光寶氣，耀人眼目。九如贊道：“好有錢的女娃兒！”綠衣女笑道：“和尚，我也事先說好，這些錢都是我偷來的，你敢不敢喝？”九如一愣，皺眉道：“女娃兒越來越有趣了。無妨無妨，和尚坑蒙拐騙無所不為。管它偷來的金，盜來的銀，但凡有酒，照喝不誤。”綠衣女聽了，咯咯直笑，只是她戴上柳笠，眾人自恨福薄，不能一睹佳人笑靨。但見她將一塊金錠遞給掌柜，脆生生地道：“取十壇‘老太婆酒’來。”</br></br>掌柜愣道：“老太婆酒？”一旁的口吃伙計壓低嗓子道：“就…就是…五…五美人酒。”掌柜好半晌轉(zhuǎn)過念頭，急忙去辦。綠衣女笑道：“和尚，我們進(jìn)去喝。”梁蕭早已氣得臉色鐵青，寒聲道：“賊丫頭，你欺人太甚了吧？偷我的錢請客，就不害臊么？”綠衣女笑道：“小家子氣，我請客，你給錢，算是瞧得起你？”九如奇道：“敢情事主就在這里，女娃娃，你被拿賊拿贓，手腳可不夠利落！”綠衣女笑道：“那又怎地？我偷過來請人喝酒，總比他拿過去嫖妓光彩。”九如點頭道：“說得好，說得妙，說得蛤蟆呱呱叫。”</br></br>梁蕭欲要反駁，卻又忍住。他雖然焦躁易怒，但卻輕財好義。說他小家子氣，委實不符。梁蕭早已見識過這老和尚的武功氣概，佩服已極，嘴上不說，心中已然有心結(jié)納，暗忖道：“就算你不請他，我若有錢，也要請他喝上幾杯。”想到這里，便道：“也罷，賊丫頭，你們喝過了酒，咱們再來計較！”綠衣女本當(dāng)梁蕭受此羞辱，必會動怒，與自己大打一場，卻不料這小子竟不生氣，真是大出意料，一時瞅著梁蕭，狐疑滿腹：“莫非這小色鬼怕了老和尚的武功，才不敢出頭，哼，欺軟怕硬，忒也沒用。”心中十分瞧他不起。忽聽九如道：“小姑娘，這酒到底喝不喝啊？”綠衣女瞥了梁蕭一眼，冷笑道：“當(dāng)然要喝，不喝白不喝。”說罷與九如并肩進(jìn)了“醉也不歸樓”。梁蕭正要上前，明歸道：“算了吧，那老和尚的‘大金剛神力’天下難逢對手，一百個你也斗不過他。”梁蕭冷哼道：“我不與他們動手，瞧也不成么？”撇開他手，走進(jìn)酒樓。明歸只得跟入，卻見九如已將銅鐘覆在堂心，與綠衣女各抱一壇“五美人”酒，相對而坐。以藍(lán)袍漢子為首的那群壯漢已然不見，想是趁亂去了，空出兩張八仙桌，梁蕭便與明歸上前，傍著一張坐定。</br></br>綠衣女拍開酒壇泥封，笑道：“和尚，我做東道，先干為敬！”將酒壇湊近櫻口，一氣飲盡，拭去嘴邊酒漬，笑道：“我喝完了…”話音未落，忽地呆住，只見九如面前，已然放了兩個空壇。綠衣女訝道：“好和尚！你真會喝！”一時酒意上涌，摘下柳笠拋在一旁，雪玉般的雙頰上凝了兩抹嫣紅，更添嬌艷。九如又拍開一壇酒，笑道：“女娃兒生得忒俊，但喝酒的本事嘛？哈！可就沒有和尚俊了！”綠衣女大不服氣，道：“天山腳下，從來沒人喝得過我！”說著也拿起一壇酒。</br></br>九如笑道：“慢來，有酒無肉，就好比沒有士兵的將帥，不能成事！”綠衣女啐道：“和尚要吃肉就直說啊，何必這么彎來拐去的。”向掌柜道：“掌柜的，烤一只全羊上來！”九如笑道：“烤全羊？痛快痛快。”將手中半壇美酒一飲而盡，道，“女娃兒，吃了喝了，還沒問你姓名呢？”</br></br>綠衣女微微一笑道：“我姓柳。”九如白眉一軒，哦了一聲。</br></br>掌柜見來了財神，忙叫眾人加緊忙活。不一會兒功夫，一只濃香四溢的烤全羊抬上桌面，綠衣女隨手撕了一片，送進(jìn)口里，贊道：“這烤羊與我家的不同，咬著酥脆，嚼著糯軟，少了些膻氣，多了一股甜香。”掌柜賠笑道：“那是自然，烤羊之時，不同的火候，涂抹雞鴨豬牛等不同油脂，羊腹之內(nèi)，還填有楊梅、桂圓、杏子、桃干等十二味果脯。”</br></br>綠衣女道：“倒有這么多講究。”九如扯下一條羊腿，大嚼道：“還是女人家的舌頭靈巧，唔唔，和尚可吃不出這些門道。”兩人談笑風(fēng)生，頃刻間又盡數(shù)壇，九如左手托酒，右手吃肉，左起右落，右起左落，當(dāng)真以一當(dāng)十，吸盡了五壇美酒，肉也吃了九成，綠衣女心中不服，硬是喝光兩壇陳釀，一時雙頰如火，杏眼迷離，蛾眉如蹙還舒，櫻口未笑含情。</br></br>這時間，忽聽門外傳來叫喊之聲，十來個和尚沖了進(jìn)來，個個手持棍棒。當(dāng)先一名老僧形容峻烈，瞧得店內(nèi)情形，氣得渾身發(fā)抖，棒指九如喝道：“孽障，你來掛單，卻偷走寺里的銅鐘，這還不說，竟又在這里和女子喝酒吃肉，佛祖的清規(guī)戒律，都被你這妖孽破壞盡了。”掌柜認(rèn)得此人乃是寒山寺主持弘悟大師，急忙上前，未及辯解，便被老和尚一巴掌摑倒，斥道：“你也荒唐，竟賣酒賣肉給出家人，讓西天佛祖蒙羞？”說著棍子一掄，便向九如打去。</br></br>九如避開來棍，站起身來，眾僧人揮舞棍棒，將他圍住。九如神色從容，嘻嘻笑道：“弘悟，你一口一個佛祖，卻知佛在哪里？祖在哪里么？”弘悟一愣，厲聲道：“佛在你六陽魁首之上，祖在你雙目交睫之間！佛發(fā)霹靂，劈開你頑石心髓，祖放金光，刺破你昏花老眼！”九如冷笑道：“我看你才是頑石腦袋，老眼昏花！”弘悟怒道：“胡說八道！”九如哈哈一笑，道：“你看不見么？”弘悟道：“什么？”九如指了指鼻尖，笑道：“你想不到吧？”弘悟又是一呆：“什么？”</br></br>九如仰天笑道：“來者無祖，去者無佛，蕓蕓眾生，迷惘執(zhí)著，佛是什么？祖是什么？祖便是我，我便是佛！”這三十二字，字字若銅鐘大呂，震人肺腑，弘悟好似挨了一記悶棒，呆了一呆，厲聲叫道：“好狂僧，胡說八道，你偷銅鐘，騙吃喝，有什么臉面自稱佛祖？”九如大笑一聲，伸出烏木棒，將銅鐘一挑而起，擔(dān)在肩上，大步向門外走去，兩個和尚揮棒來打，兩根大木棒打在九如身上，頓時斷成四截。</br></br>九如將巨鐘一擊，仰天長笑，鐘聲笑聲相和，若怒蛟騰空，沖天而去，只聽他朗聲吟道：“飲罷太湖萬頃酒，九天猶聞醍醐香；醉臥紅塵身自在，笑看征鴻成一行。偷了乾坤胸中留，騙得真如袖里藏。摩訶般若波羅密，哪管世人說短長！”（按：真如：梵語，宇宙之本體；摩訶般若波羅密：梵語，即大智慧到彼岸之意）。</br></br>群僧跟著追出，但九如步履若風(fēng)，須臾不見人影，弘悟沉思九如所言，腦中靈光忽現(xiàn)，不由得哎呀一聲，心道：“這和尚裝傻弄癡，但句句機鋒，不正是要點破我的心障么？”思來想去，自覺若不逮著九如問個明白，這一輩子和尚便是白當(dāng)了，當(dāng)即叫道：“追，追！”連滾帶爬，追上前去，眾和尚只道他要搶回銅鐘，也各持棍棒，跟著猛追。</br></br>梁蕭見老和尚一去無蹤，站起身來，走到綠衣女面前，冷笑道：“你幫手逃了，這回誰來救你？”綠衣女以肘支頤，聽到他說話，也不抬頭，梁蕭當(dāng)她小覷自己，一揮手道：“與你說話呢！你怎不理人？”綠衣女被按在肩頭，一個踉蹌，幾乎跌倒，抬起頭來，醉眼乜斜，臉兒如開透的桃花般嬌艷，扭腰站起，喃喃道：“小…小色鬼…嗯…你…你要死么？”梁蕭一皺眉，伸手便去拽她，他算得清楚，這一抓有六七個后手，包管綠衣女無處可逃。卻不料這一抓竟牢牢抓住綠衣女手臂，下面縱有無窮變化，一個也變不出來。梁蕭一怔之間，便覺綠衣女就勢倒入自己懷里，梁蕭怕她使詐，急欲閃開，哪知綠衣女身子軟如輕絮，黏在他胸前，動也不動梁蕭大窘，推她道：“喂，賊丫頭，你怎么啦？快快起來，咱們大戰(zhàn)三百回合！喂！聽到?jīng)]有…咦…你真睡了…”任他如何喝罵，綠衣女只躺在他懷里，玉頰火紅，秀目緊閉，睫毛翹長濃密，眉間似乎凝聚著幾分愁意。</br></br>明歸起身笑道：“小丫頭真是不知輕重，這百年陳釀是隨便喝的么？美人固然人人喜歡，多了可是要傷身體的，‘五美人酒’下口容易，但后勁十足，老和尚神功蓋世，自能化解，嘿，這小丫頭有幾多斤兩，也敢與他拼酒？”他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梁蕭都是哭笑不得，低頭看了綠衣女一眼，只見她醉態(tài)可掬，令人十分心動，不由忖道：“這妞兒長得倒是蠻好看的，哼，不過長得好不好看，關(guān)我屁事。”他猶豫難決，忽聽明歸嘿笑道：“梁蕭啊，所謂英雄愛美人，這女子姿容無雙，倒是正好配你！”梁蕭一愣，紅著臉啐了一口，出了大門，伸手牽馬。想必是見他懷抱主人，那胭脂馬倒也十分乖順，隨他前行，梁蕭雖然厭惡綠衣女，但卻十分喜愛她這匹馬兒，忍不住伸手去摸，第一次，胭脂馬側(cè)身閃避，但第二回覺出梁蕭沒有惡意，便不再躲閃，任他撫摸緞子也似的毛皮。</br></br>梁蕭愛極，本想騎上去試試，但見它仰首四顧，神駿非凡，不由忖道：“它這么驕傲，騎在它背上，豈不辱沒了它！”當(dāng)下極力忍住不騎。明歸見他苦忍模樣，只道他戀著綠衣女的美色，心中暗喜：“妙啊，這小子雖然對這丫頭有些意思，嘿嘿，老子先使點手段，叫你兩個好得蜜里調(diào)油，難舍難分，然后老子再拿這女子做質(zhì)，哼，你小子戀奸情熱，被我這么一哄一嚇，還有什么話不肯說的！”</br></br>梁蕭與明歸施展輕功，到了人少處，方才停下。明歸指著遠(yuǎn)處，道：“那處有家客棧，正好休息。”梁蕭唔了一聲，明歸又笑道：“這丫頭喝了三壇百年陳釀，醉得厲害，你先扶她進(jìn)棧，我去買些藥物，給她醒酒。”梁蕭望著他，甚是疑惑：“老狐貍突獻(xiàn)殷勤，有些不大對頭。”明歸知他心意，笑道：“不必多心，我不過想早些讓你了結(jié)此事，你我也好早早啟程，共謀大事！”</br></br>梁蕭對他所言“大事”殊無興致，但綠衣女在懷里扭來扭去，委實叫人不是滋味。他血氣未剛，抱著這么一個千嬌百媚的醉美人兒，不由得血行加快，出了好大一身熱汗，聞言不及多想，便向客棧走去。</br></br>明歸望他背影，微一冷笑，轉(zhuǎn)身步行，到街上尋到一家藥鋪，叫了幾味藥材。郎中大感疑惑，卻不抓藥，低聲道：“客官，恕老朽冒昧了，這幾味藥一配上，可是極霸烈的春藥方子！”明歸冷冷道：“讓你配藥你就配，哪來這么多廢話？”郎中諾諾連聲，心想：“這老頭兒倒是人老心不老，也不怕吃了噎著。”明歸抓了藥，讓郎中細(xì)細(xì)碾成粉末，用紙包了，走到街上，設(shè)想如何下藥，如何撮合二人，再如何用那小丫頭做人質(zhì)，逼迫梁蕭吐露武功奧秘。他越想越覺得意，禁不住哈哈大笑，不料笑聲未絕，忽聽一人冷哼道：“明兄何事如此高興？”明歸渾身一震，回首笑道：“秦老弟真是不辭勞苦，居然一口氣追到蘇州來了！”</br></br>卻見秦伯符立在五丈之外，冷笑道：“梁蕭人呢？”明歸哈哈一笑，眼中滿是嘲弄之意，說道：“人是沒有了，白骨倒有一堆！秦老弟要不要？”秦伯符目眥欲裂，大喝一聲，只一晃，雙掌推至。明歸單掌封出。二人掌力接實，明歸身子劇震，飛起數(shù)丈。秦伯符未料他如此不濟(jì)，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賊子奸猾，竟借老夫的掌力遁走！”明歸借勢躍上樓頂，忽覺身側(cè)勁風(fēng)逼來，心頭一驚，轉(zhuǎn)身接了一掌，只覺對方勁力雍雍穆穆，仿若山岳，側(cè)目看去，只見花清淵臉色鐵青，喝道：“你…你當(dāng)真殺了蕭兒，今日若不殺你，天理難容。”呼呼呼一連六掌，皆是挾怒而發(fā)，威力絕強，明歸連連后退，好容易站穩(wěn)腳跟，方才反擊一招半式。二人武功相差無幾，在房頂上忽進(jìn)忽退，斗得難解難分。</br></br>秦伯符也縱身上房，他顧及花清淵的身份，只是從旁掠陣。斗了二十招不到，明歸忽地拍出一掌，花清淵正要拆解，明歸左手倏揚，將春藥粉末迎面打來，花清淵知他奸詐，怕是毒藥粉末，屏息后退。秦伯符見明歸陰招傷人，再也不顧規(guī)矩，厲喝一聲，揮掌來攻。明歸反足倒勾，數(shù)枚青瓦向他飛去，但“巨靈玄功”實在厲害，瓦片飛至半空，被秦伯符掌風(fēng)一逼，竟然反擊回來。明歸慌忙俯身讓過，正巧花清淵縱身又上，正好迎上瓦片，花清淵只得揮掌拍開。明歸見機，自他身旁飛躥過去，順勢還向花清淵攻出一掌。花清淵前擋碎瓦，左擋明歸掌力，一時被鬧了個手忙腳亂。</br></br>明歸一旦脫身，便全力施展輕功，鉆入小巷深處。秦伯符、花清淵奮力追趕。三人在蘇州城中你追我趕，明歸借著地勢，連使狡計，花秦二人追了半個時辰，竟然追丟。秦伯符大怒，將路旁拴馬石一拳搗碎。花清淵雖已料到梁蕭兇多吉少，但總抱著一線希望，是以才會鍥而不舍，千里追來，哪知老天無情，梁蕭終究遭了毒手，一時間，他只覺心酸意冷，拍著街邊土墻，潸然落淚道：“運籌窮機，難斷己期；屈指通神，不知亡年；上蒼失聰，妒爾奇才；孤魂飄飖，安所歸依；世事顛倒，夫復(fù)何極…”尚未念畢，已是淚雨滂沱，幾不成聲，縱然街上人群如潮，也全然不顧了。</br></br>秦伯符心中也甚慘然，但他秉性剛毅，眼角一酸，便即忍住，拍了拍花清淵的肩頭，嘆道：“清淵，哭有什么用？如今之計，當(dāng)是尋著那個奸賊，為梁蕭報仇雪恨才是！”花清淵聞言，切齒道：“秦兄說得是，我們這就去尋那奸賊報仇！”二人懷著一腔恨火，一路尋去。</br></br>明歸擺脫二人，心知天機宮高手必會陸續(xù)來此，不由暗叫晦氣。繞了老大個圈子趕回客棧，準(zhǔn)備帶走梁蕭。哪知還未到達(dá)，便聽大呼小叫，遙遙一看，只見客棧處濃煙沖天，人來人往，都在河邊提水救火。明歸瞧得目瞪口呆，只怕花秦二人也被火災(zāi)引來，忙縮回頭去，尋思道：“三十六計走為上，也顧不得那小子了。”他果決善斷，想到便做，一口氣遁出姑蘇城，往北去了。</br></br>卻說梁蕭抱著綠衣女，叫了一間客房，將綠衣女丟在床上，又讓伙計打來熱湯，抹了個臉，一時百無聊賴，坐在窗邊，想到摟抱綠衣女的情形，便覺心跳加速，耳根發(fā)熱，不時偷眼瞧那床上女子。</br></br>過了一陣，明歸始終不見回來。忽見遠(yuǎn)處石拱小橋邊，嗒嗒嗒行來一匹黃驃馬，乘著個長髯老者，年約五旬，腰插寶劍，背掛一張銀胎弓，往這邊一瞥，面露詫色，忽地取出一支箭，用火折點燃，取下銀弓，抱如嬰兒，開如滿月，只聽一聲厲嘯，火箭破空，在天穹中迸成六彩焰火。梁蕭大覺有趣，心道：“向他討支箭玩玩，倒是不錯！”</br></br>那人射出一箭，又抽出一支尋常箭矢，張弓搭箭，這次指著客棧門前的胭脂寶馬。梁蕭大吃一驚，只聽咻的一聲，虬髯老者長箭脫弦，梁蕭情急間，擲出茶杯，正中長箭，長箭落地，那老者抬眼望來，只見梁蕭飄身落下，順手拾起羽箭，喝道：“還給你。”羽箭擲向虬髯老者，老者舉弓撥落，只此須臾，梁蕭已矮身躥到他馬前，一招“大神境”中的“羲和御日”，扯住韁繩，翻身飛踢。那老者也非等閑，離鐙翻落，從馬腹之下穿出，反踢梁蕭。梁蕭避開來腳，身子倒翻，絞向?qū)Ψ筋i項。老者倏然又至馬背，撐足下踹。一時間，二人貼著黃驃馬，上上下下拆了六七招，梁蕭竟占不得絲毫上風(fēng)，不免心頭詫異：“這家伙什么來路？恁地了得！”</br></br>正要變招。忽聽馬蹄驟響，梁蕭斜眼瞥去，只見東方數(shù)騎人馬聯(lián)翩而來，當(dāng)先一人洪聲叫道：“楚老大，那女賊在嗎？”老者應(yīng)道：“馬在，人么…哎喲…”敢情一分神，額頭被梁蕭指風(fēng)掠過，火辣辣生痛，急叫道：“小子扎手！”梁蕭趁機倒掠而出，舉目四顧，只見四面八方有十余騎人馬向這邊蜂擁而來。楚老大脫了窘境，翻身上馬，搭上箭枝，方要開弓，不料啪的一聲，弓弦斷作兩截，他錯愕之間，恍然明白，梁蕭臨走之時，竟以指甲割壞了弓弦。</br></br>梁蕭見來人氣勢洶洶，正覺奇怪，忽聽一聲清叱，一名黃衣女子從馬背上躍起，奔近客棧，梁蕭飛身縱上，向黃衣女子一把抓出，喝道：“哪里去？”黃衣女子反身一掌，格住梁蕭的爪勢，梁蕭定睛細(xì)瞧，卻是個姿容嬌媚的中年美婦。那美婦叫道：“你是誰？”梁蕭但覺她聲音耳熟，猛然想起，來者正是運河邊上那個名叫“二娘”的女子，當(dāng)時她兒子受傷無救，斷了一足，這美婦大約哀怨未消，此時兀自神色憔悴。梁蕭眼珠一轉(zhuǎn)，嘻嘻笑道：“二娘，令郎斷了的腿好些么？”雷星斷腿之事極少人知，那黃衣美婦目定口呆，驚道：“你…你怎么知道？”說著身形一滯，梁蕭趁機搶先闖入自家房間。一把抄起床上的綠衣女，待要越窗而走，忽聽一聲清嘯，黃衣美婦如電掠至，手中多了一柄長劍，厲叱道：“將這賤人放下！”長劍翻飛，劍法精奇，梁蕭苦于無法騰手對敵，只能東躲西閃。拆了不到三招，忽聽東面墻上一聲巨響，墻壁頹塌，一名鐵塔般的巨漢躍馬而入，手持一柄數(shù)十斤重的大鐵錘，二指粗細(xì)的鐵鏈纏在肌肉虬結(jié)的手臂上，厲聲喝道：“二娘，女賊何在？”嗓門粗大，正是運河邊親手砍斷兒子一腿的那個“雷大郎”。</br></br>黃衣美婦正愁梁蕭滑溜，忽見丈夫前來，喜道：“就在這小子手上！”大漢“呵”的一聲，鐵錘當(dāng)空一掃，墻塌床破，碎屑紛飛。梁蕭不敢硬接，使個魚躍龍門之勢，伸足在鐵鏈上一點，欲借勢騰出門外，黃衣美婦早已看穿他的用意，長劍凌空便刺。梁蕭這一縱用盡氣力，雙手又不得空閑，情急中呸的一聲，一口唾沫直奔婦人面頰。黃衣美婦素來好潔，雖然驚怒交集，卻也不能不暫且閃避，梁蕭趁此機會，沖出房外。</br></br>方才出門，便有兩個漢子迎面截來，梁蕭飛身而起，凌空出腿，好似于癲狂中大步疾行，卻是一招“接輿狂歌”，二人抵擋不住，匆忙后退。梁蕭得空，旋身出腳，在庭中假山上一蹭，縱上房頂，單足獨立，身形迎風(fēng)搖動。眾人欲要跟上，卻被他抬腿踢得瓦片紛飛，將試圖上房者紛紛打下。</br></br>“呼啦”一聲，墻穿屋破，雷大郎跨馬馳出房外，罵道：“直娘賊。”鐵錘揮出，嘩啦啦不絕于耳，廂房被他神力擊倒一片。梁蕭縱身閃開。雷大郎正要再揮大錘，誰知鐵鏈被屋梁纏住，拖拽不得，只氣得破口大罵。梁蕭哈哈大笑。雷大郎罵了兩聲，忽地叫道：“用‘火雷’逼他下來。”話音方落，便見三枚炮仗模樣的物事嗖嗖擲來，梁蕭心知必有古怪，慌忙閃開。那些炮仗一旦落地，便發(fā)出如雷巨響，激得瓦礫四濺，偌大房屋被裹在一團(tuán)烈焰之中。</br></br>梁蕭駭然不已，嗖嗖嗖又見三枚“火雷”擲來，急急飛身縱出，只聽身后巨響連聲，碎屑飛迸，打在背上，刺痛難當(dāng)。望下一看，只見六七人手持刀劍飛掠上房，梁蕭失了地利，又抱著綠衣女，雙手不便，頓時連連叫苦。</br></br>忽聽“唏律律”一聲，一道白影如飛掠來，梁蕭大喜，高叫一聲：“胭脂。”胭脂馬狂奔之間，四蹄撒開，尥了兩個蹶子，它靈通矯捷，力大無窮，出蹄之迅烈，與武功高手無異，那群武人心思只在梁蕭身上，頓有幾人不慎挨了馬蹄，變做滾地葫蘆。胭脂馬沖開一條路，來到屋前，將梁蕭凌空托住，轉(zhuǎn)蹄馳入一條小巷，哪知跑出不足百尺，便有一道八尺高墻攔住去路。梁蕭一驚，正要挽韁改道，但見胭脂縱蹄如飛，毫不停留，頓又心頭一動，閉眼叫道：“好胭脂，我信你啦！”</br></br>胭脂發(fā)聲長嘶，有若應(yīng)答，奔到高墻之前，將身一縱，倏地越墻而過，落在地上，稍不停留，馳蹄又走，梁蕭睜眼喜道：“乖馬兒，乖馬兒。”回頭望去，只見濃煙滾滾，直沖霄漢，卻是房屋被“火雷”點著，火借風(fēng)勢，一發(fā)不可收拾。</br></br>梁蕭暗暗心驚，遙見前方已是城門，城門吊橋頭，不下十騎人馬迎面堵來。梁蕭欲要轉(zhuǎn)向，左面又來五騎，后方右方，皆有騎士包抄過來。還未及轉(zhuǎn)念，胭脂卻不閃不避，直奔過去，梁蕭一驚，叫道：“乖馬兒忒笨了，該往人少處去！”話音未落，胭脂已到橋頭，雙方相距不及十丈。梁蕭鋼牙一咬，將綠衣女橫擱馬上，嗆啷拔劍在手，正欲迎敵，孰料胭脂于奔跑之間，突地人立而起，“唏”的一聲，若金石鏗鏘，直透蒼穹。要知它本是天山以北野馬之首，后被綠衣女的師父想盡法子收服。此馬天生霸道，能斗虎豹，等閑馬匹懼它之極，它這一嘯之中，頓顯出震懾萬馬的神威來，對面十匹駿馬聽得嘯聲，忽地四散，搖頭擺尾，沒命狂奔，眾騎士挽韁勒馬，勒得馬口流血，猶自無法遏制，一匹馬甚至不辨東西，帶著主人，嘩啦一聲，沖進(jìn)護(hù)城河里。</br></br>梁蕭見它如此威風(fēng)，又是驚訝，又是喜愛。胭脂驚退群馬，一躍過橋。眾騎士心知容此馬走脫，傾天下之兵也休想追上。飛馳間，以楚老大為首，紛紛彎弓搭箭，梁蕭身后箭嘯之聲大起，便似雨打芭蕉一般。</br></br>胭脂也知勢危，忽左忽右，縱蹄狂奔。但開弓之人多是高手，后腿仍被一箭射中。箭鏃乃是三棱刃，一旦射中，鮮血順著血槽不絕涌出，胭脂吃痛，嘶叫一聲。梁蕭心中大急，忽聽有人厲叫道：“莫要射了，說好了，這馬歸我！”呼聲越來越大，說到“我”字時，聲如響雷，似在耳邊。這一聲叫罷，那輪箭雨也為之一歇。</br></br>梁蕭急急回頭，只見一名青衣男子徒步如飛，離馬后不足六尺。梁蕭倒臥出劍。那男子哈哈一笑，足不停步，右手揮指，當(dāng)?shù)囊宦朁c中劍脊。梁蕭虎口痛麻，長劍幾乎脫手。那人一指未能將他寶劍彈飛，驚咦一聲，左手不停，抓向胭脂后尾。</br></br>忽聽胭脂一聲長嘶，向前一躥，縱出四丈有余。那人一抓落空，拔腿急趕，只見胭脂馬一跛一跛，卻是迅快無倫，轉(zhuǎn)眼間已在二十丈之外。青衣男子追之不及，心頭又驚又喜，驚得是這寶馬受傷之余，尚有如此腳力，喜的是這寶馬神駿無雙，更欲得之而后快了。</br></br>胭脂跛著腳跑了數(shù)十里，眼見拋開追兵，梁蕭不忍它再跑，到道旁拔出箭矢，撕下衣襟裹好傷口。定睛細(xì)看，那箭桿上鐫著一個“楚”字。不禁望了猶在馬背上熟睡的綠衣女一眼，尋思道：“雷大郎和那個二娘所說的女賊莫非就是她么？”想起雷星被親身父親砍斷一腿的慘景，不由尋思道：“這賊丫頭恁地歹毒，被仇人逮住，正是活該。”便嘆了口氣，將綠衣女?dāng)R在馬背上，用韁繩縛牢，說道：“乖馬兒，我不管啦，你帶著她慢慢逃命吧。”說罷轉(zhuǎn)身便走，卻聽身后馬蹄輕響，回頭一瞧，卻是胭脂跟在后面，便道：“乖馬兒，我說不管就不管，要怨就怨你這主人心腸不好，手段狠辣，惹來這么多對頭。”轉(zhuǎn)身又走，但胭脂兀自跟著，梁蕭快它也快，梁蕭慢它也慢，梁蕭把臉一板，正要喝叱，胭脂馬卻直愣愣將鼻子湊過來，對他噴氣，梁蕭心一軟，伸手撫它鬃毛，再瞅了綠衣女一眼，不覺心跳變快，苦笑道：“乖馬兒，我留下來，可是看你的面子，不關(guān)你主人的事。”轉(zhuǎn)身將那女子再度負(fù)起，二人肌膚這次相接，滋味似又不同從前，梁蕭心跳更疾。這等情形端的生平從未有過，饒是他聰明絕頂，也想不透何以如此。</br></br>穿過一個小谷，前方煙波浩淼，已是太湖，梁蕭正想去處，忽聽得馬蹄聲起，只聽有人喜道：“在這里了！”梁蕭閃避不及，轉(zhuǎn)身一瞧，卻見來的是一個長相俊美的小后生。他縱馬搶到近前，跳下馬來，冷笑一聲，揚聲道：“小子，你是這賤人什么人？哼，這賤人受傷了？當(dāng)真自作孽，不可活…”他嗓音清脆，口齒伶俐，連珠炮般說完，見梁蕭不答話，不由道：“你啞巴么？把女賊放下了，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br></br>梁蕭冷冷不發(fā)一言，小后生雙頰泛紅，一抖手腕向梁蕭分心刺來。梁蕭一手扶住背上的柳鶯鶯，看他劍到，忽地一掌拍中小后生劍脊。小后生劍鋒斜偏，胸口空門大開，不由駭然收劍，護(hù)住全身，定睛再看時，卻見梁蕭依舊站在原地。心中氣惱更甚，又刺一劍，劍勢越發(fā)狠辣。梁蕭看他劍到，啪的一掌，再將長劍拍開。頃刻間，小后生電光霹靂般連刺五劍，均被梁蕭運掌一一拍偏。</br></br>小后生使到第六劍時，羞怒欲狂，也顧不得什么招式，驀地身劍合一，猛撲上去。梁蕭這招“掌運天下”出自“縱橫捭闔境”，所謂“治天下如運諸掌”，這一輪掌法極得舉重若輕之妙，看似隨意拍出，實則奧妙無方。倘若對付厲害高手，自須得合以身法，多加變化，但這小后生武功較他還差老大一截，是以站著也能破敵。此時忽見小后生情急拼命，便微微一笑，使招“奕秋投子”，左手二指若拈棋子，按在那劍身之上。奕秋乃圍棋之神，這一指頗得弈道，正按中小后生新舊力道斷續(xù)之處。小后生虎口驟熱，長劍嗖地脫手。梁蕭右爪突出，抓在小后生胸口，但覺軟綿滑膩，不類尋常，不由心頭微驚，手上略略一緩。小后生趁機拼死一掙，哧的一聲，數(shù)層衣衫一并撕破，竟露出粉色的繡花肚兜來。</br></br>梁蕭瞧得滿心糊涂，那小后生卻尖叫一聲，臉漲通紅，捂著臉倒退兩步。梁蕭猛然醒悟，脫口叫道：“哎喲，原來你是個母的。”那女扮男裝的少女面紅如血，用破衣捂住胸口，咬著嘴唇，瞪著梁蕭，眼里淚水滾來滾去。梁蕭還想取笑兩句，忽聽一聲長嘯自東傳來，蒼勁雄渾，沛沛洋洋。那少女聽到叫聲，回首喜道：“爹爹，快來！”梁蕭見她一臉狂喜，頓生惡念，冷笑道：“你媽來也沒用。”揮手又抓少女酥胸，少女被他抓過一回，羞憤欲死，豈能再容他得逞，叫罵道：“小淫賊。”一手護(hù)著衣襟，一手格擋梁蕭來爪。不料梁蕭這一抓竟是虛招，待她全力護(hù)胸，腰腹空門大露，便嘻嘻一笑，屈指彈中少女氣海穴。少女勁氣陡泄，被梁蕭摟在懷里。</br></br>這般一來，梁蕭背負(fù)佳人，手抱嬌娃，換了登徒子瞧見，必然羨慕他艷福齊天。但梁蕭身在險中，委實來不及享受這溫香軟玉的滋味。只瞧人馬四面逼來，梁蕭看北方人少，大步流星奔了過去。北方當(dāng)先的正是那黃衣美婦，一見梁蕭。分外眼紅，嬌叱著從馬背上掠出，揮劍便刺。梁蕭嘻嘻一笑，將少女迎了上去。這抓人為質(zhì)、抵擋對手的法子，卻是他從明歸那兒學(xué)來的法門。</br></br>黃衣美婦劍氣如虹，激得那少女面皮劇痛，忍不住尖叫道：“姑姑。”那美婦看清她容貌，間不容發(fā)地收回長劍，詫道：“楚婉…”話未說完，梁蕭已奔出兩丈，前方四人揮劍阻擋，梁蕭將楚婉當(dāng)作兵刃，隨手亂舞。眾人大是顧忌，四把劍光芒霍霍，只在楚婉身前晃動，嚇得楚婉閉上雙目，連聲尖叫。黃衣美婦見狀，急忙搶上，長劍連揮，只聽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響，那四柄劍盡被她擊落。梁蕭笑道：“二娘謝啦！”黃衣美婦“呸”了一聲，杏眼圓瞪。梁蕭見來人甚多，一拍胭脂，笑道：“乖馬兒，再辛苦一下？”翻身上馬，胭脂撒開四蹄，馳入山中。眾人得了美婦消息，皆知楚婉被俘，也不敢逼得太緊，只在遠(yuǎn)處跟著。梁蕭借著山勢大兜圈子，行至傍晚，他怕胭脂傷勢惡化，背著柳鶯鶯下馬步行。楚婉被橫在馬上，氣憤欲狂，一路上“小畜生，小混蛋”罵個不停，梁蕭初時無暇理會，此刻閑下來，聽了幾句，作起惱來，嗔目瞪她，楚婉也不示弱，睜著一雙大眼回瞪，罵道：“小淫賊。”</br></br>梁蕭道：“好啊，你再罵一句，我連你褲子也撕了。”楚婉吃他一嚇，再不敢言，眼里卻流出淚來。梁蕭靜下心來，尋思道：“我?guī)е粋€賊丫頭，已然累贅，如今再添一個，逃走更是不便。”將楚婉拽下，拍開她穴道，喝道：“滾蛋吧。”說罷邁步便走。楚婉怔了怔，忽地一咬牙，似乎下了什么決心，奔上幾步，叫道：“小…小子，嗯，站住了！我有話說。”</br></br>梁蕭皺眉道：“還想挨揍么？”楚婉趕到他前面，玉手叉腰，柳眉倒豎，哼聲道：“你為什么放我？”梁蕭見她才得自由，氣焰又漲，又好氣有好笑，說道：“你長得又丑，嘴又聒噪，誰遇見你，誰就晦氣。早早放了，上上大吉。”楚婉雙頰漲紅，瞪了柳鶯鶯一眼，咬唇道：“誰長得丑，她…她又比我好看多少？”梁蕭笑道：“說得好，她就比你好看。”楚婉本也是這般想，但被梁蕭說出來，心里仍酸溜溜滿不是滋味，失聲罵道：“小淫賊…哼，你胡說八道？”她本是家族中最出色的美人兒了，人人對她另眼相看。怎料竟被柳鶯鶯比了下去。越美貌的女子，在容貌之上，越是好妒，不由忿忿道：“她再美又怎么樣了，還不是個偷雞摸狗的女賊？”梁蕭心懷疑問，當(dāng)下問道：“你叫她女賊，她偷你什么了？”</br></br>楚婉冷笑道：“她偷了我家的鎮(zhèn)莊之寶。”梁蕭道：“什么寶貝？”楚婉略一遲疑，道：“女賊沒告訴你么？嗯，這個…可不能對你說。”梁蕭想起黃衣美婦在運河邊說的話，心頭一動，沖口而出道：“是純陽鐵盒嗎？”楚婉哎喲一聲，失驚道：“小賊，你怎么知道的？那…那盒子在你手里？”</br></br>梁蕭只覺一陣狂喜：“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天教這寶貝鐵盒落在我手里。”楚婉見梁蕭臉上露出笑容，更篤定鐵盒在他手里，當(dāng)下忖道：“須得想個法兒哄他交出來。”便冷笑道：“這也罷了，這女賊逃走之時，還殺了‘天香山莊’三名園丁，燒了三叔公一大片花田。哼，聽說她還沿途偷竊官宦富戶，就連皇帝的大內(nèi)，她也盜去了不少寶貝。最可氣的是，她每次偷罷，總要留下‘天山柳鶯鶯’的名字，真是張狂之至。”梁蕭心道：“原來賊丫頭叫柳鶯鶯。”便微微一笑，說道：“偷過留名，有膽識！”</br></br>楚婉呸了一聲，怒道：“你知道什么？三叔公這次大為生氣，破關(guān)出莊，專拿女賊。他老人家武功蓋世，你若不將人給我，可是小命難保！”梁蕭心道：“就我見過的人物，只有蕭千絕與九如和尚稱得上武功蓋世。你那三叔公大約是兩文錢買張牛皮，自吹自擂！”嘴里卻不說出，只是笑笑。楚婉察言觀色，當(dāng)他意動，便又續(xù)道：“你若貪圖這女賊的美色，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我表兄雷星就是被這狐貍精迷惑住，結(jié)果丟了一條腿，須得做一輩子的瘸子。”她說的雖是表兄的慘事，語氣中卻大有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頓一頓，又道：“你大約還有所不知，我們‘天香山莊’與雷震姑父的‘雷公堡’乃是當(dāng)今兩大武學(xué)世家，便是‘參天狻猊’方瀾和‘神鷹門主’靳飛，到了我家也要恭恭敬敬。再說了，如今官府震怒，派出江南第一名捕何嵩陽，你再幫這個女賊，可是和天下人為敵。”</br></br>梁蕭聽到何嵩陽三字，不由冷哼一聲，心道：“何嵩陽是個大大的王八蛋，他要抓的人，老子定要保護(hù)周全。”打定主意，嘴唇抿得緊緊，不作一聲。楚婉自負(fù)辯才無礙，平時但有所求，長輩無不依允，此時也欲一縱蘇秦之齒，張儀之舌，將梁蕭一舉折服。若能讓他交出純陽鐵盒與女賊，當(dāng)是天大的功勞。她見梁蕭不說話，越當(dāng)是自己言語奏效，便又說道：“你這么年輕，武功已這么好，如果正道直行，一定能夠成為一代大俠，干么要和女賊同流合污？”梁蕭皺一皺眉，道：“做大俠有什么好？”楚婉道：“做了大俠，就能受世人敬仰。”梁蕭道：“云萬程算不算大俠？”</br></br>楚婉咦了一聲，奇道：“你也知道云大俠？”梁蕭聽她將“云大俠”三字叫得格外親熱，不由得側(cè)目瞧去，卻見楚婉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似溫柔，又似憧憬，兩眼望著遠(yuǎn)處，喃喃地道：“云大俠是南武林頂天立地的人物，便是三叔公說到他，都要輕輕點一下頭的。你知道么？三叔公對世事看得很淡，能得他點一點頭的，天下算起來也不過三四人而已。”梁蕭冷冷道：“云萬程有什么了不起？不得好死。”楚婉變色道：“你胡說八道，你才不得好死。”梁蕭雙眉一挑，正要動怒，卻見楚婉呆瞧著遠(yuǎn)處漆黑的夜幕，臉上陰霾盡去，又露出那種溫柔憧憬的神氣，輕嘆了口氣，柔聲道：“不過三叔公說啦，云大俠雖然不錯，卻又遠(yuǎn)不及云公子了。”梁蕭道：“云公子是誰？”楚婉瞅他一眼，冷笑道：“云公子便是云大俠的公子，哼，你連聽他的名字也不配。”</br></br>梁蕭呸了一聲，道：“就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鬼么？”楚婉聽得莫名其妙，但那云公子是她私心相許的人物，決不容人羞辱半分，忍不住罵道：“你才是小鬼！”說罷又嘆口氣，道，“罷了，總之你一百個小賊也及不上云公子一個的。上次他隨靳門主來天香山莊，請爹爹出山。可惜，爹爹心胸狹窄，不肯答應(yīng)，還說什么大宋當(dāng)存則存，當(dāng)亡則亡，天香山莊獨善其身，不問世事。”梁蕭暗自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的心胸也未見寬廣了。”</br></br>卻聽楚婉續(xù)道：“云公子聽了這話，忽地起身道：“久聞天香山莊的‘分香劍術(shù)’獨步武林，云某仰慕萬分，今日有幸，特來領(lǐng)教幾招。’起初，大家見他口氣雖大，卻太年輕，心中均是瞧不起他。誰知我那幾位堂兄輪流上陣，竟沒人接得下一劍…”</br></br>梁蕭冷道：“那是你堂兄沒用，未必就是姓云的厲害。”楚婉輕哼一眼，似乎不屑與之爭辯，續(xù)道：“當(dāng)時我羽姑姑和姑爺恰好也在，眼看爹爹就要被逼下場，羽姑姑忽起身道：‘奴家出嫁已久，娘家的劍法只略略記得兩招，未得真意，還望公子不吝賜教。’”梁蕭忖道：“她口中的羽姑姑想必就是那黃衫婦人了，她武功很好，劍法尤為高明，當(dāng)真斗起來，我也多半勝不了她。”想著不由關(guān)注起后事來。</br></br>卻聽楚婉道：“便聽云公子說道：‘前輩客氣了，大家不必使力，比劃招式，點到即止。’羽姑姑笑著說：‘云公子憐惜奴家，奴家能不承情么？’當(dāng)下兩人各持長劍，方要交手，卻聽白紗屏風(fēng)后有人嘆了口氣，說道：‘楚羽，你使這招“玉笛橫吹”，若他刺你肩頭“天宗”穴，你又怎么招架？’羽姑姑頓時渾身一僵，半晌方道：‘他…他怎么能刺到我那里？’那人說道：‘你先別問，但說如何招架？’姑姑想了想，說道：‘我使“國色天香”刺他“晴明穴”。’那人道：‘攻敵所必救，求個兩敗俱傷，倒也勉強可行。但若他從“坤”位出劍，刺你‘期門’左側(cè)，你又如何抵擋？’姑姑忍不住道：‘有這等劍法么？我…我便以“落花驚蟬”刺他“角孫穴”了。’那人嘆道：‘這招也還不壞，但若他從‘小畜位’出劍，刺你‘會宗’，你又如何？’哼，本姑娘不跟你小子說啦，左右這劍法的奧妙你也聽不懂的。總之那人問一句，姑姑便答一句，包括云公子，大家都覺奇怪。如此一問一答，說到第十二招上，只聽那人道：“若他從‘大有位’刺你‘關(guān)沖’右側(cè)，你當(dāng)如何化解？”羽姑姑聽得這話，瞪大雙眼，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人苦笑一聲，嘆道：‘至此極矣，罷了，楚羽，你盡心竭力接他十二劍，不要辱了你亡父的名聲。’羽姑姑臉色煞白，手指握劍，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忽地吸了一口氣，當(dāng)真使出一招‘玉笛橫吹’，說也奇怪，云公子應(yīng)了一招，劍尖竟也刺向羽姑姑的‘天宗穴’。”</br></br>梁蕭驚道：“哪有此事？你定是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么？奇怪的還后面呢，因為云公子與羽姑姑事先約好，不比內(nèi)勁，只比招式。是以就看二人長劍往來，一招一式，與那人所說絲毫不差，直到第十二招上，云公子忽從‘大有位’刺出一劍，劍尖停在姑姑的‘關(guān)沖穴’上。”</br></br>梁蕭叫道：“吹牛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拉倒。反正此事南武林早都傳遍了，你打聽打聽也能知道。”梁蕭聽她如此一說，再不吱聲。卻聽楚婉續(xù)道：“且說云公子使出那劍，不但全無喜色，臉色反而灰敗如死，盯著那面白紗屏風(fēng)，慢慢地道：‘閣下究竟是誰？’那人笑道：‘你師父沒告訴你么？’云公子嘆道：‘當(dāng)真是楚前輩么？晚輩斗膽，還請前輩指教一二。’那人道：‘老夫已是死灰朽木，久已不動刀兵，指教二字愧不敢當(dāng)。不過今日閣下來得不易，老夫也靜極思動，罷了，我便隔屏獻(xiàn)拙，寫幾個陋字，請云公子品題品題。’他話未說完，已有人奉上墨寶，當(dāng)下那人便隔著細(xì)白紗屏，寫下三句小詞，念做‘柳絲長，桃葉小，深院斷無人到’。”</br></br>梁蕭插嘴道：“這有甚稀奇的，就跟大白話一般。”楚婉微微一笑，道：“這詞句自然是極盡婉媚的，但那寫出來的字，卻是個個筆力萬鈞，撇捺勾折森若長劍，直欲破紙而出。唉，我本領(lǐng)粗陋，因而瞧不出那有什么門道。但云公子精通劍道，片刻間便看得入了神，他就那么呆呆地站了許久，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驀地倒退三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單膝跪倒在地…”楚婉說到這里，嗓子一哽，忽地說不下去，秀目凝望遠(yuǎn)處，流露出一抹憂色。</br></br>梁蕭正聽得入神，不由問道：“他死了么？”楚婉瞪他一眼，怒道：“你才死了？云公子調(diào)息片刻就好了，說道：‘晚輩愚鈍，破不得前輩字里的劍意，今日輸?shù)眯姆诜！眳s聽那人嘆道：‘其實你不過得了令師兩三成的本事罷了，便要睥睨天下英雄。嘿嘿，怕還不能夠！再說，劍法不過是死物，人卻是活的，分香劍術(shù)是好是歹，因人而異，你的劍法，何嘗不是如此！’”</br></br>梁蕭贊道：“這話有見地。”楚婉不禁微微一笑，又道：“云公子聽了這話，許久都沒了言語，卻聽那人又道：‘不過，云萬程有你這種兒子倒是福氣，云老雕為人方正有余，機變不足，練一輩子武功，也是枉然。嗯，是了，你這姓靳的師兄倒有他的風(fēng)骨，外似沉穩(wěn)，內(nèi)無錦繡，草包一個，成不了大器。’靳門主聽了這話，臉色頗為難看，云公子也尷尬得很，卻聽那人又道：‘不過，你就不同了，骨秀而神清，金聲而玉應(yīng)，來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說罷長笑一聲，悠然去了。”楚婉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瞥了梁蕭一眼，眼角帶笑，甚為得意。</br></br>梁蕭忖想她將這事說得十分曲折，怕是編不出來的，一時將信將疑，問道：“屏風(fēng)后那人到底是誰？”楚婉哼了一聲，傲然不答，梁蕭沉吟道：“莫非就是你說的那個三叔公？”楚婉冷笑道：“不錯，三叔公這次也來了，你識相的，便早早投降。”</br></br>梁蕭不覺猶豫起來：“這柳鶯鶯與我非親非故，亦且還有梁子，我不值得為她惹下如此強敵，忒也不直。”楚婉見他神色動搖，心中竊喜，又冷笑道：“你想，云公子都勝不得我三叔公，你還想拿雞蛋碰石頭么？”梁蕭一聽這話，胸中沒來由傲氣升騰，冷哼道：“姓云的又算什么，我梁蕭再差十倍，也不會輸給他。”楚婉說這話，一則炫耀，一則恐嚇，誰料弄巧成拙，又聽梁蕭出口貶低意中人，頓時怒火大熾，顧不得其他，啐道：“憑你這點微末本事，給云公子提鞋也不配。”梁蕭大怒，舉拳欲打，楚婉瞧他模樣兇狠，心怦怦直跳，眼里泛起淚花。梁蕭見她可憐模樣，終究打不下去，怒哼一聲，轉(zhuǎn)身上馬，飛也似去得遠(yuǎn)了。</br></br>梁蕭乘馬奔了一陣，怒火稍平，又怕胭脂傷勢復(fù)發(fā)，便停下來。忽聽柳鶯鶯在馬背上嚶了一聲。梁蕭回過頭來，只見她輕輕翻了個身，秀眉緊蹙，若有不適。梁蕭將她抱下，*在懷間，只見美人如玉，嬌靨映著溶溶月光，便如一朵白色曇花，搖曳綻放，嬌艷無比。梁蕭情難自禁，低頭將臉貼在她的額頭上，但覺雪白光潤，神為之飛，意為之馳，心猿意馬間，一陣?yán)滹L(fēng)迎面刮來，梁蕭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我在做什么？”又忖道：“是啦，正事要緊，趁她沉醉不醒，我先瞧瞧純陽鐵盒在哪里。”當(dāng)下在胭脂馬上的褡褳里尋了一回，沒尋到鐵盒，卻找到一枚銀盒，揭開看時，卻見滿是水粉胭脂，盒蓋上還有一面玻璃小鏡，光亮可鑒須眉，其時玻璃產(chǎn)自西極，中土十分難得，是以這小小一枚梳妝銀盒，價值已然不菲了。</br></br>梁蕭將銀盒翻看已久，不見異樣之處，只得悻悻放回褡褳，轉(zhuǎn)眼瞧著柳鶯鶯，心道：“莫非在她身上，須得搜一搜。”他雖有此念，但臨動手時，卻覺心跳加劇，雙手顫抖，不由想道：“趁人之危不算好漢。一會兒待她醒轉(zhuǎn)，我再明刀明槍，逼她把鐵盒拱手送我。”當(dāng)下打起精神，背起柳鶯鶯，向北走了一程，忽嗅到一股子誘人的肉香，梁蕭腹中咕咕亂叫，抬眼一瞧，只見北邊樹林里露出破廟一角，隱隱有火光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