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聽得這聲，好似吞了幾十只蛤蟆，一張嘴合不攏來，只瞪著緇衣女子發(fā)愣。緇衣女子看出他心中所想，微笑道：“不錯，老身就是花無媸、天機(jī)宮主人。”梁蕭奇道：“你…你是曉霜的奶奶？”花無媸頷首道：“是呀。”</br></br>梁蕭定了定神，道：“你…你比你女兒還年輕！難道不會老么？”花慕容只以為他趁機(jī)諷刺自己，好生氣惱，但當(dāng)著母親，又不便發(fā)作。花無媸略略一怔，失笑道：“世間哪有永駐的青春。我不過修煉玄功，小有所成，較尋常人年輕一些罷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所謂天道茫茫，無所遁逃哦！”她的笑語中透出一絲綿綿不盡的落寞。梁蕭定睛細(xì)看，果見她眼角處生出魚尾細(xì)紋，只是十分微小，不易察覺。</br></br>花無媸瞧了梁蕭半晌，忽道：“蕭千絕有兩男一女三大弟子。”這話甚為出奇，梁蕭聽得大愕，不知她為何說起這個，卻聽花無媸接道：“大弟子蕭冷為契丹人，與蕭千絕同族，當(dāng)年在庫里臺以一柄海若刀壓服西域群雄，是蒙哥汗帳下第一勇士。二弟子伯顏為蒙古八剌部人，精通兵法、驍勇絕倫，曾助忽必烈平定諸王，乃元廷重臣，統(tǒng)率千軍萬馬；至于三弟子蕭玉翎，據(jù)聞是蒙古皇族后裔。”</br></br>梁蕭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此事，心中奇怪。卻聽花無媸又笑道：“當(dāng)年我用這“穿花蝶影手”與蕭千絕拆了一百來招，對‘如意幻魔手’的心法雖不甚明了，招式卻還記得。你‘如意幻魔手’火候雖淺，但招式變化卻與蕭千絕一般無二。若非嫡傳，絕難至此地步。有人說蕭千絕的武功以詭異見長，那是小覷了他。據(jù)聞三大弟子中，蕭冷得其詭異狠毒，伯顏得其剛猛鋒利，蕭玉翎獨得其靈動飄逸。以我今日所見，你的手法飄逸靈動，當(dāng)是得了蕭玉翎真?zhèn)靼桑　?lt;/br></br>梁蕭小臉發(fā)白，咬了咬嘴唇道：“你什么都知道了？”花無媸笑道：“不錯，我什么都知道。”梁蕭大聲道：“你也要像那些老頭子一樣趕我走，是不是？”花無媸笑道：“如此說，你到底承認(rèn)了？”梁蕭雖然一百個不愿承認(rèn)蕭千絕是師公，但既然被人統(tǒng)統(tǒng)看破，也是無可奈何，只得氣呼呼撅嘴道：“承認(rèn)就承認(rèn)。”花無媸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并不是全都知道。”梁蕭一呆。卻聽花無媸道：“蕭千絕三大弟子名頭響亮，天下誰人不知，我也確實與蕭千絕交過手，但三大弟子各得其長，卻是我編造出來的。如蕭玉翎得其靈動飄逸，便是看著你的功夫胡謅罷了！”她眼角含笑，娓娓道來，梁蕭不由失聲叫道：“你…你騙人。”</br></br>花無媸笑道：“是呀，只怪你太笨，才被我騙。”又道，“你要學(xué)太乙分光劍么？”梁蕭脫口便道：“對。”花無媸笑道：“我本也可以教你。”梁蕭大喜道：“好啊，多謝。”花無媸微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只不過…”梁蕭心一沉，急道：“怎么？”花無媸淡淡道：“只不過你太傻太笨，就算窮一生之力，也練不成的！”梁蕭雷震一驚，叫道：“你…你說誰…誰太傻太笨，我…我…”他從小惹是生非，什么罵名都挨過，唯獨沒人說他“太傻太笨”，只說他聰明過頭。花無媸這一句，當(dāng)真把他說得懵了。花清淵見狀正要出聲，卻見花無媸將手一揮，只得頹然閉口。</br></br>梁蕭沉默半晌，驀地大聲道：“我才不笨，只要你教，我一定學(xué)得會。要不你出個題目，我一定做到。”花無媸笑道：“好啊，我便考考你。棲月谷前有一塊石壁，上面刻了十道算題，也不算極難，你若解得出來，就算你聰明。隨你學(xué)什么功夫，我都教你。”花清淵與花慕容聽了這話，俱都張口結(jié)舌，那藍(lán)衣美婦也瞪大了眼睛，唯獨曉霜不知所云，瞧著祖母，神色茫然。</br></br>梁蕭搔頭想了半天，問道：“什么叫算題？”眾人盡皆失笑，花無媸也不由莞爾道：“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還說你不笨？”梁蕭心覺此笨似非彼笨，但究竟有何不同，卻又說不上來。他心高氣傲，輕易不肯服輸，當(dāng)下一口應(yīng)承道：“算題就算題，我一定不會輸。”</br></br>花慕容忍不住道：“那可無關(guān)輸贏，而是…”忽見花無媸目光逼射過來，頓然語塞。花無媸目光一轉(zhuǎn)，笑道：“你這孩子倒是很有膽氣，好吧，咱們擊掌為誓，不得反悔。”說著伸出纖纖玉手。梁蕭心一橫，和她擊掌道：“反悔的是小狗。”隱隱聽得花慕容嘀嘀咕咕，好像罵的是：“不知死活的小子。”不由瞪回去，心想：“你才不知死活呢！”想到這兒，忽地肚里咕噥。花無媸聽到聲音，笑道：“倒忘了你餓了一夜了。”叫過一名侍女，領(lǐng)梁蕭下去用飯。</br></br>梁蕭剛剛出門，花慕容便叫道：“媽…”花無媸瞪了她一眼，目光掃過藍(lán)衣美婦，美婦拉起花曉霜道：“曉霜，咱們回去。”花曉霜笑道：“媽，咱們?nèi)ヅ闶捀绺绯燥垺！蹦撬{(lán)衣美婦見梁蕭粗野無禮，心中極為不喜，欲要回絕，但瞧著花曉霜暈生雙靨，興致甚高，一時不忍拂她意，只得道：“好吧。”</br></br>花慕容待她二人去遠(yuǎn)，皺眉道：“媽，你故意為難他么？給那小子一百年光景，也休想解得出‘天機(jī)十算’！”花清淵也道：“不錯，那十道算題窮究天理，別說天機(jī)宮內(nèi)無一人解得全，就算放眼天下，也無一人解得出來。”一時愁眉苦臉，好不為難。</br></br>花無媸盤膝閉目，冷笑道：“莫非你們想讓他學(xué)會‘太乙分光劍’？”兄妹倆對視一眼，花清淵道：“他本性不壞，而且救過孩兒性命。”花慕容也道：“是啊，他雖頑劣，但緊要關(guān)頭，還是很合人心意的…”話未說完，花無媸忽地張眼，冷笑道：“若不是這個緣故，就憑他會蕭千絕的功夫，我早就廢了他，哪會跟他拐彎抹角？你可知道，當(dāng)年蕭千絕闖入括蒼山，守在石箸雙峰之下，連傷我宮中六大高手，你叔父花無想也死在他手里。哼，若非太乙分光劍，誰能逼得走他？我豈會將這門鎮(zhèn)宮絕學(xué)教給他的傳人？”她目透厲芒，與方才溫文爾雅判若兩人。</br></br>花慕容道：“即便如此，常言道：殺雞焉用牛刀，媽你又何必這么大費周折。這小子對數(shù)術(shù)一竅不通，隨便出幾道題也就打發(fā)了，何必用天機(jī)十算難他？”花無媸瞧她一眼，冷冷道：“這叫萬無一失，若出別的題目，你不知好歹，說不準(zhǔn)會暗地里教他來擠兌我。”花慕容被她一語道破機(jī)心，不由面紅耳赤。花無媸道：“話已至此，我立時要入定了。你們傳令下去，宮中任何人等都不得指點那小子半點學(xué)問，傳授他任何武功，若有違抗，便依宮規(guī)處置。”她掃了兒女一眼，冷笑道，“便是你們二人，也不例外！”說著閉上雙目，花氏兄妹無奈對視一眼，雙雙退出琴心水榭。</br></br>花慕容出了門，發(fā)愁道：“哥哥，現(xiàn)今如何是好？“花清淵嘆道：“母親心意已定，決無更改。唯有容我勸勸梁蕭，叫他放棄學(xué)劍。”花慕容搖頭道：“這孩子人雖小，性子卻極固執(zhí)，怕你勸不動他。”花清淵苦笑道：“盡人事，安天命而已。”轉(zhuǎn)身問明丫環(huán)，得知梁蕭去西北“畫眉軒”用飯。便舉步前往。</br></br>尚未進(jìn)門，便聽梁蕭嚷道：“你瞧著我干什么？哼，叫我吃飯也不自在！”接著便聽花曉霜道：“蕭哥哥，你吃飯的樣子好奇怪！”梁蕭道：“奇怪什么？”曉霜笑道：“你老用手抓，別人都不這樣啊。”梁蕭冷笑道：“這樣吃才痛快，我才不學(xué)那些假斯文呢，斯文又不能當(dāng)飯吃。”哼了一聲，忽又好奇道：“這個穿藍(lán)衣的嬸嬸，你就是曉霜的媽？”</br></br>卻聽那藍(lán)衣美婦道：“是呀。我姓凌，名霜君。”她口氣冷淡，似乎有些不悅，想必是嫌梁蕭問得太過粗野。卻聽梁蕭笑道：“你們倆長得好像。”凌霜君道：“那是自然了，難道你不像你媽媽？”梁蕭道：“媽說我長得像爹爹，爹爹又說我長得像媽，到底像誰，我也不知道。”忽地默然。</br></br>花清淵在軒外躑躅半晌，終于還是跨入門內(nèi)，卻見梁蕭眼圈紅紅的，正在發(fā)呆，瞧他進(jìn)來，跳起來道：“花大叔，你來得好，快帶我去看那個勞什子算題！”花清淵被他這一叫，想好的說辭盡都派不上用場，遲疑道：“這樣急么？還是休息一天好。”梁蕭拉住他衣袖，嚷道：“不好，不好，我要去看，我要去看。”花清淵拗不過，只得帶他出門，走了一里遠(yuǎn)近，來到“兩儀幻塵陣”旁邊的一塊青石壁前，說道：“就是這里了。”梁蕭見石壁上刻滿種種奇怪符號，或尖或圓，或橫或豎，另有許多文字，但文辭雅奧，含義高深，梁蕭全都看不明白，文章結(jié)尾處有一大塊褐斑，染得字跡模糊不清。</br></br>梁蕭瞧了半晌，忍不住問道：“花大叔，這究竟是些什么？”花清淵嘆道：“這叫做天機(jī)十算，是天機(jī)宮先代高人寫下的十道算題。”梁蕭道：“怎么我一點兒也看不明白？”花清淵神色一黯，說道：“蕭兒，你定要學(xué)劍法么？”梁蕭點頭。花清淵嘆了口氣，沉默一時，說道：“若你定得解這十道算題，我也不攔你，但只怕…”他欲言又止，瞧瞧四周無人，方才低聲道，“你若有不明白處，可去天元閣里看看古代算學(xué)大家的筆記，實在算不出來，千萬不要勉強(qiáng)。”梁蕭點頭道：“我一定算得出來的。”花清淵唯有苦笑，拍拍他頭，寂然去了。</br></br>梁蕭直瞧到傍晚，天色全暗，腦子里仍是混沌一團(tuán)，全無頭緒。他回房睡了一覺，次日一早起來，便向一個侍女打聽天元閣的所在。侍女將他帶到一座巍峨閣樓前，道：“這便是了。”梁蕭見這天元閣方圓五十余丈，高達(dá)九層，心中驚訝。那侍女道：“這里藏有易學(xué)、算經(jīng)、天文歷法。以天元閣為軸，向東是‘沖虛樓’，收集十萬道藏；向西是‘般若院’，藏有天竺佛陀原經(jīng)、中土譯本、禪宗公案及藏密經(jīng)典；向南是‘大智府’，放著諸子文章、哲人經(jīng)傳；向北是“feng騷小筑”，古今詩文都在里面；西南是收藏史籍的‘春秋廬’，東南是“藥王亭”，聽其名目，便知當(dāng)是收藏歷代醫(yī)典了，不過昔日神農(nóng)嘗百草，醫(yī)農(nóng)相通，是以農(nóng)林漁牧典籍也在其中；西北是‘九州園’，藏有山河地理圖、諸方鳥獸考，東北則是‘靈臺’，收集了天下機(jī)關(guān)圖紙和各式模型，但你白天千萬別去，那里由明先生守著，他兇得緊。”</br></br>梁蕭深有同感，不忿道：“姐姐說得對，那個明老頭不是好人，上次還摔我一跤。哼，我早晚要報仇的。”侍女笑道：“原來你吃過苦頭了，呵，這里說說倒好，別讓別人聽到了!”梁蕭哼了一聲，道：“聽到就聽到，我才不怕。”侍女撇嘴道：“懶得管你，你吃了虧不要叫苦。”梁蕭笑道：“嗯，姐姐叫什么名兒，日后我來尋你玩兒。”侍女笑道：“那敢情好，我住在西邊眾香坊，你說梅影，大家都認(rèn)得的。”說完咯咯一笑，徑自去了。</br></br>梁蕭進(jìn)了閣中，只聞書香撲鼻，滿眼重重疊疊，皆是新書舊籍，有兩個婆子正在閣內(nèi)拂拭灰塵，有人進(jìn)來，也不抬頭。梁蕭東瞧西望，從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那書看似古舊，顏色泛黃，封頁破敗，上書《易象別解》四字。翻看良久，其中文字梁蕭全不認(rèn)識，便又抽了一本較新的圖書，梁蕭不認(rèn)得書面上的“潛虛”二字，卻認(rèn)得落款“司馬光”三個字，心道：“這司馬光是什么人？”皺眉一翻，當(dāng)真頭大如斗，匆忙放下，再抽一本，卻是《垛積拾遺》，不知是何人所寫，梁蕭只覺書中符號與石壁上頗有幾分類似，但琢磨半個時辰，仍然全無頭緒。接著又拉了一本《洞淵九算》出來，符號雖然眼熟，但翻來覆去，卻看不出什么名堂。</br></br>梁蕭東逛西轉(zhuǎn)，直到紅日西斜，雖翻了二十多本書，卻沒一本看得明白。他心頭大怒，恨不得放把火燒了這一屋子怪書。梁蕭悻悻返回住處，生了一宿悶氣，次日又去翻閱，這次運(yùn)氣更壞，所看之書更為艱深，別說內(nèi)容，便是文字也認(rèn)不得一個。</br></br>如此過了十余日，梁蕭兩眼充血，人也瘦了一圈兒，幾欲放棄，但想到仇恨，又拼命死看。他哪知這些典籍均是古今易學(xué)宗師、算學(xué)大家一生心血所積，以這些大數(shù)家的造詣，傳世的學(xué)問莫不至深至繁、獨步一時，基礎(chǔ)的東西反而不會詳談，就仿佛一座座懸在半空中的大山，梁蕭站在下面，只能看到頂兒尖兒，卻不知如何上去。</br></br>轉(zhuǎn)眼又過數(shù)日，梁蕭終于摸出些門道，他專揀最破最舊的書出來，直覺這些書應(yīng)該比新書易解。雖然不全如是，但他挑出的古書中，確有不少是算學(xué)的根基，只是這些書籍越是古老，文字也越是艱深古奧，多為古篆金文。梁蕭自小不愛讀書，雖勉強(qiáng)認(rèn)得幾個字，卻又如何看得明白這些古文？可他素來自負(fù)，別人不教，他也恥于求人。硬看了一個多月，裝了一腦子亂七八糟的怪字怪圖，但要他說出含義，卻是一個也說不上來。</br></br>這日，梁蕭看了半天書，心灰意冷，望著穹頂發(fā)呆，隱約聽到有人叫喚。回頭一看，卻是花曉霜。花曉霜見他雙頰深陷，兩眼無神，頭發(fā)亂糟糟的，不由得心中一酸，握住他手，顫聲道：“蕭哥哥，你病了么？”伸手探他額頭，但覺并不燙手，始才放下心來，說道，“好久都不見你了，昨天聽梅影姐姐說你在天元閣，人家專程來瞧，可叫了好幾聲，你也不理！”梁蕭嗯了一聲，又低頭看書，花曉霜見他神情冷淡，好生沒趣，便傍著他坐下，瞧了瞧書上文圖，恍然道：“蕭哥哥，原來你在看《九宮注疏》。”</br></br>梁蕭聽得心頭一動，抬眼問道：“曉霜，你看得懂么？”花曉霜點頭道：“以前學(xué)過一些，可惜我腦子太笨，不大會算，所以上次在‘兩儀幻塵陣’就弄出錯來了。”她含羞一笑，又道，“說起算術(shù)，天機(jī)宮里，奶奶最厲害了。”</br></br>梁蕭想了想，指著第一頁的圖形道：“這只烏龜是什么？”花曉霜道：“這是九宮圖，又叫洛書。傳說中黃龍負(fù)圖，出于黃河，神龜馱書，出于洛水，前者稱之為河圖，后者就是洛書。所以說，九宮之圖，法以靈龜，八方之?dāng)?shù)，相加皆為十五。”她頓了頓，又道，“有人說洛書九數(shù)為算術(shù)之祖，但奶奶說，算術(shù)當(dāng)分古今。古算術(shù)有三祖，河圖、洛書、五行。河圖化為八卦，八卦演為六十四卦，但每卦之中，皆含有一個小九宮。”</br></br>她隨手在地上畫來畫去，說道：“但九宮之中，又分陰陽奇偶之?dāng)?shù)，卻是取自河圖陰陽之理，九宮圖有四十五個方位，每一個所在又包含著一個八卦。”她邊說邊算，推演河圖洛書相生之道，然后又畫出兩個圖，道，“五行也能化作九宮，左邊這個叫洛書五行成數(shù)，右方這個叫洛書五行生數(shù)，由這兩個數(shù)，便可九宮演八卦。如此相互推演，以至無窮…”她由淺入深，口說手比。梁蕭本是極聰明的人，聽了兩個時辰已然明白不少，拿起書來只覺再不是滿目陌生，喜得他抓耳撓腮，又拿出一本書，問道：“這個又怎么說？”花曉霜翻看了一下，笑道：“這和古算術(shù)不同，該是今算術(shù)了。《九章算術(shù)》堪稱集古算術(shù)之大成，今算術(shù)則源自漢代劉向，漢代的張衡與曹魏的劉徵也有論述，但真正自成一家的，卻是北朝大家祖沖之。他以方廓圓，計算圓周率。后來在《洞淵九算》中，有人將這一法子推演變化，數(shù)形相合，計算未知之?dāng)?shù)。據(jù)說我家先代有人用這法子解到上九層的‘天’層（按：便是計算歐洲算術(shù)的X正九次方，有人將這個誤解為九個未知數(shù)）與下九層的‘暗鬼’層（相當(dāng)于X的負(fù)九次方）。到了后來，家曾祖元茂公創(chuàng)建演段法（按：類似后世算學(xué)中線性方程組求未知數(shù)），將數(shù)形分割開來，進(jìn)而化為‘天元之術(shù)’，而且曾祖將‘天元術(shù)’推至四元，可求太陰、太陽、少陽、少陰四大數(shù)。”說到這里，她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可惜呀，這部分太難了，我也不大明白。”她說到這里，但覺有些頭暈氣喘，便自懷里取出金風(fēng)玉露丸，吃了一粒。</br></br>梁蕭忍不住道：“曉霜，我一直想問你，你…你究竟生了什么病？”花曉霜搖頭道：“我不知道，爹媽也從來不說。前段日子我病得厲害，爹爹和姑姑就帶我去嶗山見吳爺爺。吳爺爺是了不得的神醫(yī)，可厲害啦！”她說著嫣然一笑，又道，“我回來時病好多了，但偶爾還會頭暈眼花，但吳爺爺讓我別擔(dān)心，說他會治好我的。”說到這里，她若有所思，問道：“蕭哥哥，你見過大海么？”梁蕭茫然搖頭，花曉霜含笑道：“大海好大呢，一眼都看不到邊。據(jù)說在嶗山上看海上日出才叫美，但姑姑說清晨風(fēng)寒，不許我去。”說到這里，她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憾意，梁蕭瞧著心中生憐，說道：“不打緊，將來我陪你看去。”</br></br>花曉霜雙眼一亮，笑道：“當(dāng)真么？”梁蕭道：“當(dāng)真的，要不拉鉤。”說著用小指勾住曉霜的小指，道：“金鉤銀鉤，說話不算是小狗。”二人對望片刻，放開手齊齊發(fā)笑。曉霜又接著講解，儼然一個小小老師，梁蕭則乖乖聽著，儼然從頑劣童子一變成最聽話的學(xué)生。</br></br>從這日起，曉霜每天都偷偷來天元閣，梁蕭有不明之處，盡都問她。但幸喜都是基礎(chǔ)，不甚難解，曉霜家學(xué)淵博，古篆銘文也大都認(rèn)得。二小言和意順，如此相處數(shù)月，梁蕭終于大致明白，原來，天機(jī)十算之中前四題乃古算術(shù)，后六題皆是今算術(shù)，十道算題無一不是困住古今智者的絕大難題。</br></br>梁蕭本是極聰明的人，不論武功學(xué)問，不鉆研則已，一旦入門便是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倏忽間，便過了大半年光景。花無媸本以為梁蕭頂多十天半月便會知難而退，哪知一年過去，這小子仍然賴著不走，心生詫異，暗中派人查探，方得知曉霜時常去天元閣給他解說，不由大為震怒。但花曉霜年幼多病，不好懲處，只得禁止她再接近梁蕭。曉霜縱感委屈，但祖母言出如山，也是無可奈何。</br></br>但梁蕭到此時，卻已脫離了一無所知的境地，走出云霧，眼前天地一新，便無曉霜也困他不住。他于算學(xué)一道原本頗有天分，只覺算術(shù)之妙遠(yuǎn)勝武功，越是煩難，越要超越，一時神游其中。</br></br>斗轉(zhuǎn)星移間，又過四年，梁蕭依照曉霜之言，循序漸進(jìn)，由河圖洛書看起，看完戰(zhàn)國鬼谷子的《鬼谷算經(jīng)》,孫武的《孫子算經(jīng)》；鄭玄、王弼等歷代大賢的《易經(jīng)》論著；揚(yáng)雄的《太玄經(jīng)》、司馬光的《潛虛》、漢代的《九章算術(shù)》、《五曹算經(jīng)》、《張丘建算經(jīng)》、祖沖之父子的《綴術(shù)》；漸由古算術(shù)進(jìn)入今算術(shù)，先后讀完《輯古算經(jīng)》、《洞淵九算》、《數(shù)術(shù)九章》、《測圓海鏡》，還有天機(jī)宮先祖留下的數(shù)十卷《天機(jī)筆記》。但天機(jī)十算依然難解，他不得不參閱各代歷法、機(jī)關(guān)算學(xué)，推演天地之變、日月之行、建筑構(gòu)造之理。為求一解，往往讀書無算。</br></br>第五年，冰雪初解，寒梅未凋的時候，梁蕭解出第一題“天地生成解”，由“天地已合之位”，反推“天地未合之?dāng)?shù)”，直算到“天地生成之?dāng)?shù)”，這三大數(shù)早已有圖形傳世，但如何返璞歸真，逆回“天地生成之?dāng)?shù)”，卻鮮有人知，但總而言之就是九宮八卦之間的正反變化。</br></br>解出第一題后，梁蕭一發(fā)不可收拾，相繼解出“太玄兩難”，這兩道難題出自揚(yáng)雄的《太玄經(jīng)》。《太玄經(jīng)》是漢代張衡制造“候風(fēng)地動儀”的數(shù)術(shù)根基，繁復(fù)精深，多有疑難。次月，梁蕭又解開第四算“雙手十指題”（按：即后世數(shù)術(shù)二進(jìn)制與十進(jìn)制之轉(zhuǎn)化，德意志大算學(xué)家萊布尼茲三百年后方才提出）；第五算“二十八宿周天解”。隨后是“治河圖”，是一道以數(shù)理形的算題，用演段法計算黃河治水的土石方，計算龐大無比，梁蕭整整花了四十多天，方才算出。第七題解得較快，是用垛積術(shù)（按：宋元算學(xué)中解決高等數(shù)學(xué)數(shù)論問題的精妙方法）解“鬼谷子問”。</br></br>八、九兩題全是天文計算，十分繁難，進(jìn)入了當(dāng)世最頂尖的天元四元之術(shù)。第八算是“子午線之惑”，測算子午線的精確長度，不僅要計算，還要實地測量，著實大費周折；第九算是“日變奇算”，用四元術(shù)求太陽的盈縮積差，但算到后來，已然脫出四元之限，化為五元，任一算經(jīng)也無，梁蕭不得不自行參悟，在這道題上花了整整三月時光，終于解至第十算“元外之元”。大意是：尋出求任意元解的方法。</br></br>梁蕭算了三月，全不得門徑，但他為山九仞，豈肯功虧一簣，當(dāng)下焚膏繼晷，翻看典籍，嘔心瀝血，邊學(xué)邊算。一晃又是半年，梁蕭形銷骨立，動則心跳氣喘，終于一朝病倒。此時，天機(jī)宮上上下下，凡知道“天機(jī)十算”來歷者，都當(dāng)梁蕭瘋了心，除了梅影時來照拂他起居，從無一人來看他解題，只待這小子知難而退。可梁蕭卻心氣極高，總想著一口氣解出天機(jī)十算，方才給人知曉，一題未解，決不透漏半點風(fēng)聲，是以并無一人知他連破九題。花清淵兄妹來探望時，也只當(dāng)他長久以來一事無成，積郁成疾，都是一陣長吁短嘆，反復(fù)叮嚀道：“你方才入門罷了，解不出來也是應(yīng)該。”二人不便直言花無媸設(shè)局陷他，故而說得十分委婉。梁蕭卻會錯了意，只道這十題他們都已解出，更覺焦慮，即便躺在病榻上，心中也是默算不已。</br></br>其實，天機(jī)宮號曰天機(jī)，以算學(xué)為立宮之本。僅看藏書閣樓呈太極八卦之形，天元閣獨占太極之位，便知宮中主人對算學(xué)如何看重了。</br></br>“天機(jī)十算”本是天機(jī)宮歷代算學(xué)宗師所留，其中雖有若干古今名題，但更多是宗師們生前無法解答的困惑，刻在石墻上，以待后人解答。但是，當(dāng)算題刻到第八算時，百年來已經(jīng)無人能解，直到“滄溟神算”花元茂出世。花元茂天縱奇才，解完八算后陸續(xù)給出兩道算題，第九算他自己刻出，又自己解開。到這個時候，花元茂算學(xué)之精，可說曠古絕今，但他猶不滿足，給出了“元外之元”，求任意次元之解，這已不是計算，而是向自己挑戰(zhàn)了。</br></br>花元茂在石壁前苦思五年，耗盡心血，終于無法解出這一題，最后精氣衰竭，吐血而終，年僅三十八歲，身后留下一對男女。其時長女花無媸尚未及笄。梁蕭最初在石壁上看到的那片褐斑，便是花元茂臨死前嘔出的血。</br></br>由于前代宗師害怕后人投機(jī)取巧，荒廢鉆研之道，便留下祖訓(xùn)：算出壁上算題者，只許給出義理結(jié)果，不許給出解法。是以花元茂死后，花無媸又從頭解起，解到第八算遭遇四元之術(shù)，便覺繁難艱深，無以為繼。若是有人知道梁蕭連破九題，只怕天機(jī)宮便要天翻地覆了。</br></br>梁蕭不明就里，憂心忡忡，思慮不竭，病情自然一日重于一日，針砭藥石皆不見效。眾人見此情形，只當(dāng)他必然無幸。花曉霜從侍女口中隱約知道，在花無媸面前大哭一場。花無媸雖然天性涼薄，也不免生出幾分愧疚，終于應(yīng)允凌霜君帶著曉霜過去。</br></br>花曉霜進(jìn)屋，見梁蕭病得如此模樣，忍不住拉著他手，淚如泉涌，凌霜君也覺心酸，背過身不愿看。</br></br>梁蕭聽到哭聲，張開眼來，只見眼前站著一名少女，正在哭泣，辨認(rèn)半晌，方才認(rèn)出是花曉霜。見她雙髻已脫，身量拔高，更顯怯弱，著一身百蝶裙，臉色蒼白依舊，五官輪廓卻分明許多，少了些稚嫩。梁蕭見了她，勉力笑了笑，口唇微動，花曉霜一愣，梁蕭又動了動嘴唇。花曉霜探過頭去，隱約聽他說道：“曉霜，扶我去石壁那邊。”花曉霜潸然落淚道：“蕭哥哥，你還要算么？”梁蕭嘆道：“有題沒…沒算完，不…算完…我…便不快活。”花曉霜忍不住失聲痛哭，哭了好一陣，方才抹了淚，把梁蕭的話告訴凌霜君。凌霜君雖覺不妥，但她從來不愿違拗女兒，只得著人將梁蕭抬到石壁前。</br></br>梁蕭*在花曉霜懷里，呆望著那片石壁，心中一片茫然，忽地生出一個念頭：“若能死在這第十算之下，倒也無憾了。”一時間竟將仇恨往事盡皆拋開，顫巍巍拾起一根樹枝來，隨手在地上指畫。</br></br>花曉霜忍不住問道：“蕭哥哥，這是第幾算？”梁蕭啞聲道：“十算。”花曉霜自幼體弱多病，花無媸等人怕她過于勞心，沒讓她曉得這些熬人心血的算題，是以花曉霜也不知道梁蕭的厲害之處，聞言也只隨口應(yīng)了一聲，想了想，說道：“蕭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事么？”</br></br>梁蕭一愣，只聽花曉霜道：“據(jù)說遠(yuǎn)古之時，水神共工敗給火神祝融，怒觸不周山，天地因之變成歪斜。所以啊，太陽總是從東邊出來，滑向西方。你再瞧，月亮?xí)r常不圓滿，太陽也有天狗蝕日的時候。正所謂，天地歪斜，日月有虧，蕭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東西么？”這番話梁蕭聞所未聞，不覺一時怔住。</br></br>花曉霜見梁蕭神色迷惑，便又道：“我從小生病，總覺得和人家相比，缺了什么，很不痛快。媽媽就對我說，一個人總會有些遺憾，不可能將所有想要的東西弄到手，便是皇帝也不能的。古時候一位老先生說得好：‘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無窮。’他還說‘飄風(fēng)不終朝，驟雨不終日’，若操之過急，就是天地間的風(fēng)雨也不能長久。蕭哥哥，你何必如此固執(zhí)，即使現(xiàn)在算不出來，日后還可以慢慢算的！”</br></br>梁蕭從未想過這等道理，聽了這番話便如醍醐灌頂，一時癡了。這時，忽見花清淵匆匆奔來，臉色鐵青，看了看梁蕭，忽向凌霜君低喝道：“你糊涂了么？怎么將他抬到這里來，你想害死他嗎？”凌霜君被他喝得一怔，低頭道：“是我不好，我這就送他回去。”曉霜正要插話，凌霜君伸手堵住她口，蹲下身子，親自來抬梁蕭，一旁的仆童要來幫忙，卻被她一把推開。</br></br>花清淵傻了眼，忙攔住她道：“霜君，對不住，我一時心急了。”凌霜君雙眼微紅，冷笑道：“做了這么多年夫妻，卻從沒見你為我心急過…”花清淵知她想說什么，忙道：“是我不對，要打要罵，隨你好了。要不，我給你磕頭好么？”凌霜君咬咬下唇，驀地?fù)P聲高叫道：“花清淵，你以為裝出一副假仁假義的嘴臉，就能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么？”花清淵面紅如血，囁嚅難言。花曉霜本就因為梁蕭傷心，又見爹媽如此吵嘴，心頭一急，不覺頭暈?zāi)垦＃瑤缀跤行┱玖⒉环€(wěn)。</br></br>這時間，忽聽梁蕭嘆了口氣，道：“罷了，回去吧，我不算了。”花曉霜心頭大喜，失聲道，“蕭哥哥，你真想通了么？”梁蕭閉目片刻，抬眼說道：“我想通啦，不算了。”花清淵也是一愣，將他抱起，笑道：“只要你想通了，我挨打挨罵都不要緊。”說著瞟了凌霜君一眼，見她皺著眉頭，胸口起伏，兀自生氣，只得低眉順眼，先將梁蕭抱了回去。</br></br>梁蕭心病一去，痊愈倒也極快，過不多久，便能下地行走。其實，也天幸他沒有強(qiáng)算那“元外之元”，若以天元四元的路子推演，那根本是無法解的一道算題，直到四百多年后，西洋國法蘭西出現(xiàn)一大撥算學(xué)奇才，以西洋算術(shù)為根基，最終另辟蹊徑，方才解開，但也僅得其法。若要計算，窮一生之力，也是不可，又過數(shù)百年，借機(jī)械之助方得隨心所欲。</br></br>又過三四月光景，梁蕭身體痊愈，心道：“這些年我只顧鉆研算學(xué)，武功盡數(shù)荒廢了，只怕終此一生，也不及蕭千絕了。”他解不出“天機(jī)十算”，已不做“太乙分光劍”之想，何況當(dāng)年擊掌為誓，即便花無媸愿意傳他，他也無臉再學(xué)，一時心生凄涼：“我已盡力而為，但天資止于此地，想來爹爹黃泉之下也不會怪我。唉，我自忖不笨，那九道算題也難得出奇，無論放到哪本算經(jīng)上，都是壓軸壓卷的題目，但我也一一解了。以我的本事，第十道算題根本是無法可解。曉霜說得對，世上無十全之事。”</br></br>這些日子，花清淵初時常來看望，但都來去匆匆，愁眉不展，似有許多心事。梁蕭好轉(zhuǎn)之后，他來得更少了。而花曉霜從那日之后再沒來過。梁蕭呆了兩日，煩悶寂寞，生出些走動的念頭。他這些年只在天元閣與石壁前來回，許多地方都沒去過。</br></br>步出房外，梁蕭恍恍惚惚行了一陣，竟然鬼使神差，又到了石壁之前，不禁啞然失笑，拍著石壁忖道：“終究還是放不下。不過，曉霜說得對，如今算不出，來日難道算不出來？但若是死了，連來日也沒有了。”他這樣一想，心中豁然開朗，抬眼看去，只見遠(yuǎn)處“兩儀幻塵陣”運(yùn)轉(zhuǎn)不休，頓時心頭一動：“當(dāng)年我困于陣中，任人擺布。如今我通曉周天萬象，陰陽易理，還會被困住么？”想到這里，有心試試，細(xì)觀陣法，只覺一目了然，走進(jìn)陣中，仿佛行于曠野，進(jìn)退自如，心頭真有說不出的舒暢愜意。</br></br>他四顧石像，想起當(dāng)夜所悟的武功。這些年除了偶爾靜坐煉氣，倒是未加砥礪，而且一夜工夫，只學(xué)會了百十尊石像的功夫，其他石像都未來得及揣摩。當(dāng)下伸展手足，練起以前那套“大賢心經(jīng)”，哪知這一練之間，心中竟又電光石火般悟出許多前所未有的妙諦來，一時大感驚怔，再瞧石像，只覺所想所悟，與當(dāng)日相較，何止高明了十倍。</br></br>其實道理十分簡單，天機(jī)宮的武功以數(shù)術(shù)為根基，花流水武功縱然厲害，但無法脫離這個根基。若是花元茂發(fā)現(xiàn)石像之謎，也必然成為一代高手。只是他醉心算學(xué)，對武功興致缺缺，但也因此留下許多精妙算法。梁蕭若非得他法意，哪能在區(qū)區(qū)五年時光解出九道算題。</br></br>梁蕭越是揣摩，越覺這些石像奧妙無窮，當(dāng)下沉迷其中，日日呆在陣?yán)铮瑓⑽蚴裎涔Α?lt;/br></br>數(shù)月時光一晃而過，梁蕭將八百圣賢像盡數(shù)練完，忽地發(fā)覺：原來石陣還有若干奧妙，僅看石像，彼此間總有些無法貫通，須得將石像在陣法中的方位變化融入武功之中，前招后式方得天衣無縫，發(fā)揮極大威力。他悟到這點，對這立像前輩的智巧端的佩服萬分。</br></br>兩儀幻塵陣以天機(jī)三輪帶動，由此也生出九般轉(zhuǎn)法，交替變化。梁蕭由這陣法運(yùn)轉(zhuǎn)，變出一套身法。他將這身法練了數(shù)日，這一日跨出一步，忽地想道：“這一步如以九宮之位變化，或許更是巧妙。”想罷，他重新邁出，哪知本該四步的路程，卻被他一步走完，一時大為震驚，驀地想起一門功夫來。</br></br>梁蕭幼時雖頑劣好耍，但記性極好，有過耳不忘的本事。那一日，梁文靖講述“三才歸元掌”的精義，梁蕭雖未刻意去聽，但仍記下大半，此時細(xì)加回想，竟還記得兩三成。當(dāng)時他聽父親講解，全然不知所云，眼下略一思索，便覺況味無窮，當(dāng)下就地畫出九宮圖，依文靖所言，推演了半個時辰，便傾盡“三三步”的奧妙；然后再以“三三步”為根本，依次推演出“四四步”、‘梅花步’、‘天罡步’、‘大衍步’、‘伏羲步’，一直推到“九九歸元步”，方才窮盡，梁蕭心中驚訝：“天下竟有如此步法，較之這石陣身法，似乎還要厲害一些。可惜我雖知其義理，但功力淺薄，無法走到九九歸元的地步。”</br></br>他解到這里，只覺心胸舒暢，一時興起，走出石陣之外——但見茫茫煙水間，數(shù)葉“千里舟”盤旋往來，正撒網(wǎng)捕魚，舟子們悠然自得，以漁歌遙相唱和，清揚(yáng)歌聲穿云破空，響徹湖上。</br></br>梁蕭聽了一會兒，抬頭向兩壁看去。只見山崖上兩行巨字依然如故：“橫盡虛空，天象地理無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豎盡來劫，河圖洛書無一可據(jù)而可據(jù)者皆空。”</br></br>梁蕭心中反復(fù)吟詠，驀然有悟：“所謂豎盡來劫，說的是逝者已矣，將來之事無人說得明白。河圖洛書未卜先知，皆是虛妄；所謂橫盡虛空，指的是天上地下變數(shù)甚多，沒有任何事物當(dāng)真可以依恃，能夠始終依恃的唯有自我。這豎盡來劫，橫盡虛空，不就是說：蕭千絕雖然看似不可戰(zhàn)勝，但將來也未必不能勝過，但勝他的關(guān)鍵不在別人，只是在我自己。可惜我這五年來，只想著學(xué)別人的劍法，熱臉盡貼了冷屁股。哼，難道我就不能憑一己之力，練出打敗蕭千絕的武功么？”想到這里，他陡然看見一個嶄新的境界，豪氣頓生，禁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方覺自己嗓音粗了不少，再一摸嘴唇，細(xì)密絨毛微微扎手，原來忽忽五年時光，已讓垂髫童子長成了英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