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叔雁(2)
若論相貌,長翎應(yīng)算上佳:鳳眸上挑,嘴角含笑,顧盼之間別有一番風(fēng)情。家常衣服時候已是美貌,若認認真真裝扮起來,便讓人驚艷得不知道該把眼珠子放在哪里才好。
王氏自認為自己已經(jīng)算是相貌出眾,但見過長翎之后,也不得不嘆服自己這位弟媳的相貌著實是好的。
午后王氏懶洋洋地在窗下配線,想著為崔仲鷹繡條帕子,正尋思著是用靛青好還是用藏藍更穩(wěn)妥時候,忽然聽見許氏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惶ь^,便看見許氏帶著貼身的丫頭進來了。
“大嫂來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王氏放下線婁站起身子來,笑著請許氏在旁邊坐了,又讓人上茶來,“大嫂嘗嘗這茶,是我們二爺從南邊帶來的,若你喜歡,便帶些回京城去吧!”
許氏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贊道:“的確是好茶,我也不與你客氣,一會兒便包一些給我?guī)Щ厝グ桑 ?br />
王氏笑道:“大嫂喜歡就好,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過去。”頓了頓,她看向許氏,又道,“大嫂來可是有什么事兒?”
許氏笑了笑,道:“原本沒什么事,只是一時間無聊,便想著來找你說說話。”一面說著,她放下茶盞,看向王氏,聲音放低了一些,“妹妹可覺得三弟媳瞧著有些眼熟?”
王氏眉頭一挑,疑惑道:“眼熟倒是沒覺著,只是弟媳是美人,想來美人大多都是相似的吧!”
許氏道:“你沒在京城,只怕是不知道了。這事兒我也就與你說說,還不知道怎么與母親說。”頓了頓,她仿佛有些緊張一般,把茶盞從左手邊移到了右手邊,“若不是看著她,我倒也沒想起來,我還做姑娘那會兒京城出了樁事情,當(dāng)時鬧得沸沸揚揚,內(nèi)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甄家姑娘留下個孩子然后就去了,再后來那孩子也不知去向了。如今見著三弟媳,倒是一個激靈想起來了,阮氏與甄家人長得倒是有七八分相似。”
王氏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大嫂應(yīng)是想多了。甄氏那事兒我不知道,但我卻知道阮家與甄家?guī)状鲇H,要是這三弟媳長得不像甄家人,那倒是奇怪了。”
“幸虧有妹妹提醒,否則我還真是白操心了。”許氏松了口氣,“你是知道的,我剛進門時候叔雁還是個小孩子,我還幫著母親帶過叔雁,感情自是不同,如今叔雁成親了,我自然是想讓叔雁過得更好些,他的妻子身上斷不能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王氏笑道:“我瞧著呀,大嫂與母親一樣,都想太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何苦想那么多。叔雁已經(jīng)這么大了,還成親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哪里有嫂子管到小叔子房里去的?若叫外人知道了,豈不是笑話?”
許氏臉微微一紅,道:“妹妹是個明白人,倒是我這個做大嫂的當(dāng)局者迷了。”
“我不過愚笨些,想事情也直來直去的,若說話不好聽了,還請大嫂多多原諒才是。”王氏笑道,“聽說大嫂家的桂哥兒已經(jīng)進學(xué)了,再過兩年可就是要考秀才了?”
提到了自家孩子,許氏也樂得不再去說阮氏,于是笑道:“可不是呢,已經(jīng)進學(xué)了,我想著讓他多準備幾年,再去考也不遲。只是你大哥覺著還是早些考為好,明年就要準備上考場了呢。我這個做娘的,心中心疼得很。你家棠哥兒櫟哥兒也到了要進學(xué)的年紀了吧?”
王氏笑道:“那兩個小子我瞧著心都不在書本上,二爺也說且讓他們多玩兩年,若再過兩年也不想讀書,那便送軍中去歷練好了。我瞧著呀,二爺從前就不愛讀書的,如今也怕拘束了孩子。平日里還總說我溺愛得不成譜,也不知是誰更放縱他們一些。”
許氏道:“二爺雖然如此,但你平日也要多提點才是。如今科考總比去軍中要好些的。”
“大嫂說的是。”王氏笑著說,“不過這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也說不上什么話,只盼著他們以后和和美美就好。”
到了晚上,一家人在一起用了晚飯,便各自回家休息。這是長翎嫁到崔家來的第一天,并且她覺得這一天非常漫長。漫長到讓她覺得時間幾乎是停滯不前一樣。
洗漱之后躺在床上,難得身邊沒有人,便正大光明地發(fā)起了呆,連崔叔雁什么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娘子在想什么?”崔叔雁亦在旁邊躺下了,一手支著腦袋,一手玩笑一樣撩撥著她散落在床榻上的散發(fā)。
長翎唬了一大跳,見是他,才稍稍平靜了下來,只笑道:“在想我與你成親之前的事情。”
“那些還有什么好想的?現(xiàn)在我和你已經(jīng)在一起了。”崔叔雁漫不經(jīng)心地平躺在了床上,“今天累了一天,不如早些歇息吧!”
長翎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并沒有接話。
“你不開心嗎?”崔叔雁問。
“并沒有。”長翎道。
“為什么我會覺得你不開心?”崔叔雁有些執(zhí)拗地想問出一個為什么。
“真的沒有不開心。”長翎說道,“只是如你所說,今天累了一天,實在不想再動了。”
崔叔雁沉默了片刻,只道:“那便早些休息吧!”一邊說著,他兀自扯了被子裹在身上,轉(zhuǎn)過身去閉上了眼睛。
長翎只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那大紅色的帳子,似乎有些怔忡了。她想過很多種與崔叔雁成親之后的情形,唯獨沒有想到如今她所遇到的這一種。
她想過如果婆婆為難要怎樣應(yīng)付,想過如果妯娌間敵意太大要如何周旋,還想過如果公婆對自己不滿意要放下身段不要與公婆斤斤計較。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以為她嫁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事實上卻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整整一日,她所聽到的所看到的,都在暗示明示她,崔叔雁還沒有長大,需要她多擔(dān)待,需要她多呵護,需要她多體貼……奇異地,她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她嫁到崔家來仿佛不是來做媳婦的,而是來當(dāng)一個媽。
但如今,由不得她后悔,也沒有任何后悔的機會。
“你睡著了么?”長翎悄然出了聲。
過了許久,崔叔雁哼了一聲,表示自己還沒睡著。
“生氣了?”長翎問。
“剛才你分明就是有心事的。”崔叔雁翻了個身,面對她,臉上寫著的全是不滿。
“所以你生氣了?”長翎低低笑起來。
“難道不可以生氣么?”崔叔雁反問。
“我只是覺得當(dāng)媳婦真不容易。”長翎看向他,語氣變得異常溫柔,“想著以后身邊除了你以外,就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心中會忽然有些不安。”
“有我在,你有什么好不安的?”崔叔雁終于笑了起來,“就你喜歡胡思亂想,父親母親都不是難相處的人,大嫂二嫂也都隨和得很,再說他們也不會在家呆很久,你擔(dān)心什么?”
長翎笑了笑,道:“聽你說這話我便知道你是個萬事不愁的,做媳婦和做兒子,那可不一樣的,與你說了,你也不懂。若不說,你又要說我瞞著你。”
“罷了罷了,這些都是你胡思亂想,你是我媳婦,誰為難你,你告訴我就是了。萬事有我,你很不必那么操心。”崔叔雁擺了擺手,把長翎攬在懷里,細心蓋上了被子,“這才剛成親呢,以后日子長得很,若天天這么擔(dān)憂,日子還怎么過下去?”
長翎只低低笑了一聲,把頭埋在崔叔雁懷里,閉上了眼睛。
正如崔叔雁自己說的那樣,以后日子還長得很,若天天這么擔(dān)憂,日子是沒法過下去的。
崔伯鵠和崔仲鷹都沒有在家中留很久,崔伯鵠帶著王氏先走,又過了幾日,崔仲鷹才帶著許氏回京城去。走的時候崔老爺帶著崔叔雁親自去送他們,倒是一副父慈子孝情形,讓人覺得感動。
回到家中,崔老爺仍然是與崔叔雁說起科舉的事情,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仿佛明年要進京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崔叔雁一樣。但崔叔雁只是如以前一樣諾諾聽著,而至于聽進去了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長翎每日在崔夫人跟前站了規(guī)矩之后便是回院子里去伺候崔叔雁讀書,日子也便這么平淡地過下去,一晃便從夏天入了秋。或者是因為入秋時候氣溫突變,崔夫人染了風(fēng)寒,實在管不了家,便把管家交給了長翎。
管家這事兒說起來簡單卻又不簡單,若手下人得用,倒也不是什么難事,若手下人不得用,那便讓人覺得頭大。好在崔家人口簡單,也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在崔夫人虎視眈眈之下,長翎戰(zhàn)戰(zhàn)兢兢接了這擔(dān)子,開始管家了。
暫且不論崔夫人心中是何感想,崔叔雁倒是覺得開心得很,自己妻子開始管家,便意味著他也有機會插手家中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