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身世(1)
衍湘頭腦簡單,崇尚武力,很多時候想事情都直接得很。
譬如這次楚王謀反的事情,他便只能想到誰謀反打誰,而其他的便很難顧及到了。
這些看在穆承眼中,倒是覺得衍湘簡單可愛,沒有那么多心眼。衍淮和衍湘都是他看重的兒子,自然是不希望兩人因為皇位將來起了矛盾,故而他也早早地就給兩人定下了將來的道路——衍淮要做明君,而衍湘要好好輔佐。
想法固然是好的,但事情的發(fā)展未必就真的能隨人意。
隨著年歲的增長,衍湘對權力的追逐變得執(zhí)著,他也不想只老老實實做一個輔佐者。楚王謀反的事情,在他看來,仿佛是在給他的未來做預警一般——如若他無法當上皇帝,或者將來也會和楚王一樣選擇謀反。
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又驚惶又刺激,想著想著就整個人都有些蠢蠢欲動。而這些他也只能想想而已,其他的,他什么也不能做。
從宮中回到晉王府,季氏已經讓人備好了夜宵和解酒湯。自那年衍湘鬧出衛(wèi)氏那一出,王妃季氏與衍湘之間也變得冷淡下來,漸漸地只剩下了場面上的恭敬,兩人連同房時候都蓋兩床被子,相互之間的話越來越少。
但今日倒是反常了,季氏在正廳中等待衍湘,神色頗有幾番嚴肅。
“王妃還沒休息。”衍湘見著季氏,也勉強打了個招呼,并不想多說什么。
季氏看了衍湘一眼,道:“等著殿下回來,這兒準備了夜宵,殿下要不要用一點?”
聽季氏這樣說,衍湘倒是不好拒絕,只好跟著她去了側廳,在桌前坐了,然后盛了一碗湯,低頭默默喝起來。
季氏在旁邊陪著,幾番欲言又止,仿佛有很多話想說,最后卻是沒有開口。季氏是北安侯嫡女,在嫁給衍湘之前在家中充當男兒教養(yǎng),對許多權謀上的事情比衍湘還清楚三分。宮中的這次夜宴,南邊如今的謀逆,她在皇后身邊也聽了個三四分,再結合她對衍湘的了解,便知道衍湘定會口無遮攔地說出一些喊打喊殺的話來。
但若這是旁人謀逆也就罷了,這楚王是今上穆承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哪怕他們以后會鬧得死生不見,但現(xiàn)在穆承連楚王是謀逆這一點都不愿直接承認,這其中,便大有深意了。這會兒衍湘口無遮攔說出去了,穆承或者覺得只是他天真無知,但事后想想,難免不會覺得是衍湘毫無手足之情。
一碗湯喝完,衍湘放下了湯碗,起了身:“若沒什么事情,我便去休息了。”
季氏也跟著起了身,終于是開了口,道:“今日的事情,請問殿下可在父皇跟前說了什么?”
衍湘愣了一愣,仿佛是沒想到季氏會問這個,只道:“我能說什么,不過是想為父皇分憂解難,把這南邊的事情平定下來。”
聽著衍湘這樣說,季氏的眉頭皺了皺,輕輕嘆了口氣,道:“那父皇可有說什么?”
衍湘頗有些不耐煩了,道:“父皇還能說什么,說我孩子氣,不該貿然插嘴。”頓了頓,他看向季氏,有些疑惑了,“你問這個做什么?”
季氏看著衍湘,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開口,道:“殿下莫惱,這事情我本也不想插手,我知道殿下心中自有盤算,聽不進旁人的話。只不過這事情關系到的不止是殿下一人,才不得不開口與殿下分說一番。”頓了頓,她細細看了衍湘的神色,然后才繼續(xù)說下去,“殿下可知道楚王是父皇的親弟弟?”
衍湘又是一愣,道:“這……我倒是忘了。”
季氏心中暗自嘆氣,又道:“那父皇可親口說出了楚王是謀反?”
衍湘認真回想了一會兒,道:“父皇沒說,但這分明就是……”
“殿下,這就足夠了。”季氏打斷了他想繼續(xù)說下去的話,“楚王是父皇嫡親的弟弟,不管以后如何,現(xiàn)在父皇還承認他是弟弟,那便是想讓此事能就此抹平。殿下貿然去說要為父皇排憂解難,處置謀逆,殿下想想,父皇心中會如何想?楚王還是殿下的親叔叔,說不定殿下幼年時候楚王還抱過殿下,父皇今后想起來,只會覺得殿下您薄情。”
聽著季氏這番話,衍湘忽然覺得汗毛倒立,頗有些手足無措了。
季氏看著衍湘,道:“殿下莫怪我管得太多,盡管我與殿下之間夫妻情分如今也剩不了多少,但我還是晉王府的人,所以實在無法看著晉王府因為殿下一句話就這么被父皇猜忌上。我所說,也不過是為了我自己罷了,殿下愿意聽便聽,若覺得我所說的都是胡亂猜測,那也無妨。天不早了,殿下早些安歇吧!”
說完,季氏喊了外面的侍女進來,然后披了大氅,回自己院子去了。
衍湘聽了季氏說的這些,心中著實驚惶得很。可他又拉不下面子去問季氏要怎樣把這話圓回來,自己在床上獨自一人輾轉反側了一晚上沒能睡著,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進宮拜年時候還掛著兩只黑眼圈,讓皇后殷氏笑了許久。
“湘兒昨天是做了什么,遠看倒是像不知從哪兒來的一只大貓熊。”殷氏笑著說,然后看向穆承,又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也不用召見朝臣,不如擺個家宴,把皇子公主們都喊來,在這長寧宮好好熱鬧一番可好?”
穆承一笑,道:“這倒是好主意,便讓人把他們都喊來吧!”
殷氏點點頭,吩咐了身邊的宮人,便讓人去設宴再去請那些皇子公主。“湘兒過來陪母后坐一坐吧!”殷氏道,“眼看著長這么大,卻沒有從前貼心了。以前多喜歡挨著母后,連片刻都離不開。現(xiàn)在倒是端著一副大人的樣子,站得遠遠的。”
衍湘一聽這話,臉微微一紅,乖乖在殷氏身邊坐了,也不說話。
殷氏也不以為意,看向在底下站著的季氏,又道:“你一個人過來了,也不知道把你媳婦給拉上,可見是個不會疼媳婦的。越長大怎么越回去了?”
衍湘頓時窘迫得說不出話來,想要喊季氏過來,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好一個勁兒給季氏使眼色。
季氏微微一笑,道:“殿下只有在母后身邊時候心中便只有母后一人了,如兒臣這般,殿下便只知道一個勁兒使眼色讓臣妾自己圓回來了。”一面說著,她走到衍湘身旁坐了,看向殷氏,道,“母后,兒臣便厚著臉皮在這兒坐了,母后可別趕兒臣走。”
殷氏聽著她這樣說,頓時笑得開懷極了,道:“這可是比湘兒伶俐千倍萬倍了。”說著她看向穆承,又道,“北安侯如今在北邊,今年也沒聽說回來,明年回來述職時候陛下倒是讓他們父女見一見。”
穆承道:“這是自然的。”
說話間,宮中大大小小皇子公主已經到了。如今穆承膝下有十三位皇子,卻只有四位公主。四位公主如今最大的永安公主也不過十五歲,正是要說親的年紀了,最小的永寧公主才三歲,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
見過禮之后,穆承示意他們入席,自己則向殷氏笑道:“平常時候倒是不覺得,如今一看,竟是兒孫滿堂了。”
殷氏笑道:“這都怪你這個做父皇的粗心,平常都只知道國家大事,倒是把自家孩兒給忽視了。”說著,她看向了坐在穆承左邊的衍淮,道,“今兒家宴,太子可準備好紅包給弟弟妹妹沒有?”
衍淮一笑,道:“這自然已經準備了,還給父皇母后也準備了紅包,父皇母后可不要嫌棄簡陋才好。”
殷氏道:“那可呈上來看看,若太簡薄,母后可是不給你面子也要摔回去的。”
這一頓飯吃得格外和睦,有殷氏在其中調動氣氛,穆承也愿意配合做個好父皇的樣子,倒是吃出了一幅父慈子孝的溫情場面,一時間被楚王謀逆帶來的氣氛都似乎都已經散了個干凈。
宴席過后,殷氏陪著穆承慢慢地在宮中散步。身后長串的宮人跟著,卻鴉雀無聲,只有北風吹過時候呼呼的聲音。
“今天朕忽然想起了當年甄氏也生了一個女兒。”穆承忽然道。
殷氏一怔,過了許久才接話:“如今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死是活了。”
“你不喜歡甄氏。”穆承的語氣很肯定。
殷氏倒是一笑,道:“那不守婦道的女人,我不以為我有什么理由喜歡她。”
“她是你嫂子。”穆承如此道。
“只進宮一次就勾搭上了陛下您。”殷氏冷冷哼了一聲,“連同她生下的那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兒,我都看不上眼。”
穆承看了殷氏一眼,沒有接這話繼續(xù)說下去,只是又道:“過兩日我派衍淮去南邊見見阿衡。”
殷氏也樂得不說之前的話題,但說起楚王,又有些擔心:“衍淮我倒是不擔心,只是摸不清如今楚王到底是為了什么,若能說清楚了原委——陛下與楚王畢竟是親兄弟,有什么是說不清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