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01
江太太攏了攏散落的頭發(fā),微笑著對青年說:“老祖宗的墓碑,如果可以的話,麻煩陳先生幫忙準(zhǔn)備一下。我聽說墓碑的尺寸很有講究,我們也不懂這個。”
墓碑其實(shí)是包含在業(yè)務(wù)范圍內(nèi)的,陳嶺二話不說答應(yīng)下來。
送走了江家人,陳嶺頂著火|辣的太陽,一路小跑回小院子。院子里,趙迅昌的臉色很差,伸手掐住小徒弟的胳膊,把剛從面前經(jīng)過的人拽回到面前。
“你給我說說,江家那衣冠怎么會由你捧著!”
師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陳嶺不敢敷衍,連忙把當(dāng)時的情況仔細(xì)交代了一遍。
“你說衣服是自己飛到你頭上的?”趙迅昌也是頭一次聽說這種事,表情驚訝、詫異,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去,能參與到現(xiàn)場親自經(jīng)歷一遍。
陳嶺無奈道:“既然衣冠到了我的手里,出于規(guī)矩,肯定不能再丟給他人。”
趙迅昌打算給同門師兄弟交流交流這種情況,給徒弟灌下一碗去煞的符水,回到自己房間去打視頻電話。
陳嶺痛苦的吐著舌頭,苦著臉跑去廚房拿冰可樂,無論多少次,他都沒法將冒著煙灰味道的符水當(dāng)快樂水喝!
冰涼甜膩的液體淌過喉嚨,連續(xù)幾口后,符水的味道總算是進(jìn)到肚子里,不再往上反。
陳嶺如獲新生,放下罐子,滿足的的哈了一口氣,正想去問師父要不要也來了一罐,院門外響傳來一道女聲。
“你好,有人在嗎?”
腳下一轉(zhuǎn),陳嶺拎著空罐子走出去,丟進(jìn)大門邊的小垃圾桶,順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面色憔悴的女人,她頭發(fā)粗糙的扎在后面,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腳底穿著一雙軍綠的膠鞋。
陳嶺認(rèn)出她來,是村子里僅剩的住戶之一 ,張曉霞。
“張姐。”他笑著打招呼。
張曉霞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容牽強(qiáng),她緊張的抓著衣角來回搓,拘謹(jǐn)?shù)貑枺骸拔衣犝f,你們要在山上建陵園……我想來問問價錢。”
陳嶺哪能想到第二單生意這么快就上門了,趕緊把人請進(jìn)去。
因?yàn)榫o張,進(jìn)入客廳落座后,張曉霞一句話也沒說,兩腿并攏,雙手用力抓著膝蓋,近乎懇求的望向正在為自己倒水的青年。
“陳……”良久,她有些結(jié)巴道,“陳嶺,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dāng)然可以。”陳嶺沖他笑了笑,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
張曉霞的心情緩解些許,感激的雙手捧起溫?zé)岬乃S即想起什么,她的眼神黯淡下來,吞吞吐吐道:“我沒有多少錢,只有兩萬多塊……”近乎卑微的望著對面的人,“我想買一個遺體墓,小孩子用的,要不了多大。如果太貴的話,我可以分期,慢慢付清余款。”
“張姐,聽你的意思,是要給孩子遷墳?”張曉霞大約半年前才生下一個男孩兒,不幸早夭,孩子死時才三個多月,就埋在距離村子不遠(yuǎn)的荒地里。
陳嶺記得,那天他和師父抵達(dá)昱和山的那天,孩子才剛下葬不到一個月,張曉霞整天都在哭她可憐的孩子,不分晝夜的哭。
有那么兩天晚上,陳嶺生生被那哀怨的哭聲給嚇醒了。
張曉霞眼里的淚水滾落出來,“我也不想的,可我們家小寶的墳,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給掘了,我今早去看他才發(fā)現(xiàn)土被破開,棺材翻倒在地面上,尸體就橫在旁邊,連個遮蓋的都沒有……”
一想起那畫面,張曉霞又氣憤,又悲痛。
陳嶺追問:“小寶的遺體有損壞嗎?”
聽到遺體兩個字,張曉霞心里的傷口被觸動,落在膝蓋上的雙手猛地一抓,大聲慟哭出聲,撕心裂肺,聽得人揪心。
趙迅昌剛放下電話,就聽見客廳方向傳來聲音,帶著寵物鸚鵡轉(zhuǎn)悠過去,瞅見張曉霞那張蠟黃的臉時,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師父。”陳嶺仰頭喊人,往旁邊挪了挪。
趙迅昌坐到小徒弟身邊,低聲問道:“出什么事了?”
陳嶺搖了搖頭,從紙巾盒里抽出紙遞給張曉霞。
紙巾被淚水打濕,被張曉霞緊緊攥在手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的哭聲漸漸停歇。
張曉霞深吸口氣,苦笑道:“讓你們見笑了。”努力調(diào)整一番情緒,繼續(xù)道,“趙老先生,既然您和陳先生要在這里建陵園,一定懂得一些陰陽術(shù)法吧?即便不懂,那也一定認(rèn)識這方面的人。”
開陵園不是開公園,只負(fù)責(zé)栽樹種草就可以了,沒有幾把刷子,誰敢沾跟死人有關(guān)的晦氣生意。
趙迅昌喝了口茶,說:“略懂一二。”
“太好了,太好了。”張曉霞激動喃喃自語,隨即期盼的望兩人,“如果方便的話,能否請你們上我家先看看我們小寶?”
趙迅昌最近陪小徒弟再次清修,快閑出屁來了,聞言立刻拉住小徒弟的胳膊站起來:“可以。”
張曉霞家住在西北方向,距離村子里其他住戶非常遠(yuǎn),令人驚訝的是,她家旁邊不知何時起了一棟大別墅。
隔著老遠(yuǎn),陳嶺就看見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趴在頂樓露臺的金屬欄桿上。
趙迅昌抬手拍在小徒弟后腦勺上,“瞎看什么!”
陳嶺小聲說:“我怎么不知道村里還有小別墅。”
張曉霞也看見了那個女人,突然停下,只見她兩只手用力攥成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種緊繃而仇恨的狀態(tài)。
“那棟剛建好沒兩天,聽說是什么鋼結(jié)構(gòu)組裝別墅,才不到十天就修好了。”張曉霞用力呼吸,克制著翻涌的情緒,繼續(xù)道,“住在里面的是一位女士,姓高,聽說是身體不好,來這兒靜養(yǎng)的。”
陳嶺:“……”
靜養(yǎng)不去山林別墅,不去療養(yǎng)院,而是來這荒郊野外?
趴在欄桿上的女人,拉了拉太陽帽,纖細(xì)的手臂叉著腰,看見什么,她忽然站直,側(cè)臉朝三人方向看來。
陳嶺腦子里精光一閃,這是之前拍過他肩膀的那個陌生女人!
“師父,我見過她。”陳嶺跟趙迅昌說。
趙迅昌瞇了迷眼,沒有順著話問,而是說:“先去張曉霞家看看。”
張曉霞的婆婆身體一直不好,又因?yàn)樾O子的夭折心力交瘁,沒撐幾天就撒手人寰。張曉霞本來打算將家里收拾一番,就去城里找丈夫的,如今小寶的墳突然被毀,家里亂糟糟一團(tuán),她也沒有閑心收拾,許多東西都散在院子里,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尷尬的將擋路的東西撥到一旁,她領(lǐng)著兩人進(jìn)門,倒了兩杯水后便起身去到里屋,抱出一個襁褓。
孩子明明已經(jīng)死了,她卻還當(dāng)是活的,橫抱的動作輕柔如水,生怕驚擾了寶寶。
小心翼翼的將襁褓放到沙發(fā)上,將其拆開,露出里面閉著眼,寧靜安睡的兒子。
尸體居然沒有腐爛,面色青白,嘴唇發(fā)黑,臉頰上沾著一點(diǎn)墳地帶出的泥土,胳膊和腿上有幾條怪異的深紫色痕跡,似是被人用力掐出來的。
這就是張曉霞悲痛欲絕的原因。
孩子生前遭受病痛,死后仍舊得不到安寧。
死而不腐可不是好現(xiàn)象,陳嶺心里疑惑,卻不忍多看,總覺得下一秒,那孩子會睜開眼睛,吃痛的大哭出來。
趙迅昌問:“報(bào)警了嗎?”
張曉霞愣了下,抹著眼淚點(diǎn)頭,哽咽道:“報(bào)了,村子里沒有監(jiān)控,什么也查不到。警察做了筆錄就走了,然后告訴我說,陳先生要在昱和山建陵園,讓我來問問,看能不能把孩子重新安葬到陵園內(nèi),說是有人看著,比埋在荒地里更安全。”
趙迅昌扭頭看向自己的徒弟,“看出什么來了?”
陳嶺面頰微紅,覺得自己有點(diǎn)太菜了,老老實(shí)實(shí)地?fù)u搖頭:“暫時沒有……”
張曉霞小心翼翼地把襁褓裹回去,重新將孩子抱在臂彎中,“我知道找出掘墳的人是奢望,所以眼下,我只希望兩位能幫我安撫一下孩子的亡靈,再重新下葬。”
“你孩子死后,魂魄并未離開,這件事你知道嗎?”趙迅昌突然開口。
陳嶺驚訝,重新看向小寶,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總覺得這具死嬰會哭出來了,是因?yàn)槭w上有濃重的尸氣和陰氣。
這是魂魄盤踞不散才有的情況。
夭折的嬰孩新出生不久,對陽世的好奇和留戀最重,很容易在死后彌留不肯離去,長時間的附在自己尸體上,隨著怨氣越發(fā)深重,就會變成充滿煞氣的嬰鬼。
而陰煞之氣滋養(yǎng)了嬰鬼的載體,使得尸體長久不腐。
陳嶺從兜里掏出三清鈴,鈴鐺雖然沒響,但一直在幅度輕微的震動,這說明它感覺到了鬼物的陰氣,卻沒能感覺出能傷人的煞氣。
這說明小寶的魂,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