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0)
    已經(jīng)深夜,法醫(yī)實驗室里,高棟站在這塊拼湊起來的青石板前默默無語,過了許久,招呼一旁的陳法醫(yī):“查出石板是從幾樓掉下來的嗎?”
    “還沒,不過明天應(yīng)該就有結(jié)果了。”
    “石板的長寬和重量分別多少?”
    陳法醫(yī)拿過一份報告,讀著:“長度是85公分,寬61公分,重63斤。”
    高棟點點頭,現(xiàn)在首先能確定的一點,胡海平即使是死于謀殺,兇手也是站在擋雨板上把石板扔下去的,不可能站在窗戶以內(nèi)的位置。
    重達63斤的石板,光抬起來就很費力了,更何況建筑外還有延伸一米多的水泥擋雨板,把石板舉起向前拋出一米半,那是大力水手的能力,普通人壓根辦不到。
    高棟抿抿嘴:“石板長的一邊都有玻璃膠的痕跡,看樣子石板原來是固定立在建筑外面的水泥擋雨板上的。”
    陳法醫(yī)點點頭:“等明天天一亮,我們再去樓上查一遍。”
    高棟道:“對了,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塊石板原本就不是固定的一塊?”
    陳法醫(yī)湊近石板,翻來覆去仔細看了一遍,道:“老大,還是你看得仔細,石板原本就裂成了四塊,這里幾條裂縫都是貫穿的,四塊石板應(yīng)該是用建筑膠水粘合起來的。大概是裝修用的瓷磚膠,瓷磚膠專門粘合石材,強度很大。”
    破裂的石板上,可以清晰看到有幾條貫穿性的紋路,把石板分成了四塊差不多大小的石板,后經(jīng)人用瓷磚膠相互黏貼,重新貼回成一整塊石板。瓷磚膠很牢固,所以這塊石板落到地上時,斷裂成了幾塊,而此前已經(jīng)裂開后重新粘合的地方,不少仍處于粘合狀態(tài),并未裂開。
    高棟道:“還有一點,你看,這塊青石板的一面用油漆刷成了土黃色。”
    “是這樣,可這有什么問題嗎?”
    高棟苦惱地搖頭:“從目前的情況看,有幾個疑點。第一,他們這座樓上怎么會冒出一塊青石板?第二,石板是拿來做什么用途的?第三,石板上的玻璃膠有什么用途?第四,石板為何原本就處于斷裂狀態(tài),又是誰用了瓷磚膠把石板黏合一起的?第五,石板的另一面為何要用油漆刷過?”
    陳法醫(yī)謹慎地開口問:“老大,你是懷疑這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一場謀殺?”
    高棟不露態(tài)度地看著他:“你說呢?”隨后平淡地笑了下,“現(xiàn)在王寶國案子正處風(fēng)口浪尖,如今胡海平死了,對外我也只能說這是場意外。”
    “我還是之前的觀點,我從來沒聽說過會有這種謀殺方法。你站在樓上,看著謀殺對象走到樓下時,突然投個重物下去砸死他。這種謀殺手段太不靠譜,成功率太低,一旦沒砸死后果很嚴重。”
    “可如果不是謀殺,那么這塊石板的疑點——不,現(xiàn)在還不能說是疑點,而是不同尋常的地方太多了。這不是一塊普通的青石板。如果是個花盆,或者一個煙灰缸掉下去,剛好把胡海平砸死了,那么非常合情合理,完全符合意外事故的判斷。可兇器是塊大石板,樓層里哪冒出一塊青石板?”
    陳法醫(yī)咳嗽一聲,道:“老大,可是你想啊,如果真是有人投下這塊石板砸死了胡海平,他哪來這么好的眼力勁?石板從扔下到落地有個時間,哪有這么巧合,兇手想把石板扔下砸中胡院長,扔下時,兇手就能保證剛好砸中他呢?石板的寬度不過60多公分,下落時也未必是水平落地,一般經(jīng)驗,分量重的一頭下傾,因此石板落地角度是傾斜的,我估計水平的投影寬度大概也就四十公分左右。也就是說,胡院長必須不偏不倚,在石板落地的一剎那,剛好站在這個寬度四十公分的狹窄區(qū)域內(nèi)。他多走出四十公分,或慢走出四十公分,石板就砸不中他,即便砸中也未必是砸死。如果那樣一來,胡院長豈會放過兇手?這后果想必兇手也一定知道。”
    高棟給出了一個假設(shè):“這很容易做到,比方兇手在樓上喊了句‘胡院長’,那么按照人的本能,胡海平自然會停下腳步抬頭朝上看,天降石板正中他腦門。”
    陳法醫(yī)尷尬笑了笑,他沒想到高棟會勾畫出這樣“奇思妙想”的犯罪主意。這個假設(shè)雖然可能,但他想象那個場景,就覺得很滑稽。別人喊一句你的名字,你一抬頭,莫名其妙落下個巨大石板把你砸扁,這種劇情很難會發(fā)生在現(xiàn)實里。
    高棟思索片刻,又搖了搖頭,否定自己的假設(shè):“我剛才說的也不靠譜,如果樓上有人喊你一句,你一定是退后幾步朝樓上看的,站在離水泥擋雨板一步之遙的地方是看不見樓上的。況且你喊一句‘胡院長’,也不能保證胡海平一定會停下腳步往上看。現(xiàn)在咱們也是瞎猜,還是等明天的勘查結(jié)果吧。但愿這案子就是場意外吧。”他抬眼,顯得有幾分疲憊。
    ※※※
    早上第一節(jié)上完理科班的物理課,顧遠回到辦公室,朝一旁的理科班班主任問了句:“魏老師,陳翔今天沒來上課?”
    魏老師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教師,皺著眉嘆氣:“小顧老師你昨晚不在,不知道情況吶。昨天下午陳翔請假回家,結(jié)果到了晚上就被派出所抓了。”
    “什么!”旁邊的幾個不知情老師也都圍了過來。
    魏老師愁眉苦臉道:“也不知道陳翔怎么搞的,昨天晚上去城管隊鬧事,還把一名城管隊員咬傷了,結(jié)果他被派出所抓走,關(guān)到現(xiàn)在。昨天很晚派出所電話打到學(xué)校,說了情況。”
    顧遠急著問:“現(xiàn)在人在哪?”
    “還在派出所關(guān)著,劉老師早上去派出所了,等他回來才知道具體情況。”她口中的劉老師是高二年級的年級組長。
    顧遠心事重重,走出辦公室,來到教學(xué)樓下的空地處,掏出手機。他想了想,還是不給葉叔打電話了,避免警方查葉叔通訊記錄時注意到他這個人,猶豫片刻,他撥了派出所的值班電話:“喂,你好,我是葉叔的侄子,請問葉叔在單位嗎?”
    “哦,是顧老師吧?葉叔開會去了,有什么事嗎?”
    “是李警官!”顧遠聽出了對方的聲音,他過去曾去過派出所幾次,認得里面的幾個人,忙接著道,“是這樣的,李警官,我一個學(xué)生昨天晚上被抓了,我想問問他怎么樣了?”
    “陳翔是你的學(xué)生?”
    “對。”顧遠語氣很焦急。
    “他現(xiàn)在還在后面拘留室里關(guān)著,前面你們學(xué)校的一位老師已經(jīng)來過。這學(xué)生真是不懂事啊,昨天晚上一個人跑到城管隊鬧事,還把人給咬傷了。”
    “李警官,他什么時候能放出來?”
    “這個目前恐怕很難,這件事情鬧得不小啊——”
    顧遠著急打斷:“把人咬傷了賠醫(yī)藥費,還會怎么樣?他畢竟還是個學(xué)生,你們能不能通融一下?”
    “他咬傷的是誰你知道嗎?他把城管局的一名副局長給咬了。”
    “啊!”顧遠顯然沒想到陳翔闖出這么大禍,竟然把城管局的副局長給咬了,忙道,“傷得厲害嗎?”
    “很厲害,整個耳朵差點被咬斷,鮮血直流,人還在醫(yī)院呢。”
    “他為什么昨晚會跑到城管那邊去?”
    “說來這學(xué)生也太沖動了,昨天下午城管上街處理違章流動攤點,這學(xué)生媽媽是個賣鹽水雞的,被城管抓牢要沒收推車,結(jié)果他媽拖著車逃跑,摔了一跤,手摔傷了,車子還被沒收。陳翔傍晚接到家里電話,請假回家,知道事情后,一個人不聲不響背著家里人找到城管,想把車子要回來。后來就在城管隊里跟人發(fā)生沖突,他們的一名副局長出來勸架,被陳翔咬住了耳朵不放,被拉開后耳朵就掛在頭上,差點沒掉下來。”
    顧遠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問:“陳翔會怎么處理?”
    “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們查了他身份證,今年已經(jīng)年滿十八周歲了。城管那邊要我們按照刑事案件處理,說他尋釁滋事,擾亂政府部門正常辦公,搶奪公有財產(chǎn),故意傷人罪。我們考慮到他畢竟還是一中的學(xué)生,不懂事,而且年輕人沖動。所以案件暫時報到了縣局,等縣里面的意見。”
    顧遠站在原地,身體忍不住顫抖,尋釁滋事,擾亂政府部門正常辦公,搶奪公有財產(chǎn),故意傷人罪,任何一條罪名都足可以改變陳翔這孩子的一生。
    他能體會陳翔昨天的心情,當?shù)弥赣H推車被收走,母親在逃跑過程中一跤摔傷,這個文質(zhì)彬彬的好學(xué)生涉世不深,在青春期荷爾蒙的沖擊下,孤身一人來到城管隊,想把推車要回來。城管隊哪會讓你這么一個學(xué)生就把推車拿回去,一定是拒絕的。雙方最后一定發(fā)生了言語沖突,轉(zhuǎn)而發(fā)生肢體沖突。一個瘦弱的學(xué)生,面對一群成年人,他在肢體沖突中,哪能考慮到這么多,這時候,人本能的動作“咬”就出現(xiàn)了。可是他咬的不是別人,而是城管的一位領(lǐng)導(dǎo),并且差點把對方的耳朵給咬掉了。
    歸根到底,僅僅是少年人的一次沖動。年輕的時候,誰都沖動過,可惜你的沖動對象錯了,是一個你根本無法匹敵的對手,比你厲害一百倍的家伙。
    可是,如果僅僅因為少年人的一次沖動,而斷送他原本充滿遐想的人生前程,這應(yīng)該嗎?
    顧遠真的很心痛,他犯罪時沒有心痛,他殺人時,他看著石板落在胡海平頭頂開花時,心里沒有任何的憐憫,沒有任何的波瀾,甚至可以說處于他意料之外的平靜,這份平靜中還帶了一分快感。
    可是此時此刻,當?shù)弥约旱膶W(xué)生發(fā)生了這種事,他就像那塊突然失去支撐的青石板,順著重力直直往下墜,頃刻間就要摔得四分五裂了。
    他不是一個通常道義上的好人,可他是個實在的好老師。
    顧遠沉默了一瞬,忙道:“多謝你了李警官,如果葉叔回來,麻煩跟他講下給我回個電話。”
    “好的,不過這案子葉叔大概也幫不上什么忙,我建議你找你們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讓你們領(lǐng)導(dǎo)找教育局,再找公安局和縣里面的領(lǐng)導(dǎo)商量看看,是不是有通融的辦法。”
    “恩,謝謝你了。”顧遠疲倦地掛下電話,開始尋找對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