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見面
檀聞舟讓綠蕪和藍蕊留在府里,并告訴她們,如果在她離開京城的日子,府中驟生變故,就和聞鶯一起,拿著她給她們的荷包去找燕王,燕王會給他們一處容身之地。
期間她交代了聞鶯許多,如果燕王府呆不下去,就去紅袖招找柳娘和李敦逸,他們二人是檀聞舟在京城為聞鶯準備的最后一道底線。
只要撐住,等著她回來,一切皆有機會。
大胤律法有一點好,只要不是武將,手中沒有兵權(quán)的文官,無論犯下何種大罪,都不會牽連到親族。聞舟并不會因為檀珩的事情牽連到自身,最多以后的仕途沒有那么順利罷了,不過后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她還未離京,父親忽然生了場風寒。
一連多日告假在家,連院門都鮮少出來。
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檀聞舟終是叩響了橫亙在父女倆之間已久的門扉。
“進來吧。”
檀聞舟推開門,剛一進屋,便被濃郁的藥氣熏得忍不住皺眉。ωωω.ΧしεωēN.CoM
檀珩看了她一眼,繼續(xù)擺弄手上的東西,溫聲道:“藥味是太重了些,去把窗戶打開些透透氣吧。”
檀聞舟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道:“還好,父親身染風寒,還是不要吹風的好。”
檀珩隨意的點點頭,似乎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手上。
那是一只初見雛形的蜻蜓,葦草在手中翻飛,逐漸初具了蜻蜓翅膀的模樣。
“父親怎么有興致做這樣繁瑣的玩意兒?”檀聞舟看得入迷,忍不住笑問道。
檀珩也勾起嘴角,年過四旬,卻依舊姿容昳麗,他低聲道:“編好了給你,給你戴在身上,一路遠去,免得你一人孤獨。”
明明是一句關(guān)心安慰的話,聽在檀聞舟的耳朵里卻莫名透出一股涼意,她艱難開口:“多謝父親。”
半天坐在原地,再也擠不出半個字。
臨近期限,檀聞舟終于決定動身啟程,臨行前,她找到檀聞裕。
檀聞裕見到她,愣了半天,隨即臉上的神色冷了下來,企圖用冷漠來掩飾心虛。
“你怎么來了?”他淡淡問道。
“我為什么不能來?”檀聞舟微笑,“我以為我們還是堂兄弟,我要走了,所以有些話想跟你說。”
長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都是朝中的同僚,基本都互相認識,有的看見二人這樣面對面站著,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打了招呼,等走遠了才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你現(xiàn)在朝廷的得力官員了,一入仕就做了六品官,燕王也視你如心腹,和我這樣的刀筆小吏有什么好說的?你還是多操心你的轉(zhuǎn)運使差事吧。”檀聞裕現(xiàn)在渾身都是刺,心里想了七八分,說出來便有九十分,他看著檀聞舟幽深明亮的目光,只覺得后背一陣發(fā)涼,抬腳往前兀自走去。
檀聞舟對這些刺人的話置之一笑,她和檀聞裕并排而行,輕聲道:“所以你就從我爹的書房里偷走那些可以證明他有罪的證據(jù),送給了皇后?”
檀聞裕驟然頓住,寒意透骨,如同蝮蛇吐著信子爬遍他的全身。
他轉(zhuǎn)頭冷聲對她道:“你胡說什么?瘋了吧,我可沒閑工夫在這里與你胡攪蠻纏。”
“皇后給了你什么好處呢?我猜猜?錢?權(quán)?他是不是還許諾你,等我爹下馬后,就擢升你?”檀聞舟面色如常,甚至于其中有微微嘲諷的笑意。“魏如臨好大的手筆,一人就包下了紅袖招最大的雅間,專門接待阿兄,想來那一頓,吃的比宮宴還好吧。”
檀聞裕后背顫抖,聽到魏如臨三個字時,整個人如泄氣般,恍惚道:“你都知道了?”
檀聞舟點點頭,繼續(xù)道:“你說我一入仕就是六品,那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過的如芒在背,被人針鋒相對?況且我做幾品也是我應(yīng)得的,我恩科及第,為何不配?”
檀聞裕后背冷汗涔涔,他喉頭一緊,雙手緊緊握拳,忽然大聲道:“夠了,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你和你爹,還有我爹我娘!還有柳......你們總是這樣一副嘴臉!行了!我沒用!”
他漲紅了臉,眼中滿是怨憤與不甘,惡狠狠的瞪著檀聞舟,像是要將她吃了一般,他破罐子破摔,咬牙道:“你想怎么辦隨你吧,我一條賤命,死就死!”
檀聞舟一直靜靜地看著他,一直看著他,直至他再也承受不住,強撐著的肩膀垮了下來,他驟然轉(zhuǎn)過臉,避開檀聞舟的目光,眼里的淚掉落下來。
他就是一個這樣懦弱的人啊,柳娘和爹娘都說的沒錯,她看不上自己是應(yīng)該的,可惜自己還不如一個青樓女子,又害怕又不甘心,咬著那些事情不愿意松開。
檀聞舟心里暗暗嘆了口氣,說出自己準備許久的話:“你知道是誰告訴我你做的這些事嗎?”
檀聞裕愣住,心里忽然有了一絲猜測,卻不敢開口。
“你猜的沒錯,是皇后,你也應(yīng)該能猜到,皇后為何要將你的事情告訴我吧。”檀聞舟笑了笑,道:“阿兄,我父親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不欲為他辯解,但是我覺得至少你不會,甚至不應(yīng)該,為了這樣的目的去做這件事,她就是想看到我們親族反目,自相殘殺。”
檀聞舟隱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覺用力,指甲深深的掐進手心,只有絲絲痛楚傳來,她才能保持臉上平靜的笑。
說不難過難過是假的,她的表親遠在千里之外,京中只有這一個堂兄,可是堂兄卻可以為了錢和權(quán)勢去委身皇后?難道普天之下,只有皇后和蕭家才是唯一的靠山么?
皇后自然不曾告訴過她有關(guān)檀聞裕的任何事,卻好在被她說中。
檀聞裕聲音顫抖道:“我......”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心中滿腔怨怒化為潑天的悲戚,最后似哭似笑。
原來,連原本以為賞識自己的皇后和蕭家,也僅僅是把自己當成猴來戲耍。
檀聞舟看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于心不忍,嘆了口氣道:“你以后想怎么辦?”
其實這句話時檀聞舟自己問自己的,但是此時此刻,她將問題拋給了檀聞裕,等著他的答復。
檀聞裕怔愣一下,道:“你......不怪我?”
檀聞舟恨鐵不成鋼道:“現(xiàn)在怪你有何用?到底我們才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族,皇后明明就像看我們鬧成一鍋粥,難道我還要如她的愿么?柳娘的事情也是,你若是缺錢直接找我就好了,況且柳娘何時是那樣貪財之人,她若是為了錢財可以不顧一切,當初就不會燒了你母親帶給她的東西,你知道那一日,你母親如何奚落侮辱她的嗎?你母親嫌棄她不是處子,可是她不是處子又是誰造成的呢?還不是你!若不是你與她未成親便在一起,你母親又為何會借這事發(fā)揮?你若是處理好你母親與她的事情,柳娘如何會心死,將你的東西全扔回給你?”
檀聞裕身子微微顫抖,后退幾步,無盡的懊悔與羞愧幾乎將他溺斃,顫聲道:“我......”
臉色漲得通紅。
他忽然深深一拜:“多謝,我糊涂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