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心
她雖然年紀不大,卻從小在這些混跡官場的長輩身邊周旋,聽到父親反問,她的心里已經(jīng)隱隱有了答案,她輕聲問道:“兗州和青州有人私吞稅銀?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檀珩不語,似是在斟酌該如何組織好語言,才不至于讓她驚掉下巴,畢竟那些人都是檀聞舟少年時敬仰的長輩。
半晌后他緩緩開口:“你想對了一半,確實有人私吞稅銀,卻不只是地方官,他們還沒這個膽子全部吞了,現(xiàn)在的朝堂里分了三派,一派衷于革新,一派傾向保守,還有一派自詡清流,珍惜羽毛,一有爭論就做起了縮頭的王八。”
他喝了口茶,繼續(xù)道:“當時的顧老少說收了有七八百萬兩稅銀,回來時卻發(fā)了三條船,一條載著三百多萬的稅銀去了顧老的老家——雍州,一條載著二百多萬兩去了前內(nèi)閣首輔高照的老家——徐州,剩下的一百九十多萬兩則被載到了京城。當時臨安郡王大婚,宮中卻遲遲湊不齊修繕府邸的費用,就等著這批銀子進京了。說句難聽的話,陛下雖說坐擁四海九州,實際上無事不能不靠臣子,哪怕是宮中要用錢,真正能用到也要朝中那幾個關鍵人物的點頭,至于為何只有顧老去了才能要到銀子......”他頓了頓,“你到時候若是進了翰林院,查閱一下這些地方官員的人物志便能發(fā)現(xiàn),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高照有些關系。幾乎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門生,而且,顧老的女婿正是高照的內(nèi)侄。”
“若是別人去,那兩州上下估計一兩銀子也不會給他吐出來,只有顧老去了,他們才不敢私藏,吐出了大半,一山不容二虎你知道吧?這種話你聽聽就罷了,只有一只老虎在山上,幾天不就把牛羊狡兔吃完了?”
短短幾段話,檀聞舟覺得自己地認知被顛覆了許多,直到檀珩提醒她,她才從最后這句話里回過神來。樂文小說網(wǎng)
“不提這些了,今日聞舟沒去上學?睡得可好?聽春娘說你這幾日總是睡不踏實,天不亮就醒了。”
檀珩溫和一笑,關切道。
檀聞舟笑笑:“眼見就要考試了,孩兒不敢貪懶。”
檀珩欣慰地點頭,還是不忘囑咐一句:“天大地大大不過自己的身子,不必太過勞累,今年考不上還有以后。”
檀聞舟點頭,想了想這才開口提出自己先前醞釀許久的想法。
她想讓檀聞鶯也一起進家塾聽先生講課。
檀珩先是一愣,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這樣想?”
檀珩有些為難:“畢竟是后院的女眷,男女共處一室怕是不方便,再者春暉堂里還有別家的子弟,萬一......”
“父親放心,到時候多設幾道屏風,再多派幾個丫頭小廝看著,出不了事。”
檀聞舟越發(fā)覺得這個妹妹驕縱無禮了,卻沒有直接對檀珩說出來,免得惹他們不快。
雖說有蓉姨娘看著聞鶯每日做做女紅針線,但是不讀書還是不成,而且不能只讀女誡這種書,連著四書五經(jīng)和經(jīng)史子集都要會一些才好,她雖然沒有機會像自己一般能隨意出入明堂,參加科舉,但是讀萬卷書如行萬里路,有總比沒有好。
更重要的是,整日跟著蓉姨娘,學的只能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心思。
不能再像前世一樣,等屠刀落在了頭上卻還束手無策,只能困在高閣里做待宰的獵物。
用了晚飯,錦麟閣里燈火通明,檀聞舟把蓉姨娘送來的兔毛圍脖圍在脖頸上,對著鏡子端詳,春娘把它拿在手上仔細瞧了瞧,針腳細密嚴實,可見確實是下了功夫的。
檀聞舟突然想起荷包,又想到了那夜遇到燕王的事情,思緒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飄到了檀聞鶯身上。
聞鶯可別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次日一早,檀聞舟剛洗漱完,就聽到院外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
綠蕪支支吾吾地站在門口,似是攔著誰不讓他進來。
女孩子特有的黃鸝般的音色透過門扉傳進她的耳朵里:“阿兄!阿兄!”
檀聞舟嘆了口氣。
她真是有些后悔了,檀聞鶯簡直比家塾里的先生還要讓她頭疼。她朗聲叫綠蕪放她進來,檀聞鶯這才進得了院門,一進房間,她就“噔噔蹬”地跑到檀聞舟面前,撅著嘴哼道:“阿兄!我聽姨娘說明天開始我就要和你一起去家塾上課了,是不是?”
見她不說話,檀聞鶯湊上來仔細打量她的表情,馬上若有所思道:“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哥哥你為什么要我也去陪你們一起上課嘛?每天天不亮就起來也太累了!女孩子不睡足覺是會變成黃臉婆!”她跺了跺腳,糯糯道。
你‘阿兄’我早起了這么多年,豈不是黃臉婆里的黃臉婆?
檀聞舟心里默默想。
而且,昨夜里剛在錦麟閣里和父親商量了這件事情,今日一大早居然就被芙蓉閣知道了。
她默不作聲地瞧了一眼院里正在打哈欠地青萍。
還真是殷勤。
檀聞舟耐心和檀聞鶯解釋:“駁回,還有,不是陪我們念書,是給你自己讀書。”
檀聞鶯更難受了,抓著她的手臂,扭著身子撒嬌起來:“我不喜歡和那些男人呆在一塊,尤其是那個江子麟,我聽素素說了,她這個哥哥一向不學好,又愛沾花惹草,名聲比屎坑還臭。”
“別整天把什么屎尿屁的掛在嘴上,難聽!”
檀聞舟不聽她狡辯,忽然“啪”的一聲,一個寶藍色的小物件從她的袖子里掉了出來。
檀聞鶯心狠狠跳了一拍,生怕被哥哥看到,趕緊蹲下來想藏起來,卻慢了一步,檀聞舟兩指捏住這只丑荷包,有點嫌棄地打量著它。
布料是上好的云煙細棉,但是這繡工實在不敢恭維,和檀聞舟自己有的一拼。
說來奇怪,她和聞鶯似乎對于刺繡這一塊屬實沒什么天分,但是檀聞舟好歹是從小當男孩子養(yǎng)大沒學過刺繡,聞鶯卻是從小有蓉姨娘教導的,怎么也能繡得這么難看呢?
歪歪扭扭的兩只鴨子臥在水面上,很是猥瑣。
可是下一刻,檀聞舟臉上的笑容凝住了。
檀聞鶯心虛地低下頭。
荷包的內(nèi)里用金色的線歪歪扭扭地繡著元修兩個小字。
這丫頭!
她簡直快被檀聞鶯氣笑了,若是被外人撿到了,豈不是又是數(shù)不清的風言風語?
檀聞舟地太陽穴突突地跳,她揉了揉眉心,算是知道了:這丫頭就是太閑了!
知道她是個性子灑脫熱烈的,哪想到這樣豪放,竟然直接在貼身的荷包上繡上燕王的名字,檀聞鶯臉色羞紅,喃喃道:“我閑來無事做著玩兒的。”
“做著玩?難道不是因為燕王會去參加你們那勞什子詩會,才特地做的,想巴巴地貼上去送給他?”檀聞舟繼續(xù)道:“結(jié)果你去盛裝打扮去了之后,發(fā)現(xiàn)你的意中人并沒有來,所以荷包也沒送出去,想著下次再給他,是不是?”
“你不會想著帶在身上等著下一次機會好送給他吧?”檀聞舟狐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