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那一天的誤解，她也不會提出要他成為她的人的說法，也不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樣的局面。
    她始終不明，他到底和她師父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會讓她有那樣的錯覺，仿佛面對的就是師父，勾起她埋藏久遠(yuǎn)的記憶，勾起她遺忘的心痛，那樣的酸澀和懷念，百感交集。
    風(fēng)華慢慢轉(zhuǎn)身面對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睜開半斂沉黯的灰眸，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若馨。
    對上風(fēng)華眸瞳的瞬間，若馨發(fā)現(xiàn)了異樣。
    他那雙近乎黑的暗灰眸瞳恍然間幽光流轉(zhuǎn)，與此同時，如同那日初見時的感覺，莫名的情緒如潮汐涌上心頭。胸口處酸悶的痛意和萬般的惆悵，在這一刻無限蔓延。
    暗沉的眸色漸漸變淡，讓人迷幻的眸瞳，變成銀灰的色澤，仿佛深深的漩渦，吸納著一切，深得看不到底。
    那樣的神采，不是風(fēng)華隔絕千里的清冷，也非靜女漾漾風(fēng)情的柔媚，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詭魅妖異。讓人窒息的雙瞳，流光瀲瀲，像是泠清的月華，可望而不可及，又像是詭艷的妖花，蠱惑人心。
    一種讓人欲悲欲痛的情感漸漸濃郁，在心底流竄著。
    一幕幕影像涌上腦海，全是她壓抑深埋在心底最深的情感，有對婆婆的，有對師父的，有對風(fēng)華的......
    這樣的感覺比之當(dāng)日更強(qiáng)烈了幾分，讓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
    與此同時，她也終于想明白了。
    柯藍(lán)國神使的幻惑術(shù)。
    原來如此......
    若馨使勁控制內(nèi)息，努力擺脫著風(fēng)華眸瞳的控制，在她掙脫，收回心神的剎那，風(fēng)華的眼睛也恢復(fù)了正常。
    若馨目不交睫地盯著風(fēng)華，蒼白的臉上冷汗涔涔，卻是笑容滿面。
    很早很早，她就懂得越是失敗，越是難過，就越是要笑。
    笑給對手看，證明她沒有被他們打倒；笑給她在乎的人看，不要他們?yōu)樗龘?dān)心；笑給自己，告訴自己，她還沒有悲傷到笑不出來，事情還不算最糟。
    心已經(jīng)疼到再沒有知覺，被傷得體無完膚，她不知道自己竟然還能笑出來。
    “真好，原來是柯藍(lán)神使的幻惑術(shù)。”若馨笑若春風(fēng)。
    幻惑術(shù)，神使的天生之能，他能用眼睛眩惑，能勾起對方心底最深的情感，產(chǎn)生一種幻象。如同百年前卜氏一族為皇族祈福承災(zāi)，柯藍(lán)國亦有守護(hù)其國的神使，只是他們的神使皆是出生皇家。
    她倒是沒想到，她不僅遇到了敵國皇子，甚至遇到了白氏祭司的勁敵。
    也難怪三王爺會被整得人不人鬼不鬼，以風(fēng)華之能，即便沒有武藝傍身，要想對付平凡人，不過是彈指一揮的小事。
    “如此說來，我還不算輸?shù)锰珣K。”若馨笑然以對，不見絲毫悲傷，“你的感情只為一場報復(fù)的騙局。而我的感情，只是在幻惑術(shù)迷惑下的一種錯覺。”
    風(fēng)華臉色微變，身子也微不可見地顫了一顫，他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始終帶笑的若馨。
    “恐怕我說什么你都不會相信吧，我并非要為自己辯解，只是不想蒙受什么不白之冤罷了，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我只想告訴你。我與靜女無怨無仇，讓她落入劉應(yīng)德手中，是意外，也確實是我的錯，我也為這件事，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我的確不是個善人，可我行事但求無愧于心，該彌補(bǔ)的我也彌補(bǔ)了。”最后看了一眼風(fēng)華，若馨轉(zhuǎn)過身去。
    跨出門檻之時，若馨停下腳步，暖暖揚(yáng)起的唇角，卻無笑意，“如果你還要對付，盡管沖我一人來，若是牽連了我的族人，我定不會饒過你。”
    風(fēng)華沒有阻攔，任若馨走出屋門，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動也沒動，靜靜地靠在窗扉上，閉上眼。
    青衣站在門外的院子里，扶著樹干看著她自面前走過，目光極其復(fù)雜，有猶豫有掙扎有愧疚。
    青衣必也知道風(fēng)華的報復(fù)，想到了他曾對她的兩次祝福，只覺諷刺。
    沒有回頭，她離開了清和坊。
    她不擔(dān)心風(fēng)華會將白家村的秘密告發(fā)出去，白氏畢竟曾是為護(hù)國一族，當(dāng)今天子算得上一個有遠(yuǎn)見的圣君，滅白氏祭司不如利用他們。綢繆失了天玄，柯藍(lán)神使能力分散，如今靜女已死，風(fēng)華唯其一人。三國力量勉強(qiáng)對峙，若讓東衡重新得了白氏祭司的輔助，平衡必將再次被打破。
    ＊＊＊＊＊＊
    月色冷幽，斜照孤村，白家村里一片寂靜，寧靜祥和中也顯出幾分蒼涼。
    入夜時分，若馨待眾人入睡，一個人出了屋子爬上房頂，單手枕在腦后，靜靜地仰躺著。
    回到白家村后，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她不想白容他們擔(dān)心，也不想引起村民的騷動。
    閉上眼，放空了思緒，睜眼望見冷月，卻又不自覺想起那個曾經(jīng)如同清冷明月的男子。
    風(fēng)華，風(fēng)華，這個流轉(zhuǎn)在舌尖，曾經(jīng)甜暖入心的名字，從頭到尾都只是騙局嗎？
    她的愛是錯覺還是真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或許起初確是受了迷惑之故，后面卻是真的動了心......
    她輸了，輸?shù)靡粩⊥康亍?br/>     夢破春醒，真道是傷人。
    摸了摸小腹，里面的小生命還沒有動靜，悄然無息，好象從未存在過。
    也罷，反正終究是要為白家村生一個祭司的繼承人，不是那個人的，也會是其他人的。
    都一樣
    都一樣啊......
    “喀”細(xì)微的聲響在身旁響起，若馨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穿著玄色長裳，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的男子。
    “姑娘。”白容輕輕躍到她身旁坐下。
    若馨雙手撐著身下的青瓦坐了起來，“睡不著嗎？”
    白容搖頭，目光落在若馨帶笑的臉龐上，開口道：“姑娘從萬春縣回來后，心情好象不好。”
    “是嗎？”若馨摸了摸臉，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
    “嗯。”白容注視著若馨，表情匱乏的臉上微微顯露柔色，“姑娘，怎么了？”
    簡單的一句問話卻讓她的心微微發(fā)酸。
    白容啊白容，不要對她這么好。
    她給不了他幸福，也給不了他承諾，甚至應(yīng)允他的來生都是一個無法兌現(xiàn)的諾言。
    心里有些憋得慌，若馨卻依舊暖暖地對他笑了笑，搖搖頭道，“沒有什么。”
    有些遲疑地，白容伸出手，慢慢抬至她的臉頰，溫暖而帶著厚繭的手掌輕輕捂住她的眼睛。
    被他突然做出的動作嚇了一跳，若馨握住他的手掌，移了下來，看著白容百年不變，只能細(xì)微看出有些尷尬的表情，笑道：“怎么突然捂住我的眼睛？”
    “姑娘，”白容僵了一僵，似乎對自己逾矩的行為也有些不自在，“姑娘如果不想被人看到，白容可以遮住姑娘的眼睛。”
    雖然話說得模糊，若馨卻聽得出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看出她想哭嗎？所以才捂住她的眼睛，讓她既可以有人的陪伴安慰又可以毫無顧忌地哭泣。
    白容不擅言語，卻總是用最樸素的方式表達(dá)著他的關(guān)心。
    若馨收緊了雙手，握住白容的掌心。
    她沒有流淚。
    那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流淚。
    還好，她及時看清了他的面目他的目的。
    還有，她向來能屈能伸，這樣的傷害，還不至于折斷她。
    她會忘記的，雖然沒想象的那般容易，只盼時間能淡忘一切。
    反正她也沒剩多少時間了，要難過，也難過不了多久了。
    正在此時，白容翻掌，握著若馨的手，慢慢攤開。看著若馨手心處密麻的傷痕，他靜默了許久，沒有多問，只是從懷中取出金創(chuàng)藥，放輕了手腳地幫若馨涂抹著道道深銳的傷口，再默默地幫她包扎好。
    看著白容熟練而輕柔的動作，若馨原本還漂浮不定的心緒也慢慢沉淀了下來。
    又是輕輕的一聲“喀啦”，一身黑色勁裝的胭脂也出現(xiàn)在屋頂上，她看向若馨的方向，完全忽視了白容的存在，坐到若馨另一側(cè)，仔細(xì)觀察著若馨的表情，半晌，冷冷地說道：“是誰讓姑娘心情不好的？”
    若馨看著胭脂冷然嚴(yán)肅的表情，微微一笑，還未回答，一點(diǎn)微弱的光亮又出現(xiàn)在屋檐旁，長長的梯子上慢慢走上一人，是提著燈籠的小四兒。
    “小四兒。”若馨出聲喚到。
    月光晦暗，小四兒舉起燈籠照了照，照到若馨的方向，原本緊張的表情才微微放松了些。
    若馨接過他的燈籠，扶著他也上了屋頂。
    “阿離姐姐，你怎么了？”尚思握著若馨的手，問道，“這么晚怎么跑到這上面來了？有什么事和小四說一說？”
    所有的壓抑和傷痛都被他們的關(guān)切和安慰掩蓋。仿佛世上最靈的妙藥，涂抹著她被劃得滿是傷痕的心，讓它一點(diǎn)點(diǎn)愈合。
    心暖暖的，若馨將四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
    幸好，她還沒有失去所有。
    ......
    一夜過去，若馨的寧靜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一切在發(fā)現(xiàn)茹雪如今逗留清和坊的消息時停止。
    若馨騎著馬和白容一起趕往萬春縣。
    沒有驚動清和坊前門的人，若馨和白容從后門翻了進(jìn)去，避開了剛剛晨起的舞姬和相公們來到清怡院。
    方到院門口便聽到茹雪和風(fēng)華的聲音從里面?zhèn)髁顺鰜怼?br/>     “白二姑娘，請回吧。”清清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帶著一點(diǎn)沙啞和疲憊。
    若馨淡淡抿起了唇，而后便聽到茹雪微急的話語，“為什么要趕我走？我不回去，如今要見你卻是困難至極，每回要找你，你總是不在，或是讓人帶話說沒空。為什么要這樣？你討厭雪兒了嗎？”
    “白二姑娘多慮，風(fēng)華確實事務(wù)繁忙。至于對白二姑娘，風(fēng)華以禮敬之，何言討厭。”
    “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我覺得你變了。”似乎對風(fēng)華冷淡的話語頗為氣惱，茹雪語氣更急了些，“你以前不是這么冷淡的。”
    頓了一頓，茹雪陡然問道：“風(fēng)華，你是真的對我姐姐動了心嗎？”
    屋中傳來一聲脆響，不知是什么落了地上。
    接著是茹雪有些激動的聲音，“是真的對不對？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這樣？明明是我先認(rèn)識你的，你也說過，是因為你答應(yīng)了姐姐救人的條件才和她才一起，你并不是自愿的。你不是這樣說的嗎？若是沒有姐姐，你會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嗎？”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風(fēng)華若做了什么讓白二姑娘誤會的事情，說了什么不當(dāng)?shù)难赞o，還請見諒。”
    “我才不要什么見諒，是姐姐逼你的對不對？”屋中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還有茹雪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我不相信......你對我沒有情誼......明明我們見到的第一眼，就已經(jīng)有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