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罪大惡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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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左公龍并非畏懼金不換的武功,只因他方才已見過金不換動(dòng)手,金不換的武功,并未見能比他強(qiáng)勝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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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們畏懼的只是金不換面目上此刻流露出的獰笑,這獰笑竟使得金不換本極猥瑣的面容,突然有了種懾人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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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左公龍并不是好人,他所遇見的壞人也比好人多的多,但是,他卻從沒有看見比金不換更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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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從沒有見過這種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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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見金不換已緩緩站了起來,緩緩向王憐花走了過去,他嘴里仍咀嚼著王憐花請(qǐng)他吃的肉,手里仍拿著王憐花請(qǐng)他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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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杯中的酒,盛得極滿,他歪歪斜斜的走著,每一步,杯子里的酒,就會(huì)濺出一滴,就像是血一樣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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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目中的惡毒之意,也就像杯中的酒一樣,已快要濺出來了,這對(duì)眼睛,此刻正瞬也不瞬的望著王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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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臉更白了,強(qiáng)笑道:“你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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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道:“就算左公龍不知道我要怎樣,難道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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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我雖知道,卻有些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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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嘻嘻笑道:“你有何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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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你要?dú)⑽遥敲矗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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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大笑道:“好孩子,果然聰明。王憐花道:“但你我已是盟友,你為何要?dú)⑽遥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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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重重在地上啐了一口,獰笑道:“盟友,盟友值多少錢一斤?有奶就是娘,姓金的一輩子可沒交過一個(gè)朋友,誰若要交姓金的朋友,他也準(zhǔn)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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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但你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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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冷笑道:“昔日我瞧你還有兩下子,跟著你總有些好處,所以才交你,但你此刻卻像個(gè)死狗似的躺著不能動(dòng)了,誰還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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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我此刻雖然在無意中受傷,但這傷不久就會(huì)好的,我勢(shì)力遍布十二省,屬下至少也有千人,只要你還愿意交我這個(gè)朋友,等我好起來,于你豈非大有幫助,你是個(gè)聰明人,難道連這點(diǎn)都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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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躲在門外的朱七七,瞧見王憐花在這生死一線的關(guān)頭中,居然仍然面不改色,侃侃而言,心里倒不覺有些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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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聽金不換道:“不錯(cuò),等你起來,我還可啃你這根肉骨頭,但一來我已等不及了,二來,我此刻宰了你,好處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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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咯咯一笑,接道:“姓金的做事,從來不問別的,只問哪件事好處多,就做哪件。只要有好處,叫我替別人擦屁股都沒關(guān)系。”王憐花道:“你此刻殺了我又有何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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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道:“好處可多著呢,你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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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我倒想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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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道:“第一,我此刻宰了你,就可將你自朱七七那里騙來的東西,據(jù)為己有,那一大堆黃澄澄的金子,也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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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吸了口氣道:“原來此事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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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道:“第二,你此刻已是有身價(jià)的人,我宰了你,不但可到仁義莊去領(lǐng)花紅,還可博得他們贊我一聲義士,我名利兼收,何樂不為……就算沈浪,他最恨的是你,而不是我,我若宰了你,他也會(huì)拍拍我的肩膀,夸我一聲:好朋友……你莫忘記,金無望也是你動(dòng)手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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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苦笑道:“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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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大笑道:“當(dāng)然好!連你也佩服我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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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但你莫要忘記,我屬下好手如云,家母更是天下第一高手,你若殺了我,他們?cè)蹩戏诺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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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道:“我此刻殺了你,有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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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你既要去仁義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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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道:“這個(gè)你盡管放心,仁義莊對(duì)于前去領(lǐng)取花紅之人,從來守口如瓶,否則還有誰肯為了些許銀子前去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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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眼角一瞟左公龍,道:“還有左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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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故意將“幫主”兩字,說得極響,本已倒在椅子上不能動(dòng)的左公龍,聽到“幫主”兩字身子果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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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若是死了,還有誰能將他扶上幫主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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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幫主”兩字就像是火種,立刻就將他心中的貪欲之火燃了起來,燒得他幾乎已完全忘記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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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一躍而起,大喝道:“不錯(cuò),無論誰想加害王公子,我左公龍都萬萬不會(huì)坐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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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吼聲雖響,金不換卻不理他,只是冷冷道:“左公龍若是聰明的,此刻便該乖乖的坐在那里,你若已變成死人,對(duì)他還有何好處?他若不動(dòng),好處多少總有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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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他……他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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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冷笑道:“他若不聰明我就連他一齊宰了,死人是永遠(yuǎn)不會(huì)說話的,他若不服,還想斗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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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猛然轉(zhuǎn)身目注左公龍,接道:“也不妨拿他剩下的那只手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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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左公龍瞧了瞧自己受傷的手,“噗”地,又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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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哈哈大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手一提,“當(dāng)嘟”一聲,那只白花花的酒杯,也被他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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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玲與小芳本已嚇得躲在一角,此刻小玲突的挺胸站了起來,輕輕一擰小芳的粉頰笑道:“你瞧,都是你小妞若得金大爺生氣,還不快去給金大爺賠個(gè)禮,讓金大爺消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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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老資格的風(fēng)塵女子,不但果然有一套,而且見的多了,膽子可真不小,竟敢在此刻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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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倒并不是要救王憐花,她只知道王憐花若死她也活不了,王憐花雖明知如此,仍不禁感激的瞧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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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見她拉著小芳的小手,一扭一扭的走到金不換面前,將小芳嬌嬌怯怯的身子,整個(gè)推進(jìn)金不換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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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自己也膩在金不換身上,勾住他的脖子,吃吃笑道:“金大爺,莫要生氣了,讓我姐妹兩個(gè)侍候你,保險(xiǎn)你……”突然壓低聲音,在金不換耳邊輕輕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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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扭扭她的胸膛,又?jǐn)Q擰小芳的身子,笑道:“兩個(gè)騷蹄子,肉倒不少,大爺少不得要宰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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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玲眼睛似已將滴出水來,膩聲道:“要宰現(xiàn)在就宰吧,我已等不及了,后面就有屋子,還有張好大好大的床,鋪著雪白的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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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獰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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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突然揚(yáng)起手,拍,拍兩掌,將兩個(gè)嬌滴滴的大姑娘打得飛了出去,白生生的臉上早已多了五只紅紅的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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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玲捂著臉,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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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大笑道:“臭婊子,你當(dāng)老子是什么人,會(huì)上你的當(dāng),像你這種臭婊子,老子見多了,沒有三千,也有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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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玲突也放聲大罵道:“臭瞎子,臭殘廢,老娘有哪只眼睛瞧得上你,你連替老娘洗……”她索性豁出去了,什么話都罵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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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哪知金不換卻大笑道:“好,罵得好,少時(shí)你也得像這樣罵,罵得越兇,老子越痛快,老子就喜歡辦事的時(shí)候被人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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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只聽得一陣惡心,左公龍也想掩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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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卻嘆道:“像你這樣的人,天下倒的確少見的人,王憐花今日能栽在你這種人手上,也算不太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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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你倒識(shí)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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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獰笑一聲,接道:“但你此刻想必也后悔的很,后悔為何不肯將丐幫弟子帶來,后悔為何要叫你那兩個(gè)心腹去為我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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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不但后悔,還可惜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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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道:“只可惜這樣的人才,也活不長(zhǎng)了。金不換怔了一怔,大笑道:“莫非你已駭糊涂了么?要死的是你,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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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微微一笑,道:“不錯(cuò),我要死了,你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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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大喝道:“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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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柔聲道:“金兄,你雖是世人中最最卑鄙,無恥,險(xiǎn)惡,狡猾的人,但在下比起你來,也未見好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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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獰笑道:“但你還是要上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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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雖然仍在獰笑,但那只獨(dú)眼里已閃起疑畏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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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我雖然上了金兄的當(dāng),但金兄也上了在下的當(dāng),金兄才飲下的美酒里,已有了在下的穿腸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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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身子一震,如被雷擊,整個(gè)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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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呆了半晌,滿頭大汗,涔涔而落,顫聲道:“你……你騙我……哈哈,你騙我的,酒中若真的有毒,我……我為何直到此刻還全無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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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又笑了,但這笑聲比哭還要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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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那毒藥到七日才會(huì)發(fā)作。天下只有在下一人能救,金兄此刻若殺了在下,七日之后,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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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整個(gè)人都跳了起來,大吼道:“你騙我……你休想騙得了我,老子此刻偏偏就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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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金兄若不信,請(qǐng),請(qǐng),此刻就請(qǐng)動(dòng)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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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沖了過去,舉起手掌——但這只舉起的手掌,卻再也不敢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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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微笑道:“金兄為何不動(dòng)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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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舉起的手一揚(yáng),但卻是摑在他自己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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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一連打了自己幾個(gè)耳光,大罵道:“都是你這張嘴,為何要貪吃?打死你,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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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笑道:“輕些,輕些,金兄又何苦打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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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突的撲地跪下,顫聲道:“王公子,大人不見小人過,你就饒了我吧,我方才只是……只是鬧著玩的,王公子,你伸手解了我的毒,我一輩子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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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笑道:“你要我救你,好,但卻要等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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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嘶聲道:“但七日后你的傷就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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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含笑道:“不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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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反手抹汗,道:“你……你的傷好了,怎會(huì)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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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會(huì)的,但信不信,卻得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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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叩首道:“七天,在下等不及了,就請(qǐng)王公子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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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大笑道:“我現(xiàn)在若救你,我可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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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突又大喝道:“我好言求你,是給你面子,你此刻已落在我手上,乖乖地替老子解毒便罷,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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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微微笑道:“否則又怎樣”,我若救你必定是死,不救你還有活命的希望,你若換了我,又當(dāng)怎辦?“金不換呆在當(dāng)?shù)亍蛟诋?dāng)?shù)兀娴牟恢撛趺崔k,他既不敢此刻便殺王憐花,也不敢等到七日之后。他雖然用盡各種方法,怎奈王憐花全不買帳,若說你方才比老虎要威風(fēng),此刻他實(shí)比老鼠還要可憐。這一切自都落在朱七七眼中,只瞧她忽而驚奇,忽而惡心,忽而憤怒,忽又覺得好笑。她暗暗忖道:“金不換這廝心腸之毒,臉皮之厚,當(dāng)是天下無雙,他正在發(fā)威之時(shí),居然還能跪得下來,已跪在那里,居然還能發(fā)威……唉,天下雖大,但除了他之外,這種事只怕再也沒有第二個(gè)人能做得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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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但若說金不換是狐貍,王憐花便是豺狼,若說金不換乃是惡魔,王憐花便是魔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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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魔王如今躺在床上,我便在他門外,這是何等樣的機(jī)會(huì),這機(jī)會(huì)我若不知好好把握,簡(jiǎn)直該打我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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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聽王憐花笑道:“金兄你前居而后恭?跪在那里,在下也擔(dān)當(dāng)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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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左公龍趕緊賠笑道:“是,是,王公子說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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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獰笑道:“我怎樣,你此刻討的什么好,賣的什么乖?你莫忘了,你方才也未做好人,王憐花就會(huì)隨便饒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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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左公龍抹汗道:“我……我方才只是被你脅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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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道:“你也莫忘了,你此刻性命,也還捏在我手中,我隨時(shí)高興,隨時(shí)都可將你這條小命拿來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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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左公龍汗出如雨,嘎聲道:“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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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突然間“砰”的一聲,門已被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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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個(gè)人飛也似撲了進(jìn)來,直撲金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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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大驚轉(zhuǎn)身,失聲道:“朱七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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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咯咯笑道:“你還想逃么,沈浪……沈浪,他們都在這里,你快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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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話之間,她出手如風(fēng)已攻出數(shù)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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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見她來,雖然吃驚,又有些歡喜,正覺她是送到口的肥羊,正要施展手腳,將她活活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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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但一聽到沈浪的名字,他的手立刻就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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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錯(cuò)朱七七既來了,沈浪哪里會(huì)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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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大喝道:“金不換,你莫逃……莫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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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金不換喃喃道:“不逃的是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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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什么也顧不得了,虛晃一掌,奪門而出——這石室中還另有一扇門戶,想見也有道路通向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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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左公龍,他逃了,你不準(zhǔn)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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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左公龍暗道:“你逃了,我為何不逃,我又不是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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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心念一轉(zhuǎn),腳底抹油,逃得比金不換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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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大嚷道:“有種的莫逃,你們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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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嘴里大呼大叫,腳下可沒移動(dòng)半分——她嘴里雖叫人家莫逃,心里卻希望他們逃得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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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瞧見朱七七闖入,聽她呼喚沈浪,也是立刻面無人色,但此刻他瞧見朱七七如此模樣,嘴角突然泛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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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還在呼喝道:“沈浪,他們從那邊逃了,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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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突然大聲道:“王憐花還未逃,咱莫要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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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先是一怔,立刻發(fā)覺他這原來是在學(xué)沈浪說話,好在外面還未逃遠(yuǎn)的金不換聽了,再也不敢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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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時(shí)王憐花已壓低聲音,笑道:“多謝姑娘,前來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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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回身叱道:“你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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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沈相公怎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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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你怎知他未來,他就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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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笑道:“沈相公若在門外,姑娘你就不會(huì)故意要將他們駭走了……在下也就不會(huì)幫著姑娘將他們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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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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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察言觀色,在下一向擅長(zh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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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冷笑道:“就算沈浪未來,又怎的,憑我一個(gè)人難道對(duì)付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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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在下此刻已是手無縛雞之力,姑娘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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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既是如此,你高興什么?你以為我是來救你的么?哼,我只是不愿讓你落在別人的手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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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笑道:“自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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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你方才還可以威脅金不換,叫他不敢向你下手,但你此刻落在我手上可比方才還要慘的多了。王憐花笑道:“姑娘此刻就算殺死我,我也是高興的,讓姑娘這樣的天仙美人殺死,總比落在那獨(dú)眼殘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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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冷笑道:“你若認(rèn)為落在我手上舒服,你是錯(cuò)了,金不換是最多不過宰了你,但我……我卻要慢慢折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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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想起王憐花對(duì)她做的種種可惡之事,當(dāng)真是恨上心頭,一步竄過去,順手就給了他三個(gè)耳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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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笑道:“能被姑娘這樣的纖纖玉手打上幾下,也算是三生有幸,姑娘若不嫌手疼,不妨再打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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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真的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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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話未說完,反手又是五、六個(gè)耳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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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笑道:“打的好,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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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打的好就再打。”這七、八個(gè)耳括子打了下去,王憐花一張蒼白的面孔,已變做豬肝顏色,看來也像是突然胖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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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笑道:“打的好不好,你還要不要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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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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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臉此刻就好像被火燒著了似的,那些油腔滑調(diào),此時(shí)此刻,他委實(shí)再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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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玲與小芳瞧得睜大眼睛,再也想不到如此甜美嬌悄的少女,竟如此狠得下心,手段竟如此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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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冷笑道:“你不說話,好,我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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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雖未使出真力,但下手卻是又快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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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終于嘆道:“姑娘何時(shí)變得如此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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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打得冤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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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不冤,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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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你若以為我還是昔日的朱七七,你就錯(cuò)了,告訴你,我已變了,從頭到腳,每分每寸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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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姑娘莫非是受了什么人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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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話未說完,臉上又著了兩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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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冷笑道:“你若敢再胡言亂語,我就先割下你一只耳朵,你信不信,哼,我要你知道,朱七七可再也不是好欺負(f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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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只得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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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日我被你騙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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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記得……不記得……唉,姑娘,昔日之事,還提它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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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不提?哼!我一輩子也不會(huì)忘記,老天有眼今日你落在我手中,你……你……你有什么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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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嘆道:“在下無話可說,姑娘要我怎樣,我就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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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好,先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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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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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怒道:“你還裝蒜,騙去我的東西,先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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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苦笑道:“是是,但憑姑娘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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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受傷果然不輕,費(fèi)了多少氣力,才將那一對(duì)耳環(huán)取出,朱七七一把奪了過來。冷笑道:“王憐花呀,王憐花,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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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苦笑道:“姑娘還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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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卻不答話,手撫云鬢,來回踱了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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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走到西,王憐花的眼睛便跟到西,她走到東,王憐花的眼睛就跟到東,他一心想要瞧破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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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小玲不知何時(shí)端來張凳子,賠笑道:“姑娘莫生氣,先坐下來歇歇,就算王公子對(duì)你負(fù)了心,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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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怒道:“放屁,他對(duì)我負(fù)心?哼,他還不配,你好生在旁站著,我也不會(huì)難為你,你若多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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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玲賠笑道:“是,是,我絕不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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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自己是女人,她知道女人若是狠起心來,可比男人還要狠的多,果然不敢再說一句話,乖乖的退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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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心念一動(dòng),突然道:“男人負(fù)心,最是可惡,姑娘若要找人幫著姑娘去對(duì)付負(fù)心的男人,在下可是再也恰當(dāng)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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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你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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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雖然想裝出兇狠的模樣,但眼圈兒不覺紅了——王憐花幾句話,確實(shí)說人了她心眼兒里。王憐花暗暗歡喜,知道朱七七暫時(shí)是絕不會(huì)向他出手的了,只要此刻不出手,日后總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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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法子的確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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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見朱七七又踱了兩圈,突然出手點(diǎn)了王憐花兩處穴道,用棉被將他一包,竟扛著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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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玲道:“姑……姑娘,你要將王公子帶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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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冷笑道:“若是有人回來問你,你就說王憐花被朱七七姑娘帶走了,若有人要來找他,我就先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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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玲轉(zhuǎn)了轉(zhuǎn)眼波,突也笑道:“有人回來,只怕我們也早就走了……”放低聲音道:“幸好他兩人的銀子,還都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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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雪,又在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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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道:“風(fēng)塵中的女子,真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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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冷笑道:“江湖中的男子,就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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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笑道:“對(duì),對(duì),男人也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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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哼,我倒是第一次聽你說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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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雖然輕功不弱,但肩上扛著個(gè)大男人,究竟行走不便——被她扛在肩上的王憐花,那滋味自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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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忍不住道:“姑娘要將在下帶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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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這里說話施令的人,只有一個(gè),就是我,知道么、無論我將你帶到哪里,還是閉著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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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苦笑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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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放眼四望,四下不見人煙,她心里不禁也有些著急,背著個(gè)大男人四處走,總不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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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好容易走到一處,見地下車轍往來,似已走上了大道,要知道路也被積雪所沒,根本難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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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在枯樹旁,尋了塊石頭坐下來,卻將王憐花拋在雪地里,她若非對(duì)王憐花已恨之入骨,委實(shí)也狠不下這個(g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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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憐花端的是好角色,竟然逆來順受,非但一聲不響,反而面帶笑容,雖是面目早已凍僵了,笑得實(shí)在難看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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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過了半晌,一輛大車,遠(yuǎn)遠(yuǎn)駛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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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吆喝一聲,走得本不快的大車,緩緩?fù)O拢s車的還未說話,車廂里已探出個(gè)頭來,道:“快走快走,這輛車是包下的,不搭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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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話也不說,一把拉開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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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見車廂里坐著三個(gè)買賣打扮的漢子,有一個(gè)仿佛還眼熟的很,但朱七七也未細(xì)看,厲叱道:“下來,全給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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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個(gè)臉圓圓的漢子吃驚道:“下去,憑什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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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朱七七道:“你們遇著強(qiáng)盜了,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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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圓臉漢子失色道:“強(qiáng)……強(qiáng)盜在哪里?…朱七七道:“我就是強(qiáng)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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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瞧見那漢子腰里還掛著口單刀,朱七七手一伸,“嗆”的,將單刀抽了出來,在膝上一拗,單刀折為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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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三個(gè)漢子瞧得臉都青了,再也不說話,跌跌撞撞,走了下來,朱七七將王憐花往車上一拋,道:“趕車的,走。”
</br>
</br>那趕車的也被駭糊涂了,吃吃道:“姑……姑娘,大王,去哪里?”
</br>
</br>朱七七道:“往前面走就是,到了我自會(huì)告訴你。”
</br>
</br>于是車馬前行,卻將那三條漢子拋在風(fēng)雪里。
</br>
</br>王憐花笑道:“大王……不想姑娘竟變做大王了。”
</br>
</br>朱七七板著臉,不理他。
</br>
</br>其實(shí)她想起方才自己的所做所為,也不覺有些好笑,就在半天前,她做夢(mèng)也想不到自己會(huì)做出這樣的事來的。
</br>
</br>半天前,沈浪還在她身旁。
</br>
</br>她想起沈浪,沈浪若是瞧見她做出這樣的事,不知會(huì)怎么樣,他面上的表情,必定好笑的很。
</br>
</br>但沈浪此刻在哪里?他又怎會(huì)瞧見自己?
</br>
</br>一時(shí)間,朱七七忽悲忽喜,又不禁柔腸百轉(zhuǎn)。
</br>
</br>“無論如何,王憐花此刻總已落在我手中,他是個(gè)聰明人,既然落在我手里中,必定會(huì)聽我的話的。有了他,我必定可以做出一些令沈浪吃驚的事來,他一時(shí)縱瞧不見,總有一天會(huì)知道的。”
</br>
</br>想到這里,朱七七不覺打起精神,大喝道:“趕車的,趕快些,趕到附近最大一個(gè)城鎮(zhèn),找一個(gè)最大的客棧,多做事,少說話,總有你的好處。”
</br>
</br>車馬果然在一家規(guī)模極大的客棧停下了。
</br>
</br>朱七七已自王憐花身上抽出一疊銀票,瞧了瞧,最小的一張,是五百兩,她隨手就將這張給了趕車的。
</br>
</br>趕車的瞧了瞧,又驚得呆了——?dú)g喜得呆了。
</br>
</br>朱七七沉聲道:“嘴閉緊些,知道么,否則要你的命。”
</br>
</br>趕車的只覺自己好像做了個(gè)夢(mèng),前半段是惡夢(mèng),后半段卻是好夢(mèng),這一來,他下半輩子都不必再趕車了。
</br>
</br>走進(jìn)柜臺(tái),朱七七又拋了張干兩的銀票,道:“這放在柜上,使多少,算多少,先給店里的伙計(jì),每人二十兩小帳,找兩間上好屋子,將車上的病人扛進(jìn)去。”
</br>
</br>這張千兩銀票,就像鞭子似的,將店里大大小小,上至掌柜,下至小二,幾十個(gè)伙計(jì)都打得變成了馬戲班的猴子,生怕拍不上馬屁。
</br>
</br>上好的房間,自然是上好的房間,還有好茶,好酒,雪白的床單,雪白的面巾,紅紅的笑臉,紅紅的爐火。
</br>
</br>朱七七道:“柜上支銀兩,先去買幾套現(xiàn)成的男女衣服,再雇輛大車侍候著,沒有事不準(zhǔn)進(jìn)來。知道么?好,去吧。”
</br>
</br>不到頓工夫,衣服買來,人退下。
</br>
</br>王憐花笑道:“姑娘的出手好生大方。”
</br>
</br>朱七七道:“反正是慷他人之慨,你心疼么?”
</br>
</br>王憐花道:“不疼不疼,我的人也是姑娘的,我疼什么?姑娘別說使些銀子,就算割下我的肉吃,也沒什么。”
</br>
</br>朱七七道:“倒很知趣。”
</br>
</br>王憐花道:“在下自是知趣的很。”
</br>
</br>朱七七道:“好,你既知趣,我就問你,我要你做事,你可聽話、只要你乖乖的聽話,你這條命就還有希望活著。”
</br>
</br>王憐花道:“姑娘無論吩咐什么,在下照辦不誤。”
</br>
</br>朱七七道:“好,第一,你先將你自己的模樣變一變——你莫皺眉,我知道易容的盒子,你總是帶在身上的。”
</br>
</br>王憐花道:“姑娘要我變成什么模樣?”
</br>
</br>朱七七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道:“變成女的。”
</br>
</br>王憐花怔了怔,苦笑道:“女的……這……”
</br>
</br>朱七七臉一沉,道:“怎么?你不愿意?”王憐花苦著臉道:“我……我只怕不像。”
</br>
</br>朱七七道:“像的,反正你本來就有幾分像女子……好,盒子拿出來。我解你上半身穴道,你就快動(dòng)手吧。”
</br>
</br>王憐花道:“姑娘要我變成什么樣的女子?”
</br>
</br>朱七七道:“白白的臉,細(xì)細(xì)的眉……眉毛要總是皺著,表示已久病不起……嗯,頭發(fā)也得蓬松松的。”
</br>
</br>王憐花若真是女子,倒還真有幾分姿色,果然白生生的臉,半展著的眉,果然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樣。
</br>
</br>朱七七實(shí)在想笑,王憐花卻實(shí)在想哭。
</br>
</br>朱七七撿了件衣裳,忍不住笑道:“這件衣裳店伙計(jì)以為是我要穿,卻不知穿的是你。”
</br>
</br>王憐花忍不住氣道:“姑娘還有何吩咐?”
</br>
</br>朱七七道:“你將我也變一變。”
</br>
</br>王憐花道:“姑娘又要變成什么模樣?”
</br>
</br>朱七七道:“我要變個(gè)男的。”
</br>
</br>王憐花又一怔,道:“什……什么樣的男人?”
</br>
</br>朱七七眼珠又一轉(zhuǎn),道:“變一個(gè)翩翩濁世佳公子,要教女人都著迷,但卻不可有脂粉氣,不可讓人瞧破……反正我本來說話行事,就和男人差不多的。”
</br>
</br>王憐花嘆了口氣道:“我若不知易容術(shù),那有多好。”
</br>
</br>朱七七道:“你若不知易容,我已早就宰了你。”
</br>
</br>朱七七若是男人,倒真是翩翩佳公子。
</br>
</br>她對(duì)鏡自覽,也不禁甚覺好笑,甚覺有趣,喃喃道:“沈浪呀沈浪,如今我若和你搶一個(gè)女人,你準(zhǔn)搶不過我……”想起沈浪,她的笑不覺又變?yōu)閲@息。
</br>
</br>窗外,天色已黯。
</br>
</br>但卻不斷有車輛馬嘶聲,從窗外傳了進(jìn)來。
</br>
</br>朱七七突然推開房門,呼道:“小二。”
</br>
</br>一個(gè)店小二,躬著腰,賠著笑,跑了過來。瞧見站在門口的,竟是個(gè)男的,不禁一怔,道:“原來公……公子的病已好了。”
</br>
</br>朱七七知道他必是將自己當(dāng)作被裹在棉被里的王憐花,這一錯(cuò)倒真錯(cuò)得恰到好處,當(dāng)下忍不住笑道:“病好了有什么不好?”
</br>
</br>店小二趕緊賠笑道:“小的只是恭喜……”
</br>
</br>突然瞧見躺在床上的王憐花,失聲道:“呀,那位姑娘卻病了。”
</br>
</br>朱七七含糊著道:“嗯,她病了……我問你,你這店里,怎地如此吵鬧?”
</br>
</br>店小二道:“不瞞客官,小店生意雖一向不錯(cuò),卻也少有如此熱鬧,但不知怎地,這兩天來的客人卻特別多,就是這兩間屋子,還是特別讓出來給公子的。”
</br>
</br>朱七七心頭一動(dòng),道:“來的都是些什么樣的人。店小二道:“看來,都像是保鏢的達(dá)官爺……唉,這些人不比公子是有身份,難免吵鬧些,還請(qǐng)公子擔(dān)當(dāng)則個(gè)。”
</br>
</br>朱七七道:“哦……知道了,你去吧。”
</br>
</br>店小二倒退著走了,心里卻不免暗暗奇怪:“這兩位到底是怎么回事,男的好的這么快,女的又病得這么快,花銀子像流水,卻連換洗的衣裳還得現(xiàn)買,……呸,我管人家的閑事干什么?那二十兩銀子,還不能把我變成瞎子,啞巴么?”
</br>
</br>朱七七關(guān)起門,回首道:“王憐花,此城中即驟然來了許多江湖人物,想必又有事將要發(fā)生,究竟是什么事,你倒說來聽聽。”
</br>
</br>王憐花道:“在下也不知道。”
</br>
</br>朱七七一拍桌子,道:“你會(huì)不知道?”
</br>
</br>王憐花苦笑道:“江湖中,天天都有事發(fā)生,在下又怎會(huì)知道得那么多。”
</br>
</br>朱七七道:“哼。”
</br>
</br>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展英松那些人,一入仁義莊,便都死了,這又是為的什么?”
</br>
</br>王憐花道:“呀!真的么……這在下也不知情,”朱七七厲聲道:“不是你做的手腳?”
</br>
</br>王憐花嘆了口氣,道:“在下此刻己是姑娘的掌中物,生死都操在姑娘手上,姑娘要我做什么,我自然不敢不做,姑娘要問我什么,我也不敢不答,但姑娘若要問我也不知道的事……唉,姑娘就是逼死我,我也說不出。”
</br>
</br>朱七七冷笑道:“總有一天,我要你什么話都說出來的,但現(xiàn)在還不忙。”
</br>
</br>她尋思半晌,突又推開門,喚道:“小二。”
</br>
</br>小二這次來得更快,賠笑道:“公子有何吩咐?”
</br>
</br>朱七七道:“去找頂軟兜子,再找兩個(gè)大腳婆子服侍,我要帶著我侄女上街逛逛,讓她透透風(fēng),知道了么?快去。”
</br>
</br>店小子笑道:“這個(gè)容易。”
</br>
</br>小二一走,王憐花不禁苦笑道:“侄女?……唉,我做你的侄女,不嫌太大了么?為何不說你的姐姐,妹妹,當(dāng)然,最好說是你的妻子,人家就會(huì)相信的多。”
</br>
</br>朱七七怒道:“你可是臉上又有些癢了。”
</br>
</br>王憐花道:“我……只是怕人不信。”
</br>
</br>朱七七道:“我不說你是我孫女,已是客氣的了。”
</br>
</br>語間微頓,接口又道:“此刻我要帶你出去,不但要點(diǎn)你‘氣海囊穴’叫你不能動(dòng),還要點(diǎn)你啞穴,讓你不能說話。”
</br>
</br>王憐花苦笑道:“姑娘動(dòng)手就是,又何必告訴我。”
</br>
</br>朱七七道:“我告訴你,只是要你老實(shí)些,最好連眼珠子都莫要亂動(dòng)……莫要忘記,我隨時(shí)都可取你性命,那真比吃白菜還容易。”
</br>
</br>軟兜子倒也精致小巧,兩個(gè)大腳婆子不費(fèi)氣力,便可抬起,王憐花圍著棉被,坐在軟兜里,動(dòng)也不能動(dòng)。
</br>
</br>朱七七瞧了兩眼,心頭也不禁暗暗好笑:“王憐花呀王憐花,你讓人受罪多了,如今我也讓你受活罪。”
</br>
</br>王憐花當(dāng)真是在受活罪。
</br>
</br>他心里是何滋味,只有天知道。
</br>
</br>軟兜子在前面走,朱七七跟在后面,緩步而行。
</br>
</br>只見這城鎮(zhèn)倒也熱鬧,此刻晚市初起,街上走著的,果然有個(gè)少武林豪杰,只是朱七七一個(gè)也認(rèn)不得。
</br>
</br>她只覺得這些武林豪杰面目之間,一個(gè)個(gè)俱是喜氣洋洋,顯見這城鎮(zhèn)縱然有事發(fā)生,也不會(huì)是兇殺之事。
</br>
</br>突然間,街旁轉(zhuǎn)出兩個(gè)人來。
</br>
</br>左面一人,是個(gè)男的,紫膛臉,獅子鼻,濃眉大眼,顧盼生輝,一身紫緞釘袍,氣概十分軒昂。
</br>
</br>右面一一人,是個(gè)女的。
</br>
</br>這女的模樣,卻委實(shí)不堪領(lǐng)教,走在那紫面大漢身旁,竟矮了一個(gè)半頭,不但人像個(gè)肉球,腮旁也生著個(gè)肉球。
</br>
</br>若是這紫袍大漢也是丑人,那倒罷了,偏偏這大漢氣概如此軒昂,倒襯得這女子越是丑不堪言。
</br>
</br>這兩人走在一起,自是刺眼的很,路上行人見了,自然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怎地烏鴉配了大鵬鳥。”
</br>
</br>但凡是武林豪杰,瞧見這兩人,面上可不敢露出半分好笑的顏色,兩人一露面,已有人畢恭畢敬,躬身行禮。
</br>
</br>這兩人朱七七也是認(rèn)得的。
</br>
</br>她心頭不覺暗吃一驚:“乍地‘雄獅’喬五與‘巧手蘭心女諸葛’花四姑,竟雙雙到了這里?”
</br>
</br>只見“雄獅”喬五目光睥睨,四下的人是在竊笑,是在行禮,他完全卻未放在心上,更未瞧在眼里。
</br>
</br>走在他身畔的花四姑,更是將全副心神,完全都放在喬五一個(gè)人身上了,別人的事,她更是不聞不見。
</br>
</br>她模樣雖然還是那么丑,但修飾已整潔多了,尤其是面上竟似乎已多了一層光輝,使得她看來較昔日順眼的多。
</br>
</br>朱七七雖只瞧了一眼,但卻已瞧出這是愛情的光輝,只因她自己也曾有過這種光輝,雖然如今已黯淡了。
</br>
</br>“呀,花四姑竟和喬五……”朱七七雖然驚奇,卻又不免為他兩歡喜,花四姑雖非美女,卻是才女,才女也可配得上英雄的。
</br>
</br>只見兩人對(duì)面走來,也多瞧了朱七七一眼——只不過多瞧了一眼而已,王憐花的易容術(shù)確是天下無雙。
</br>
</br>他人走過了,朱七七還忍不住回頭去瞧。
</br>
</br>這時(shí),喬五與花四姑卻已走上了一間酒樓。
</br>
</br>悅賓樓。
</br>
</br>這時(shí)街頭才開始有了竊竊私談聲:“你知道那是誰么?嘿,提起來可是赫赫有名,兩人卻是當(dāng)今武林‘七大高手’中的的人物。”
</br>
</br>“俺怎會(huì)不知道,江湖中行走的,若不認(rèn)得這兩位,才是瞎了眼了,奇怪的是,他兩人怎會(huì)……怎會(huì)……”
</br>
</br>“老哥,少說兩句吧,留心閃了舌頭。”
</br>
</br>朱七七暗嘆忖道:“七大高手在江湖中,名頭倒當(dāng)真不少,只可惜七大高手中也有像金不換那樣的害群之馬。”
</br>
</br>她微一沉吟,突然向那兩個(gè)大腳婆子道:“咱們也要上悅賓樓去坐坐,煩你們將姑娘扶上去。”
</br>
</br>這時(shí),王憐花目光已變了,似乎瞧見了什么奇怪的人物,只被點(diǎn)了啞穴,有話也說不出來。
</br>
</br>悅賓樓,出奇的寬敞,百十個(gè)客人,竟還未坐滿。
</br>
</br>“雄獅”喬五與花四姑已在窗子邊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了,這是個(gè)好位子,顯然是別人讓出來的。
</br>
</br>朱七七上樓,只覺這兩個(gè)人利剪般的目光,又向她瞟了一眼,然后兩人輕輕地不知說了句什么。
</br>
</br>朱七七只做未見,大大方方,遠(yuǎn)遠(yuǎn)尋了張桌子坐下——王憐花被兩個(gè)大腳婆子架住,也坐到她身旁。
</br>
</br>他兩人看來委實(shí)不像江湖人物,所以別的人也未對(duì)他們留意,只聽旁邊桌子上有人悄語:“不想這件事驚動(dòng)的人倒不少,連那兩位都來了。”
</br>
</br>說話的這人朱七七也有些面熟,但卻忘了在哪見過,此人唇紅齒白,衣衫整潔,是位俊俏人物。
</br>
</br>另一人道:“這件事本來就不小,依小弟看來,除了這兩位外,必定還會(huì)有人來的,說不定也會(huì)到這悅賓樓來,你等著瞧吧。”
</br>
</br>那少年笑道:“正是,武林人到了這里,自然要上悅賓樓,就算這兒的菜又貴又難吃,也得瞧主人的面子。”
</br>
</br>朱七七嘴里在點(diǎn)酒菜,心中又不免暗暗思忖:這件事,卻又是什么事?怎會(huì)驚動(dòng)這許多江湖人?
</br>
</br>這酒樓的主人又是誰?難道也是成名的英雄?
</br>
</br>她眼睛不停的瞟來瞟去,只見這酒樓上坐著的,十人中倒有八人的是江湖好漢——他們穿的衣服縱然和普通人沒什么不同,但那神情,那姿態(tài),那喝酒的模樣,卻好像貼在臉上的招牌似的。
</br>
</br>這些人有的英朗,有的猥瑣,有的丑,有的俊,朱七七想了半天,也沒瞧出有什么出奇的人物。
</br>
</br>但,突然間,她瞧見了一個(gè)人,目光立刻被吸引住。
</br>
</br>這人模樣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出奇——在酒樓上這么多人里,他模樣簡(jiǎn)直可以說是最最平凡的了。
</br>
</br>但不知怎地,這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人身上,卻似有一種絕不平常,絕不普通的地方。
</br>
</br>那是什么地方,朱七七也說不出。
</br>
</br>這人年紀(jì)已有五十上下,蠟黃的臉色。細(xì)眉小眼,留著幾根山羊胡子,穿著半新不舊的狐皮襖。
</br>
</br>看來,這只是個(gè)買賣做得還不錯(cuò)的生意人,或者是退職的小官吏,在風(fēng)雪天里,獨(dú)自來享受幾杯老酒。
</br>
</br>但這人的酒量卻真不小——若說這人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奇怪地方,這就是他唯一奇怪的地方了。
</br>
</br>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擺著兩樣菜,但酒壺卻有七、八個(gè)之多,而且酒杯也有七、八個(gè)之多。
</br>
</br>只見他一手捻須,一手持杯,正半瞇著眼,在仔細(xì)品嘗這些酒的滋味,有時(shí)點(diǎn)頭微笑,有時(shí)皺眉搖頭。
</br>
</br>這七、八壺酒,雖然都是不同的酒,他要品嘗酒味,生怕酒味混雜了,所以就用七、八個(gè)杯子分別裝著。
</br>
</br>看來,這不過只是個(gè)既愛喝酒,又會(huì)喝酒的老頭子,別人既不會(huì)對(duì)他有惡意,他更不會(huì)對(duì)別人有壞心。
</br>
</br>但不知怎地,朱七七瞧了他幾眼,心里竟泛起一種厭惡、畏懼之感,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br>
</br>她只覺再也不愿多瞧他一用民,仿佛只要多瞧他一眼,就會(huì)有什么不幸的災(zāi)禍要臨頭一般。
</br>
</br>這種奇異的感覺,別人也不知有沒有,但這小老人卻似已完全陶醉在杯中大地里,別人對(duì)他如何感覺,他全然不管。
</br>
</br>王憐花竟也在盯著這老人瞧,目中神色也奇怪的很。
</br>
</br>朱七七不住悄聲道。“那人你認(rèn)得么?”
</br>
</br>王憐花搖了搖頭。
</br>
</br>就在這時(shí),突有一陣大笑聲自樓下傳了上來。
</br>
</br>有人道:“大哥怎地許久不見了,想得小兄弟們好苦,大哥若在什么地方享福,也早該將這些通知小兄弟呀。”
</br>
</br>另一人笑道:“享個(gè)屁福,這兩天我來回的跑,跑的簡(jiǎn)直跟馬似的,若不是遇見梁二,還不知道你們都在這里。”
</br>
</br>朱七七還沒瞧見人,只聽這豪邁的笑聲,已知道是什么人了,心里立即暖和和的,像是喝了一壺酒。
</br>
</br>王憐花也知道這是什么人了,卻不禁暗中皺了皺眉。
</br>
</br>這人是熊貓兒。
</br>
</br>笑聲中,凡個(gè)歪戴著皮帽,反穿著皮襖的大漢,已擁著神采奕奕,滿面紅光的熊貓兒上了樓。
</br>
</br>酒樓上的小二也在皺眉頭,這悅賓店可不是尋常地方,江湖豪杰,他們是歡迎的,但這些市井無賴今日怎地也敢上樓?
</br>
</br>幾個(gè)小二暗中遞了個(gè)眼色,兩個(gè)人迎了上去,一個(gè)人卻悄悄繞進(jìn)后面的帳房,朱七七突然開心起來。
</br>
</br>她知道這又有好戲瞧了。
</br>
</br>熊貓兒敞著衣襟,腰里還掛著那葫蘆,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正帶著笑在四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br>
</br>店小二已迎了上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對(duì)不起,這兒客滿了,各位上別處照顧去吧。”
</br>
</br>熊貓兒那條劍也似的濃眉微微一軒,道:“那不是還有空位子么?”
</br>
</br>店小二冷冷道:“空座都有人訂下了。”
</br>
</br>熊貓兒身旁一個(gè)稍長(zhǎng)大漢怒道:“什么人訂下了,明明是狗眼看人低,大爺照樣花得起大把銀子,你憑什么不恃候大爺們。”
</br>
</br>店小二冷笑道:“你有銀子不會(huì)上別處用去?這兒就算有空座,今天就不賣給你,你又怎能咬的下我的卵子?”
</br>
</br>那大漢怒吼一聲,登時(shí)一拳擊出,卻不知店小二也有兩下子,一個(gè)虎跳,竟然閃了開去。
</br>
</br>于是店小二齊地涌了上來,那些大漢也挽袖子,瞪眼睛,兩下大聲喝罵,立刻就“砰砰嘣嘣”打了起來。
</br>
</br>但還沒打兩拳,六七個(gè)店小二,突然一個(gè)接一個(gè)的飛了起來,一個(gè)接一個(gè)滾下樓去!
</br>
</br>朱七七暗中拍掌笑道:“貓兒出手了。”
</br>
</br>滿樓豪杰,本都未將這回事瞧在眼里,此刻卻不禁心頭一震,眼睛一亮,幾百道目光,全都瞧在熊貓兒身上。
</br>
</br>熊貓兒卻仍是嘻嘻哈哈,若無其事,笑道:“咱們自己找座位坐,若沒有人侍候,咱們就自己拿酒來喝,反正今日咱們?cè)谶@悅賓樓吃定了。”
</br>
</br>四條大漢一齊笑道:“對(duì),就這么辦。”
</br>
</br>朱七七鄰桌的美少年,輕笑道:“好一條漢子,好俊的身手。”
</br>
</br>另一人卻道:“身手雖俊,今日只怕還是要吃虧。”
</br>
</br>這時(shí)人人都已瞧見,后面的帳房里,已有幾個(gè)人走出來了——熊貓兒也瞧見了,已停住了腳步。
</br>
</br>喧嘩的酒樓,立刻安靜了下來。
</br>
</br>朱七七本想與那人打賭:“熊貓兒決定不會(huì)吃虧的。”
</br>
</br>她瞧見自帳房出來的那幾個(gè)人,神情卻立刻變了,好像是要說什么話,但又終于忍住了。
</br>
</br>她鄰桌的美少年又在悄聲低語:“他怎地今日也在這里?”
</br>
</br>另一人道:“這倒的確有些奇怪,他雖然是這酒樓的主人,但終年難得來一兩趟,小弟倒真的沒想到他今日會(huì)在這里。”
</br>
</br>美少年唏噓道:“他既在這里,這莽少年只怕真的要吃虧了。”
</br>
</br>他們口中所說的“他”,顯然便是自帳房中當(dāng)先走出來的一人——其余六七人,有如捧鳳凰般圍在他四周。
</br>
</br>只見他身材不高,氣派卻不小,身上穿的件藍(lán)色長(zhǎng)衫,雖不華麗,但剪裁得卻是出奇的合身,叫人看著舒服。
</br>
</br>他看來年紀(jì)并不甚輕,卻也不甚老,面色不太白,卻也不黑,眼睛不算大,卻教你不敢逼視。
</br>
</br>他唇邊留著些短髭,修剪得十分光潔整齊,就是這一排短髭,才使他嚴(yán)肅的面上顯得有些風(fēng)流的味道。
</br>
</br>總之,此人從頭到腳,都透著股精明強(qiáng)悍之色,無論是誰,只要瞧他一眼,都絕不會(huì)輕視于他。
</br>
</br>他身上并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但無論是誰,只要瞧他一眼,便可瞧出他是家財(cái)百萬,出身世家的豪富。
</br>
</br>此時(shí)此刻,有這樣的人物走出來,自然更是引人注目,無論識(shí)與不識(shí),都不禁在暗中議論:“這莽少年一定要倒霉了。”
</br>
</br>但熊貓兒卻仍然滿面笑容,一雙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瞪著他,就算他的目光是刀,熊貓兒也不在乎。
</br>
</br>這藍(lán)衫人目光卻未盯著熊貓兒,只在酒樓四下打著轉(zhuǎn),一邊和認(rèn)得他的人連連打招呼,一邊笑道:“朋友遠(yuǎn)來,兄弟本該早就出手招呼,只是……”
</br>
</br>熊貓兒大笑道:“你怕朋友們要你請(qǐng)客,自然躲在帳房里不敢出來。”
</br>
</br>藍(lán)衫人只作未聞,還是笑道:“若有招呼不周之處,還請(qǐng)各位原諒……”
</br>
</br>熊貓兒笑道:“這兒的招待確是不周,原諒不得。”
</br>
</br>藍(lán)衫人道:“各位還請(qǐng)安心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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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道:“有人在旁打架,誰能安心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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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藍(lán)衫人每句話都未說完,每句話都被熊貓兒打斷了,但他面上卻全無激怒之色,只是目光已移向熊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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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道:“瞧什么?不認(rèn)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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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藍(lán)衫人道:“確是眼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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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笑道:“不認(rèn)得最好,認(rèn)得就打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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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藍(lán)衫人笑道:“兄臺(tái)要做別的事,還有些困難,但要打架么,卻容易得很,只是此地高朋滿座,你我不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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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道:“沒人瞧著,打架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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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藍(lán)衫人終于微微變色,道:“如此說來,你是成心拆臺(tái)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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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笑道:“你拆我的臺(tái),我自然要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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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藍(lán)衫人仰天狂笑道:“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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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道:“你不必亮字號(hào),我既要拆你的臺(tái),不管你是誰,我好歹是拆定了,你亮字號(hào)哪有個(gè)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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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藍(lán)衫人怒道:“好橫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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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大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得罪了我,那保險(xiǎn)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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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藍(lán)衫人身旁兩條緊衣大漢,實(shí)在忍不住,怒叱一聲,雙雙搶出,四只碗大的拳頭揮了出去,口中叱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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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下去”兩個(gè)字說完,果然有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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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兩條大漢武功竟不弱,不但拳風(fēng)凌厲,而且招式也有板有眼,兩人一個(gè)攻上打左,一個(gè)擊下打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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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四只拳路委實(shí)將熊貓兒上下左右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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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哪知熊貓兒出手一格——他兩條手臂竟像是生鐵鑄的,那兩條大漢頓時(shí)間只覺整個(gè)身子全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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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已乘勢(shì)扣住他們的手腕,乘著他們前撲之力還未消失,惜力使力,輕輕一托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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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兩條大漢八、九十斤的身子,竟也像是只風(fēng)箏飛了出去,“咕嚨咚”,一齊滾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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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一來,滿樓群豪更是聳然動(dòng)容,就連“雄獅”喬五與花四姑都不禁長(zhǎng)身而起,要將這少年瞧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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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帶來的兄弟們?cè)缫艳Z然喝彩起來,震耳的彩聲中,只有那個(gè)面前擺著七八只酒壺的小老人,他還是在安坐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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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熊貓兒望著那藍(lán)衫人笑道:“怎樣,可是該輪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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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藍(lán)衫人一言不發(fā),緩緩脫下了長(zhǎng)衫,仔仔細(xì)細(xì)疊了起來,交給他身旁一個(gè)跟隨的大漢,才緩緩道:“請(q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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