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無憾方為人生快事
是夜,慶功宴安排在了華蓋殿。</br> 五軍都督府所有在京的武勛幾乎全數到齊,場面安排的十分浩大,而在如此多到宴的人中,陳云甫大概是最特殊的一個。</br> 就他一個文官!</br> 朱元璋對朝臣的好感在空印案后降到了冰點,如此一堂值得舉國同慶的慶功宴上,除了陳云甫之外,竟然連一個朝臣都沒有參加。</br> 不過陳云甫倒不會因此覺得這是朱元璋對他的偏愛,真要說偏愛,也是對朱標的偏愛繼而愛屋及烏罷了。</br> 這次朱元璋把外鎮(zhèn)藩王悉數召集還京,雖說是借著這次北伐大捷的由頭,但真正的原因不還是為了給朱標撐臺子。</br> 敕令藍玉執(zhí)行犁庭掃穴任務的,是朱標!</br> 也正是因為沒有文官,所以陳云甫全程幾乎沒有說話,就靜靜的坐在朱標后面當一個美男子,看著殿中百將喝的火熱朝天。</br> 就在此時,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炸響。</br> “這功慶的有他娘什么勁!”</br> 殿中,頓時一片雅雀無聲。</br> 朱元璋滿臉的笑意也是僵住。</br> 陳云甫驚得筷子都差點掉地上。</br> 如此一個大日子,誰能如此沒腦子說出這番話?</br> 尋聲望去,是徐達!</br> 只見咱們大明這位魏國公此刻正委屈的坐在右班班列之首,面前幾案上,擺了一桌子的素。</br> 今日這堂慶功宴,最委屈的大概就屬徐達了。</br> “徐達。”</br> 朱元璋想開口批評,那徐達卻搶先站出來說了話:“陛下,臣不敬,御前失儀請廷杖。”</br> 哪有人主動請挨揍的道理,誰都明白,徐達這是這借口離開呢。</br> 他在這,吃不著、喝不著,卻要看著聞著,屬實活受罪。</br> 朱元璋嘆了口氣,語氣再次溫和下來:“徐達,你的情況朕也問過太醫(yī)了,太醫(yī)說你五臟不調則發(fā)疽,五臟俞皆在背,其血氣經絡于身。疽重于癰,一旦發(fā)作則有性命之虞。</br> 而葷腥酒水都為此病因之誘發(fā)物,故而應當遠離為最好。”</br> “這些,臣何嘗不知。”</br> 徐達環(huán)顧一圈,寂寥道:“臣一生戎馬于疆場,遽然罹病而退,故無緣北伐,迭后,亦無臣建功之日。</br> 請陛下憐臣一生之功,今日就準臣痛飲一番,也算為國朝、為陛下相賀。”</br> 陳云甫本想站出來再行勸阻,被朱標一個手勢止住。</br> 殿中,所有人都在等著朱元璋的態(tài)度。</br> “罷了。”朱元璋沉默許久,長嘆一聲。</br> 男人最懂男人。</br> 朱元璋站起了身,將自己金案上的酒壺拿起,親自走下御階往徐達的碗里斟滿酒水。</br> “老兄弟,朕陪你喝。”</br> “大哥。”</br> “啥也不說了,喝酒!”</br> 徐達哈哈大笑,拿起酒碗一飲而盡,沖朱元璋亮出碗底:“大哥,咱干了。”</br> 朱元璋也不含糊,一仰脖子也是干掉一碗。</br> “咱今日便也破一次戒,去他娘的醫(yī)囑,啥時候咱們這些人要看大夫的眼色活著了?”</br> “哈哈哈哈,這就對了嘛大哥,怕他個球,當年刀槍箭雨也是亡命之地都不怕,現(xiàn)在還能讓一個病疽就給嚇得畏手畏腳?”</br> “來人,給魏國公換菜。”</br> 原封不動的一桌素菜被撤了個干凈,取而代之是徐達望而眼中冒光的葷肉。</br> 而就坐在徐達身后的徐輝祖此刻也沒有勸阻。</br> 人與人的追求并不一樣,徐達不追長壽,只圖無憾,強阻有何意義?</br> 陳云甫此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之堵得慌。</br> 徐達很快就喝的酩酊大醉,他一手拎著酒壺,跑到藍玉這摟著后者的脖子,醉醺醺的說道:“老子當年和你姐夫一起北伐的時候,你小子還是個小伙子呢,那時候老常就跟咱說,說你小子有膽識、有謀略,能成大事。</br> 老常比咱有識人之明啊,你確實成了器,成了大器,咱老了,打了一輩子仗沒你這一次立的功勞大,可是真羨慕你啊。”</br> “魏國公......”</br> “你閉嘴,聽咱說。”徐達大著舌頭道:“可你這家伙身上的毛病也多,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年輪不到你為帥嗎。</br> 因為老常走了,老常不在了,所以沒人由著你性子胡來,可你得知道,這么多年你其實一直都是靠著老常的余蔭庇佑著。</br> 要不然,就你那誰也不服,動輒炸毛的操性早就被砍了頭,軍法不是兒戲,更不可能為了你一個人說改就改。”</br> 藍玉哽住喉頭,默默的飲下一壺酒點頭。</br> “末將這次已經知道錯了。”</br> “有了這次平北元之奇功,武將一班,誰也不夠資格攔你晉國公了。”徐達拍了拍藍玉的肩頭,端起酒壺就干:“要爭氣,將來為咱大明再多立些功勛。”</br> 扔下藍玉,徐達這次又尋到了朱棣,岳婿二人久別重逢,雙雙感慨。</br> “好老四,現(xiàn)在越來越像個爺們了。”</br> “岳丈。”朱棣開口,也只是言道:“還請岳丈多多保重身體。”</br> “大好的喜日子,你也要給老子找不痛快?”</br> 徐達一瞪眼,朱棣立時就沒了脾氣。</br> “老四,咱給你說點爺倆之間的心里話。”</br> 徐達坐到朱棣邊上,低聲念叨道:“你小子是真隨咱大哥年輕時候,有斗志、有野心,但你就一點不如大哥,你太好表現(xiàn)了,很多時候表現(xiàn)的太露骨,偏生你自己又沒能力掌控這個度。”</br> 朱棣有些不忿,可還是低頭表示受教。</br> “砸了?不服氣?”徐達嘿嘿一樂:“咱可是看著你長大的,打你十來歲從鳳陽出來就跟著咱,到你娶了妙云,鎮(zhèn)藩北平,你雖不是咱親生,但咱一直拿你當親兒子看。</br> 咱吶,就想你好好的,成才成人,將來好好輔佐太子,也可留一個青史美名。”</br> 不等朱棣說話,徐達就一手握住朱棣的手,滾熱的掌心安撫住朱棣的躁動。</br>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會裝糊涂,看看那位咱大明最年輕的大學士,明明誰都知道他精明,可裝糊涂的時候人家卻是一點都不含糊,你想跟他斗嗎?”</br> 朱棣下意識看向朱標的方向,正巧和朱標身后的陳云甫四目相對。</br> “哼。”</br> 低哼一聲,朱棣不爽道:“此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只怕將來也是個佞臣弄臣。”</br> “他怎么樣咱管不了,咱只想把你管好。”</br> 徐達松開手,拍了拍朱棣肩頭。</br> “和妙云帶著孩子把日子過好。”</br> 交代完這一句,徐達才搖搖晃晃的起身,向著朱元璋的位置走去。</br> “大哥,咱來敬、敬......”</br> 如山岳般的虎軀顫抖了幾下,而后手中的酒壺遽然滑落。</br> 在一片驚呼聲中,徐達仰面栽倒。</br> “徐達!”</br> “魏國公!”</br> “傳太醫(yī)!”</br> 好好的喜宴亂成一團。</br> 這一刻,便是陳云甫也尊重徐達的選擇。</br> 與其余生抱病遠離沙場,只在金陵養(yǎng)老等死,還不如由著性子去耍。</br> 無憾方為人生快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